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冒著丟官坐牢的風險,救下軍務處長,沒想到我落難時他倒打一耙

2020-06-12     這才是戰爭

原標題:我冒著丟官坐牢的風險,救下軍務處長,沒想到我落難時他倒打一耙

作者:解放軍海軍著名戰鬥英雄張逸民

我到舟山赴任後,接連碰到多起政治性的事故要處理,處理所針對的都是具體的人。這就向我提出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如何才能恰如其分地使用好自己手中的權力?問題擺在了我的案頭,迫使我要做慎重思考。思考的結果我為自己定下了一個原則:對犯錯誤的同志,批評教育一定要嚴,這是良藥苦口利於病。但在具體處理時,應該要有一顆與人為善的同情心。同樣一件事,在可輕可重的政策尺度里,我儘量往輕的一邊傾斜。這一傾斜,往往就改變了一個同志一生的命運。若往重的一邊傾斜,說不定就毀了一個人、一個家庭。這無論從黨性、人性角度來考量,都是不應該的。

當然從輕處理有個度,領導者一定要把握適當。一旦失度,搞不好領導者自己就要承擔難以承受的政治責任。

我在處理基地軍務處長龔德福「亂寫亂畫」一案,就承受了一次嚴峻的考驗。事情發生在1970年晚秋的一天。臨下班時,基地參謀長張序三同志氣喘吁吁跑來找我,一見面就著急地說:「政委,不好了,龔德福出了大政治事故啦。」我對張參謀長說:「你別急,有話慢慢說。出了什麼政治事故啊?」他遞給了我一張《解放軍報》,指了指頭版中縫處說:「你看,你看。」我一看是幾個鉛筆字,寫的是:「打倒某某某擁護某某某」。這十個字中間沒有標點符號,從字體上看是一個人寫的,寫得歪歪扭扭,而字間排列的距離,有長有短。看樣子這十個字不是一氣寫成的。我又反覆地看看字的大小、字間的距離,覺得即便是亂寫亂畫,也肯定是有思想主導的。這肯定是龔德福對當時有想法所致。我沉思了一會對張序三參謀長說:「你馬上回去找龔德福談話。你要問清楚,他是故意亂寫亂畫呢,還是無意識亂寫的?問清楚了以後,再向我報告。」

張參謀長走後,我覺得這事是個很大的政治問題啊,過去在快6支隊也曾遇到過。按照當時的政治環境和政策界限,至少這次龔德福亂寫亂劃稱得上是個嚴重的政治事故。往重處看,這就是犯罪行為。在那個年代,這是要坐牢,甚至要株連九族的。於是,我在回家路上,在車子裡將此事告知李靜司令員。李司令說:「政委啊,你處理吧,我會完全支持你的想法。」我說:「有司令這句話,心裡就有底了,那我就處理了。」

回到家,我馬上給海軍保衛部打電話,此事必須報告保衛部長,請示該如何處理更合理,更有說服力。我向他報告了事件的全部經過和我的想法。部長問我:「你對這件事最後是如何認定的?」我說:「我認為最大可能是亂寫亂畫。」部長聽後沉思了好一會說:「好吧,你就按亂寫亂畫處理吧,我同意了。」

說真心話,我到舟山任職,這是我遇到的第一件政治事故也是第一件難事。龔德福事件對我的考驗極大。龔德福所面對的不是我張逸民,而是那個時代環境,稍有閃失將天崩地裂。若是按那個年代的規定處理,龔德福將要面臨的就是被逮捕、進監獄、被雙開。而龔德福是有妻室兒女的人,他若淪為罪犯,肯定要連累到家小。就我而言,作為舟山基地的政治委員,若不按當時的環境辦,一旦被有心的上級、同級或下級抓住辮子,那同樣會被扣上包庇壞人的罪名,丟官甚至坐牢的。對此,我能不心驚肉跳嗎?那是需要冒一種極大的政治風險的。對我的考驗是我值得去為一個下屬冒這個政治風險嗎?因此,此事件說白了已經把龔德福,也把我都逼上懸崖,大家都有身敗名裂的大風險。

龔德福是個1948年入伍的老兵。他的妻子原是有軍籍的,後轉業地方工作在基地4806工廠當接線員,育有一男一女。龔德福在基地的現實表現尚可,屬於中流人物。此事發生後,我曾再三掂量,冒很大的風險救這一家子,如果把我自己也賠進去值嗎?但此刻在舟山基地除了我,誰又能為龔德福的未來拉上一把呢?我想,若是我按當時的環境進行處理、定性,這既符合當時的政策,我個人又不會承擔任何政治責任,而且毫無後顧之憂。又一想,我不能不管啊,若不管他就真掉進深淵完蛋了。頭戴這頂帽子,全家都將進了苦海了。我若因此有人告發被撤了職,也僅僅是丟了官,可我救的是一個家庭啊。想到此,我下定決心要拉龔德福一把,救這一家人。寧可我丟官,絕不後悔。

就因為我看到前面的政治風險,我必須把工作做深、做細、做全面。於是,我首先必須先把上面的事辦好。我又向艦隊政治部保衛部報告,我把龔德福亂寫亂畫的事原原本本報告給艦隊保衛部長,他問我:「你想怎麼處理?」我說:「就按亂寫亂畫處理,拉一把吧。不按敵我矛盾處理了。」他又問我:「你報告海軍了嗎?」我告訴他已經請示海政保衛部了。部長同意按亂寫亂畫處理,他說:「好,那就按上級部長指示辦吧。」

接著是第二步,我必須爭取在基地常委之間取得一致意見。常委會上我將龔德福亂寫亂畫案發生經過通報給了大家,接著我也將我和李靜的想法通報給了大家。大多數常委的態度是:此案如若按亂寫亂畫處理,覺得輕了點。考慮到龔德福是頭一次,最後都一致同意了我和司令員的處理意見。

第三步就是定性處理了。我通知張序三參謀長到我辦公室來,我對張序三說:「龔德福實為亂寫亂畫的錯誤,請司令部黨委給龔德福以處分。有三件事要做:第一,司令部立即召開全體黨員大會,對龔德福的錯誤進行嚴肅批判。第二,讓他在全體司令部幹部大會上作深刻檢討。第三,司令部黨委研究給予龔德福必要行政和黨內處分。」

此事處理完了沒過多久,就發生了震驚中國的一件大事,我也因此下台。果然,龔德福事件又被翻騰出來。我被反覆批判說我不按黨的政策辦事,是包庇壞人,是地富反壞右的孝子賢孫,而且成為我的罪行之一。而此時的龔德福呢,卻一轉臉變成了受害人了。在對我的批鬥會上他聲嘶力竭地高聲批鬥我,口口聲聲說我對他打擊報復,整了他。那感覺真恨不得要將我吃了一樣。

我對此則十分淡定,除了一聲嘆息,始終認為我處理得沒有任何錯誤。無論他們如何評說,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對得起同志,無怨無悔了。

1979年老妻去世後,考慮到家中的兩個年幼的兒子無人照料,上級組織決定改變審查方式,讓我回到了定海家中。那個時候家裡的自來水經常停水,吃水需要打附近的海軍招待所去抬。每天抬水成為了我的家庭作業之一。有一次我去招待所抬水,碰巧見到龔德福了。對他這種不知感恩還到處宣傳說我整了他的行為,我聲色俱厲地痛罵了他。我說:「龔德福啊,你走過這兩重天之後,至今你還糊塗啊?你這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你說我打擊報復?你我前世無冤,今世無仇,為何打擊報復?在當時,我是擔著可能被撤職和受處分於不顧而挺身拉你一把。他們在清查中已經給我算了這筆帳了,你竟然不知感恩,反倒打一耙,給我增加莫須有的罪名。你是人嗎?你的人心給狗吃了嗎?」他被我罵得無言以對,悻悻離去。

就在當年晚些時候,他托好友給我捎來口信,向我認錯了,表示很對不起政委!

龔德福事件過去四十多年了。今天再想起此事也感慨頗多。感慨雖多,最後自己也想通了,心境也就坦然自得了。

首先我是革命軍人,軍人與普通百姓雖都是普通中國人,但是作為革命軍人那還是與常人有區別的。拿今天來說,網上有一個新詞:「任性」。老百姓只要不出大格,小節上有點任性也還能混得下去,但軍人那是絕對不行的。軍隊不論幹什麼都有一大堆規則、規定。誰都不能越規,越規就是違反紀律。要當個模範軍人,那就得什麼都規範,天長日久就形成軍人自己的規範,言談舉止也就跟普通人完全不一樣了。因此,軍人幹什麼都有自己的軍人尺度。這是時刻不可忘記的。

其次,我又是個共產黨員。共產黨員有明文規定,不論幹什麼,都有共產黨員的尺度。既沒有特殊黨員,也沒有可以不執行黨的決定的共產黨員。

再其次,除了這兩個尺度衡量你做人的標準,還有一條尺度,這就是我們中國人自己老祖宗留下的做人規矩。這規矩延續了幾千年,我的父輩以前的祖宗都是在這個規矩之下做人的。中國共產黨人不是天上掉下來,都是從舊社會走過來的,老祖宗的規矩在他們身上也會有制衡作用。過去有所謂偉大領袖,但是你別忘了,他們是先成為好人然後才可能有進步思想。這好人的標準,就是老祖宗的規矩。因此我說,我們每個人心裡都該有這三把尺度,而且要天天度量自己。

如果我用這三把尺子度量我處理龔德福事件,我問心無愧,對得起天地良心。我若按那個特殊年代的規定處理,作為政治委員說得通,但是於良心有愧。之後不管對我搞過多大的批鬥,我對上、對下都有個圓滿交代。批鬥算什麼,官職算什麼,不過是過眼煙雲而已。我這一生很清白也心境坦然,這比什麼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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