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書領讀 | 讀文學 |《春琴抄》[日] 谷崎潤一郎
向大家介紹春琴的故事之前,可以先談談作家谷崎潤一郎。
唯美主義作家谷崎潤一郎,代表作有《刺青》、《春琴抄》、《細雪》……7次提名諾貝爾文學獎。
如同他筆下的故事,他本人的故事一樣戲劇化。
千代夫人
他的故事中,比較有名的是「小田原事件」,俗稱「細君讓渡事件」。
谷崎喜愛娼婦型女子,而他的第一任妻子千代夫人,雖為藝伎之妹,卻是一個賢妻良母,他們生下獨女鯰子。
婚後谷崎又愛上千代的妹妹,為了與15歲的千代妹妹在一起,他故意撮合自己的好友詩人佐藤春夫與妻子。
而三妹拒絕谷崎的求婚,他又不想與千代離婚了,與佐藤春夫絕交。
這一邊,佐藤卻真心愛上了千代,在絕交期間寫了很多情詩發表在報刊中,形成《殉情詩集》,佐藤的長篇小說《這三個人》也是寫了這段三角戀情。
在絕交後,佐藤結婚又離婚,心裡還是惦念千代。六年後,一次聚會中,三人又見面了,谷崎成全了佐藤與千代,三人聯名給親朋好友發了一張明信片:「千代跟谷崎離婚,跟佐藤結婚。鲶子由千代撫養,谷崎家的住房讓給佐藤和千代。」
這件事發生在神奈川的小田原,故城「小田原事件」。
前文說到他曾迷戀千代的妹妹,並想把她培養成自己理想的模樣,這一段養成少女的經歷,被他寫在了《痴人的愛》中,後來那位三妹,在谷崎的資助下成為了演員。
松子夫人
谷崎和千代夫人關係冷淡期間,認識了根津松子夫人。
松子出身於關西的大戶人家,是四姐妹中的老二,又嫁給大阪數一數二的大富豪根津家,谷崎一見傾心,可雙方都有家庭,且根津家財大勢大,他雖然仰慕,但也遙不可及。(《細雪》中四姐妹的原型就是松子姐妹)
他一直與松子夫人書信來往,但自己也知道是無望的。谷崎在信中稱松子夫人是激發自己創作靈感的藝術女神,用非常恭敬的謙語,表示願意作松子夫人的奴僕。
谷崎和松子夫人沒有結果,就打算找個新人,他從女秘書帶來的三個女同學中挑選了一個,展開攻勢並結婚,這就是20歲出頭的女文青丁未子夫人。
婚後,谷崎家和根津家仍是鄰居,兩家經常走動。蜜月後沒多久,谷崎發現要把這個年輕夫人培養成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太累了。另一邊,松子夫人的丈夫不擅經營,經濟已很拮据,只剩表面的排場,後來甚至把別墅都賣了,且根津先生有一個公開的情人,很少回家,根津和松子的婚姻也搖搖欲墜。
谷崎看到了自己愛情的一線曙光,在根津家的默許下,兩人迅速接近。谷崎甚至在松子的陪同下,在松子娘家出錢建的寺廟裡隱居寫作。谷崎和丁未子的婚姻只維持了一年,在松子和根津離婚後,谷崎也離了婚,並在49歲時和32歲的松子結婚,終於找到了自己終生的伴侶。
而我們今天講的《春琴抄》,正是在當時松子娘家建造的寺院裡完成了大部分的寫作。
谷崎晚年回憶:「與M子公開結婚以前那段時間,為了避人耳目只有悄悄相處——不,其實此前出入根津家,與當時還是根津夫人的她交往時,我的寫作就漸漸受到她的影響。從《盲目物語》到《武州公秘話》即可稍見眉目。明確想著她才寫下來的是《蘆刈》。到寫《春琴抄》時尚未公然同居。M子的父親在高雄神戶寺中有一座叫地藏院的尼寺。M子陪我在那裡壁居了十天,在那裡我寫完了作品的大部分。」
他在給朋友的信里也曾云:
鄙人對松子夫人的尊敬非常執著,想與她結為夫妻。不過鑒於過去結婚生活的體驗,也並非不擔心最終沒有好的結局。還是讓夫人用母家姓氏森田,我就如《春琴抄》中的佐助一樣度過此生吧。
「戀母情結」
谷崎對女性的崇拜,是他文學生涯中鮮明的主題。
而令谷崎潤一郎終生驕傲的是自己的母親。母親是一位傳統的日本古典美女,極富修養。其實,母親54歲去世時,谷崎潤一郎已31歲,可他筆下的母親永遠年輕美麗。
年近70的谷崎潤一郎在回憶錄中寫道:
關於母親的容顏至今一有機會,我就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對其進行書寫。在我的眼中,母親是一位絕世美人,不僅其容顏嬌美,而且腿部肌肉纖細、白嫩,富有彈性。我總是時不時想起與她一起沐浴的情景。
對母親的崇拜,也成了谷崎文學創作的重要動力。
春琴抄
《春琴抄》主要講了一個富家盲女春琴與僕人佐助之間的故事。
春琴為大阪道修街藥商掌上明珠,因眼疾失明,從此發奮學習三弦琴。佐助比春琴大四歲,是為春琴引路的僕人,也跟隨春琴學琴。春琴終身未婚,後來開院獨立生活,與佐助一起教授三弦琴為生。一次不幸中春琴被毀容,為了長久陪伴在春琴身邊,佐助刺瞎了自己的雙眼。
他們生前是主僕、師徒、戀人,死後葬在一起,佐助的墓碑特意做的小小的,只為死後繼續守護在主人的身邊。
這個故事十分詭異,我能感受到春琴的美,也能感受到佐助愛的卑微,可是我一點都感受不到他們的愛情。
谷崎寫這個故事,因得到一本小冊子。這個小冊子講述了春琴的生平,雖然文中提到溫井檢校(即佐助)時用了第三人稱,但其真正的作者,很有可能就是溫井檢校自己。
《春琴傳》中寫道
雙親愛春琴似掌上明珠,兄妹五人中,專寵此女。未料九歲時突患眼疾,未幾而竟至失明。雙親悲痛欲絕。其母更為其兒之不幸而怨天尤人,一時跡近癲狂。春琴由此斷了習舞之念,專攻瑤琴、三弦,托志於絲竹之道。
書中,春琴說,「那些稱讚我琴彈得好的人,其實並不真正了解我。如果我的眼睛看得見,我是絕不會專攻琴曲的。」
春琴的驕傲可見一斑,話里話外的意思是,「即便是自己並不太拿手的琴曲也已經如此出色」。
而谷崎對此深表懷疑,畢竟這本冊子是佐助撰寫。
他做了大量調研,據照顧春琴與溫井檢校的晚年生活的老婆婆說:
師傅(指春琴)的舞蹈固然出眾,但她的琴與三弦在五六歲時就得到了春松檢校的啟蒙,之後也一直勤學苦練的。所以說,師傅並不是在雙眼失明之後才開始學習琴曲的。當時的風俗是,好人家的女兒都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習各種技藝了。據說師傅在十歲時聽到了那首難度很大的《殘月》後,就能用三弦彈奏了。
由此看來,她在琴曲方面極具天賦,失明之後,由於更無其他樂趣,所以就越發地在這方面用功精進,傾注全部的心血了。
春琴去上課需要走一段路,每天都讓一個小學徒牽著她的手,送她去師父家學琴。這個小學徒不是別人,正是溫井檢校,只不過當初他還是個名叫佐助的小孩子。他與春琴之間的終生情緣,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佐助長春琴四歲,是十三歲那年來當學徒。春琴雙目失明也正是在那一年。也就是說,他來的時候,春琴那雙美麗的眼睛已經水久地閉上了。
舊幕府時代富裕商家的小姐們,自小長在深宅之內,終日不見陽光,手足纖細柔弱,皮膚蒼白如霜雪,幾近透明。這一切在佐助這個來自鄉下的孩子看來,該是多麼動人啊。
後來有人說佐助是由於同情和憐憫才愛上春琴的,他對此說法十分反感,覺得有人竟會這麼看,真是太遺憾了。
佐助自學三弦,被東家發現了,春琴憐其志,就教他彈琴。如此,十一歲少女與十五歲少年間,除了主僕,又是師生了。
春琴的父母發現女兒雙目失明以來性情越來越怪,再加上讓她教佐助彈琴時,言行舉止十分粗魯,心中擔憂,另一邊,佐助不以為然,還要一味遷就討好。
父母擔心女兒會越來越古怪,就讓佐助直接入了春松檢校之門(春琴的老師),這樣春琴又成了佐助的師姐。
春琴十六歲,佐助二十歲時,父母親十分委婉地跟春琴提起了與佐助結婚,春琴一口拒絕,她說自己早已抱定了終生不嫁的宗旨,更別提什麼佐助了,簡直想都沒想過。
現在他們是主僕不像主僕、師姐弟不像師姐弟、情侶不像情侶,這種曖昧關係拖了兩三年,他們的師父春松檢校去世了,作者又重新稱春琴為師。外人將他們看作夫妻,春琴十分反感,對徒弟經常嚴加申斥。
春琴為何如此對待佐助呢?
因為門第有別,春琴只把佐助看成生理上的必需品?
還是故作姿態,鄙視世代為仆的佐助?
還是因眼盲,好勝心遠超常人?
總之原因只有春琴自己知道吧。
春琴患有嚴重的寒症,即便是在盛夏,她也從不出汗。她又怕上火,所以冬季儘量不用被爐或湯婆子,實在冷得不行,佐助就將她的雙腳揣在懷裡婚著。洗澡時怕室內的蒸汽燥人,冬天也要開窗,她每次都只泡一兩分鐘,而且洗的時間一長就會心悸,因此只得儘量在短時間裡泡暖和了就趕緊清洗身子。
如此這般,真是知道得越多,就越能體諒佐助的辛勞。
佐助如此辛勞,得到的報酬卻少得可憐,有時他窮得連香煙都買不起,衣服也就是逢年過節時東家照例賞賜的那麼幾件。儘管佐助還代替老師指導門人弟子,春琴卻從不承認他有什麼地位,吩咐弟子女傭們直呼其「佐助」。陪同春琴外出授課時,也只讓他等在人家的大門口。
春琴的生活十分奢靡,一個單身女子,用人有五六個,每月生活費令人咋舌。
她喜歡養鳥,尤其鍾愛黃鶯。懂的老北京養鳥的看客一定很清楚,訓練一隻聲音極優美的黃瑩,需要耗費很大的精力和財力。
春琴父親去世後,長兄繼承家業,不像父親那樣,要多少錢就送多少錢,而是規定了一個月供,其實哥哥給的錢,雖說有上限,但應付日常也綽綽有餘。但由於春琴過著大名一般的生活,錢不夠了,自佐助以下的用人們,全都被強行節儉,恨不得拿手指甲當蠟燭來點。
後來在春琴身上又發生第二次悲慘的意外,具體緣由也有很多猜測。
由於春琴處世十分驕縱,隨心所欲,一點不懂圓滑,她的才華不但沒有使其名聲大噪,反正令她四面樹敵。
有說是春琴羞辱了一位女學生,女學生的父親報復;還有說是,一位吊兒郎當的男學徒,覬覦春琴的美貌,被拒絕後懷恨在心;還有說不是春琴的門人,而是競爭對手做出的報復行為。
總之是有賊人,事先潛入廚房,生火燒開了水之後,再潛入春琴的臥室,將水劈頭蓋臉地正面澆下去的。也就是說,他的目的就是毀容,既不是小偷小摸,也不是驚慌失措後燙傷春琴的。那天夜裡,春琴全然不省人事,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清醒過來,而燙爛了的皮膚是熬了兩個多月才完全癒合的,可見其傷勢十分嚴重。
比較可信的說法,大概是出於競爭對手的嫉妒。京都有一種賦予男性盲人的「職稱」,就是檢校,可享特別的服飾與車馬,社會待遇也與一般藝人大不相同。而當時社會有傳聞說,連檢校級別的琴師技藝都不如春琴,因此難免會有心胸狹窄之人,對春琴做出可怕的事。
春琴夜裡呼救時,佐助趕忙跑過去察看,也未看清春琴被毀掉的臉,之後不久,佐助摸索著走進裡間,跪在春琴的跟前說道師父,我成了瞎子了,以後再也看不到您的容貌。
春琴聞之,悵然良久。
在師父沉默著的這幾分鐘里,佐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儘管在此之前,佐助與春琴早就有過肉體關係了,但礙於師徒之別,他們兩人從未真正融為一體過。而眼下,佐助卻感到兩顆心終於緊緊地貼合在一起了。
啊,原來這就是師父所身處的世界!我終於與師父處在同一個世界裡了!
佐助刺瞎自己眼睛的時候,已是四十一歲,即將邁入老年了,雙目失明給他在生活上帶來了多少不便,是可想而知的,可他依舊無微不至地伺候著春琴,儘量不讓她覺得有絲毫不便。
同時,春琴本家的藥店產業也開始衰敗,春琴的生活費也時有中斷,佐助為了養家,開始教授琴曲,一邊忙著賺錢一邊伺候春琴,直到春琴離開人世。
至此,春琴與佐助的這段虐戀告一段落。說實話,直到最後,我也沒看出春琴是不是愛佐助,還是只愛自己一人,真是令人遺憾。
而佐助失明後卻認為,失明非但不是天大的不幸,反而進入極樂凈土,從此仿佛和師父單獨坐在蓮台上,眼睛好的時候沒看到的東西,在眼盲後,反倒一件件地都看到了。即便神靈說要幫他恢復光明,恐怕也會拒絕,因為他享受到了明眼人難以體會的幸福。
我想,在這段世人只看到虐戀的感情中,佐助也體會到了普通人幾乎無法感受的別樣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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