弔孝
作者:賈富彬 山東省聊城市人民檢察院
來源:正義網
作者:賈富彬 山東省聊城市人民檢察院
來源:正義網
弔孝的儀式感也在與時俱進
小時候看電影《諸葛亮弔孝》,越調名家申鳳梅扮演的諸葛亮飄逸軒昂,唱腔優美,特別是諸葛亮哭周瑜一段,令人盪氣迴腸。看後覺得弔孝吊到這種境界真是種享受,從此喜歡上了看弔孝。趕上村裡誰家白喜,只要不上學,一定到場。弔孝是寄託一種哀思,是一種鄉村文化,是我們的生命文化。後來,上大學、參加工作,偶爾回趟老家,村裡人個個臉上黑里透紅印堂發亮,沒有人提供這種觀賞機會,就再沒有看過弔孝。
誰家人去了,村裡德高望重的「問事的」馬上組織村裡人,齊心協力幫助料理喪事。農村沒有多少大事,誰家娶媳婦,可以算是村裡的大事,死了人是比娶媳婦更大的事。「問事的」先是安排年輕人分頭去外村親戚家送信,叫「報喪」。接到喪訊的七大姑八大姨並不著急,可以當天去弔孝,也可以第二天去弔孝,只有出嫁的女兒必須馬上去。女兒要哭著出自己婆家的村莊,聲音尖亮,標準的美聲哭法。之後一路上不哭,到了娘家村頭再開始哭,一直哭到進家門和老人見最後一面。
逝者躺在屋內的床板上,床板正對著屋門,門口搭起一個棚子,叫「喪棚」。親戚來弔孝的時候,死者的子女在屋內死者旁邊「守靈」,死者的本家侄子或者孫子在喪棚下面「跪棚」。親戚來弔孝時,棚下的人和屋裡的人都要陪著哭,就像喝酒一樣,不能只讓客人喝,主人得陪著喝。哭一陣兒,親戚對著死者磕頭,然後進屋安慰一下死者的兒女。離去時,主持人高喊「謝客」,跪棚的人要給客人磕頭表示感謝。
去世的人性別不同,哭法不一樣。如果死者是女人,其子女哭法與平時的稱呼沒有變化,仍叫「娘」或者「我的娘」如果死者是男人,其子女則哭「爹」。父親去世時,我也按照農村風俗哭了四天「爹」,不過至今沒有搞明白,好好的一個「大大」,為什麼一去世就變成了「爹」。
哭聲有高有低,有長有短,抑揚頓挫。男親戚的哭法比較簡單,平時稱呼死者什麼就哭「我的什麼」,不是與死者感情特別深的一般不會掉眼淚,正應了那句「男兒有淚不輕彈」。女親戚的哭則比較複雜,不僅淚如小河,顯得無比悲痛,而且哭時要加進很多定語,像「我的不該走的……」「我的受了罪的……」,能把死者的生前好處哭出大半,讓人感覺親人的去世真的是全體親戚和全村人民的一大損失。
最有意思的哭,是與死者沒有親戚關係的本村鄰居和鄰村的村民。鄉里鄉親的,禮節性地來弔孝,一批接著一批,我聽過無數次仍沒有聽清楚哭的是什麼。後向村里長輩請教,才知道哭的是「我也來了——」前三個字故意發音含糊不清,最後一個字拖很長的音,大概是對死者說:你要去天堂了,我也來給你送行,夠意思了,以後晚上可別來嚇我。還有一個原因,這麼多人,特別是鄰村的人,有許多是隨大溜來的,搞不清和死者的輩分,也不想費功夫弄清楚輩分,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死者,有的甚至吊過孝了還不知死者是男是女,只好含含糊糊地一起哭「我也來了——」,自然是乾打雷不下雨。
弔孝最考驗人的是磕頭。鄰居和遠親好辦,哭完後,拜一下,磕個頭就完事了。像死者的外甥、娘家侄子等要磕九個頭,叫「九拜禮」——到喪棚下哭幾分鐘,先磕四個頭,前進一步,拜一下,磕一個,站起來,後退一步,再磕四個。最隆重也是最麻煩的是死者的女婿,需要磕二十四個頭,叫「二十四拜禮」——前七後八中九拜,中間還要上香、敬酒。有人不懂,為了不至於在眾人面前丟醜,提前練習一夜,第二天還有可能記不住磕錯,前排人的屁股碰後排人的頭是常有的事。容易磕錯,一是二十四拜禮過程繁瑣,時間長,難記二是有很多像我這樣的觀眾站在旁邊看熱鬧,磕頭的人容易緊張三是磕頭時有樂隊伴奏,聽著優美動聽的流行歌曲腦子容易走神。
為了顯示喪事的規格隆重,一般都請人給死者扎紙牛、紙馬、樓房、電視、冰箱、手機。有的人一輩子沒有見過黑白電視,死後卻有了「彩電」,而且是大屏的,花花綠綠,非常好看。還要請來「響器班」來吹奏。農村樂手實在,吃了主家的飯,拿了人家的錢,吹唱起來格外賣力,專挑拿手流行的吹,一群人圍著聽,高興處拍幾下巴掌,還從沒有聽過吹哀樂的。
如果死的是男人,一般停放四天如果是女人,則停放三天。如果死者有兒女在外地工作,還沒有趕回來,也可以多停放幾天,等死者兒女回來見最後一面。這期間親戚朋友該來弔孝的都來過了,出殯時只來一些關係比較近的親戚。
出殯的前一天晚上,需要給死者「送路」——全家人扯著一塊白布條幅,圍著院子裡的一張桌子轉三圈,邊轉邊說「某某,您走好。」然後來到村口,把桌子放下,再轉三圈,對著墓地方向磕頭,死者的靈魂就算認識去墓地的路了。死者生前的一些衣物也要在這個時候燒掉,燒掉了就說明送到陰間了。當年給父親「送路」時,母親要把父親的拐杖燒掉,以便父親到那邊繼續使用,不用再花錢買新的。弟媳婦說父親到那邊腿就不殘疾了,用不著拐杖,不用燒。兩人拿不定主意,問我,我正悲傷著也作不出判斷。村支部書記把幾個村幹部叫來,經過緊急磋商,決定讓我父親到那邊不再偏癱,拐杖就不用燒了。
出殯的時間在午飯後。「喊喪的」人高喊一聲「前後上肩」,意思是讓把棺材抬起來。鄉里破除迷信多年,讓村民接受了火化,但火化後仍要把骨灰盒放進棺材裡,按出殯儀式搞一遍,足見傳統觀念根深蒂固。死者的兒子(兒子多的由大兒子)聽到「前後上肩」,立即將一個瓷盆摔在事先放在面前的磚上,碎片越多,後人財氣越多。很多人養兒,就是等死後有人給「摔老盆」。沒有兒子的,女兒不能摔,要讓年齡最大的侄子摔。
棺材板很厚,加上放置棺材的「喪榆」相當重,十六個年輕力壯的人輪流抬棺材,走幾十米就要輪換。好不容易到了墓地,將棺材下葬,親戚朋友再次磕頭行禮,與逝去的親人作最後的告別。死者的後代從墳頭四個角抓四把土,用孝衣包起來,回家後放在糧食缸里,預示著以後有好日子過。
2016年5月18日,88歲的大娘無痛而終,5月20日出殯。家裡按照農村風俗請來了響器班子,我才發現已經上升為「文藝傳媒」。從小在江蘇崑山生活的堂哥趕到單縣,哭了幾聲感覺累不想親自哭了,就掏出400元錢請響器班的一男一女作為孝兒孝女替他哭喪。看出殯不怕事大的鄰居們都來看熱鬧,很大的院子擠滿了人,幾個小孩個矮,爬到牆頭上和樹杈上看。堂哥和堂弟們暫時忘了悲痛,坐在遺像旁邊最佳位置欣賞。我也不閒著,趁機抓拍了幾張照片。
女的先上場,三十歲左右,身材容貌俱佳,頭頂白布折成的「孝帽」,襯托得臉龐更加俏麗。她對著大娘的遺像哭了半個小時,至少叫了50個「娘」,一直淚流滿面,聲情並茂,把很多看熱鬧的鄰居感動得紅了眼,把我感動得摸著口袋裡的兩千塊錢直想給她打賞。如果不是怕壞了村裡規矩,擔心在鄉親們面前落個炫富,真的就會當場給她二百塊錢了。她這演唱實力,如果生在富裕家庭,有人指導包裝,定能超過很多明星歌手。女的哭罷男的上來,也哭了半個小時,聲音嘶啞,表情很悲痛,感情也很真摯,只是沒有眼淚。
大娘慈眉善目,生前樂善好施,鄰里和睦,一生吃苦耐勞,從無怨言。兒女包括我等侄子們都很孝敬她,身後風光也超出村裡以前去世的人。清明節回單縣掃墓,弟弟和堂弟們除了給父親燒紙錢外,都想給大娘多燒些紙錢,讓她在那邊想買啥就買啥,別再捨不得花錢。
大娘去世三周年時,堂哥「接她」去了崑山——那是全國最富裕的縣,我們不再擔心大娘省吃儉用不捨得花錢了。這麼多年過去,家裡人、鄰居和親戚們還是會時常提起她,大家都很懷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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