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盞 | 節外生枝.mp3來自十米陽台00:0016:49
對劉啟罷黜太子,除了王娡和劉嫖,還有一個人深感興奮。
這個人,是劉啟的弟弟,梁王劉武。
當初,劉啟酒後亂表態,承諾在自己百年蹬腿之後把皇位傳給弟弟劉武。
這事對劉啟來說,不過是酒到酣處講了個段子,逗得老娘竇太后開心一笑,目地就達到了。
然而弟弟劉武當了真,並由此做起接任皇帝的春夢。
於是,在七國之亂中,他立場堅定地站在劉啟一邊,死扛住吳楚聯軍。
劉武以為,這個帝國將來會屬於自己,那麼,保老哥、衛和平,就是保家鄉。
可惜,劉啟當年的那個承諾,如同花心男人婚前的海誓山盟,如同腐敗官僚當年的入黨宣誓,如同小販銷售山寨產品時作出「如有偽劣.
遭天打雷劈」的詛咒,自己壓根沒當回事,稍後,他立自己的長子劉榮當了太子。
只留下被忽悠的劉武欲哭無淚,只怪自己太傻太天真,事如春夢了無痕。
現在,情況發生變化,劉榮的太子被廢,劉武重新看到接班的希望.
他心中,那把已經熄滅的慾望之火,重新燃起。
劉武思忖,劉啟是當著老娘作出傳位給自己的承諾,那麼,讓劉啟兌現承諾或者再次承諾,還得要由老娘敦促。
對小兒子發出的請求,竇太后慨然應允,答應去做大兒子的工作.
在她心中,本來就偏愛老二劉武。
竇太后和她的婆婆薄太后一樣,喜歡干預政事、左右皇帝兒子.
問題是,在識大局、明世務方面,竇太后比薄太后差了不止一個檔次。
某天,皇帝劉啟和老娘竇太后私宴,氣氛還算和諧。
老娘突然端起酒杯發話:你百年之後,應該把帝國大業託付給你的弟弟梁王(安車大駕,用梁王為寄)。
在酒席場上,這是最煞風景的話題;在帝國事務中,這是最觸痛劉啟神經的話題.
照戰國時期著名結巴思想家韓非子的說法,這是標準的「攖逆鱗」。
既使是做工作,竇太后的做法也太沒技術含量,太不藝術。由此判斷,這老女人智商不行。
劉啟心中的感受,象喝酒喝進了一隻蒼蠅,吐不出來,堵得難受,極為不爽。
但是,老劉家從劉恆開始,就有對老娘說一不二的優良傳統。
劉啟固然不高興,在場面上依舊向老娘下跪,直起上身,鄭重回答:「遵命」。(帝跪席舉身曰:諾。)
雖說答應了老娘,劉啟心中壓根沒打算兌現,他需要的,就是找一個不能兌現的理由,堵住老娘的嘴,滅了老弟的念頭。
這難不住已經當了多年皇帝的劉啟。
劉啟的對策是,把立梁王劉武為儲君的事拿到朝會上去討論。
大臣們都是老精靈.前些時日,竇嬰因為旗幟鮮明地堅持皇位要父子相傳,反對立劉武為儲君,得到了劉啟的賞識重用.
現在,大家欣喜地看到,機遇重新出現,露一手的機會到了。
其中,最有政治敏感性、表現最突出的是袁盎。
袁盎在朝堂之上,引經據典,振振有辭,說出皇位傳子不傳弟的理由:
當初,戰國之際,宋國國君宣公不按牌譜出牌,把國王之位傳給弟弟,也就是後來的宋穆公。
於是,導致國家政權內部矛盾重重,山頭林立,最終,宣公和穆公的兒子暴發奪權之爭,宋國一度元氣大傷,歷經五代都沒緩過勁兒來。
皇帝你要聽老娘的話把皇位傳給弟弟,不過是重視家中親情,而皇位父子相傳,乃是天下的大規矩,相較而言,小小親情必須讓路大義(小不忍,害大義)。
對袁盎的慷慨陳辭,眾位大臣紛紛附合,劉啟聽得頻頻點頭,拈鬚微笑。
會後,劉啟把討論的結果彙報給老娘竇太后:不是兒子不聽您的話,而是這事有悖大義,大臣們一致牴觸,無法實行。
或許是袁盎們搞出的「大義」概念太過神聖,或許是袁盎們舉出的宋宣公的例子太有借鑑、說服力。
竇老太終於無可辯駁,於是傳位劉武一事,她再不提起。
劉武,就這樣吧,你可以消停消停了!
然而,劉武仍不死心。
在劉武背後不斷慫恿他爭取皇帝之位的,是他身後的兩位智囊人物:羊勝和公孫詭。
史書評價這兩位仁兄:凈搞邪門歪道(多奇邪計)!
通過後來的具體事例來看,這兩位老兄的水平的確差點,但自視頗高,膽子頗大,主要的表現是:敢想敢幹。
或許,他們把自己當成了輔助劉邦成就霸業的張良和陳平?
羊勝和公孫詭給劉武出的主意是:既然文斗不行,那就武鬥!
稍後,劉武再向皇帝老哥提出請求:請允許我從梁國修一條封閉的高速大道(甬道),直通長安長樂宮,方便我向老娘請安。
此事被劉啟交由大臣討論,再次因袁盎諸位的堅決反對而被否決。
袁盎等人反對的理由是啥,史書上沒有記載,但是我們可以分析。
從梁國首都睢陽(今河南省商丘縣)到長安(陝西省西安市)大約相距八百公里。
如果修通高速大道,戰車不過兩天可至。現在梁王說得天花亂墜,修的是親情路,為了向老娘請安方便,倘若他別有用心,修的是戰略路呢?
那麼帝國首都長安將無險可守,根本無法抵禦來自梁國的突然進攻。
劉武到底有沒有存心造反,因為最終沒有實際行動,我不好判斷。
已知的是,在羊勝和公孫詭這兩個半吊子的攛掇下,劉武接下來採取了一個差點把自己逼上絕地的愚蠢行動。
劉武認為,劉啟之所以不肯立自己為儲君,不肯讓自己修甬道,都是因為有袁盎等人的調唆。
劉武常常在自己的梁王府里拍案跺腳:袁盎啊袁盎,你屢次壞我好事,著實可恨!
他的情緒深深感染了他的兩位高參羊勝和公孫詭,本著為領導解憂解難的原則,他們攜手向劉武貢獻了一條極富想像力建議:
派出殺手,奔赴長安,實施斬首行動,做掉袁盎等一干長期和我們唱反調的大臣,死人自然不會唱反調,如此,局面自然翻轉。
這建議十分腦殘。
以他們三個人的智商,不會明白,袁盎等人,如同交響樂團中的樂器演奏家。
固然賣力,固然重要,卻不過是在貫徹樂團指揮的意圖,只有指揮,才是唯一真正的核心和靈魂。
現在劉氏交響樂團的指揮只有一個——皇帝劉啟。為了當指揮,而去殺樂手,真是滿擰。
然而劉武認為這建議不錯,簡單明了,直接有效,他說干就干。
事實證明,劉武雖然選參謀不在行,但選殺手卻很在行,他派遣的殺手準確、快捷、高效。
不久之後,「捷報」傳來:袁盎等十幾個和劉武唱過反調的官員,全部被成功幹掉。
袁盎居然是如此收場,讀來令人十分沮喪。
袁盎,歷經兩朝,從基層侍衛(中郎)起步,做到中央大員,參與最高決策,人生閱歷豐富;
袁盎,歷經宦海沉浮,從中央貶到地方,由封國國相貶為平民,幾經曲折,重新起復,位列九卿,心智極其成熟;
他一世殫精竭慮,作為官場鬥士,他陰垮了周勃,整死了晁錯,甚至逃過了吳王劉濞叛軍的追殺,臨陣經驗豐富。
以袁盎的智商和鬥爭經驗,要高過劉武、羊勝和公孫詭豈止一個級別。
他做夢也沒有料到的是,劉武之輩太不入流,不通遊戲規則,不按牌譜出牌,現在,亂拳打死了老師傅。
這就是命啊!賣茶葉蛋的弄死了搞飛彈的。
袁盎及十數位大臣相繼死於暗殺,一時間,長安城裡陰雲密布,陷入恐怖。
把被暗殺人員名單排出來一看,傻子都知道誰是幕後黑手。
劉啟大為震驚,之後是憤怒。
所謂「眾人搭台,一人唱戲」,現在劉武暗殺自己的大臣,完全是拆自己的台;
所謂「人命關天」,劉武連國家重臣都敢下手,再不料理,怕他是要翻天。
繼而,冷靜下來之後的劉啟換個角度一想,嘴角又露出一絲冷笑。
據說,劉武在梁國國內儀仗、派頭完全比照皇帝(出稱警,入言蹕,擬於天子),囂張得厲害。
自己身體已經漸漸不行,自己百年閉眼之後,劉武必定是帝國繼任者的最大威脅、帝國的安全隱患。
但是,劉武是自己的親弟弟,深得母親喜愛,在七國之亂中又立有大功,要收拾他,既拉不下臉,也找不到十分合適的藉口。
好了,現在劉武自我膨脹,搞得離了譜,劉啟認為,對劉武下手,時機已經成熟。
在哥哥的眼中,弟弟成了長在身體上的一個膿包,最好的處理方法是擠破排毒。
劉啟啟動法律程序,對大臣遇刺一案展開嚴查。
調查偵破工作十分順利,殺手來自梁國,順著線索追查,殺手的上線浮出水面。
不錯,正是劉武的參謀羊勝和公孫詭。事情簡單了,只要捉住這兩個衰人,劉武自然落入彀中。
但這兩個人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不久後,中央政府得到線報,這兩個人尚在人世,而且就隱藏在梁王宮中。
劉啟開始向劉武施加壓力。
一時間,由中央政府派出專案組連續不斷地由長安奔赴梁國(乃遣使冠蓋相望於道),在官道上前後相望,絡繹不絕。
終於,劉武精神崩潰,頂不住了。
活著交出羊勝和公孫詭,等於交出人證,必然攀扯出自己。
可是,死扛著不交,等於逼劉啟翻臉,使用嚴厲手段對自己攤牌。
無奈之下,劉武只好擇中,「捨車保帥」吧!
劉武勒令羊勝和公孫詭這兩個二把刀自殺,向中央交出他們的屍體。
死人畢竟不會說話,只要是零口供,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沒了羊勝和公孫詭的劉武顯示出了自己的真實水平。
他派人央求自己和劉啟的親姐姐劉嫖,托她向老娘竇太后帶話,為自己求情。
這是唯一也是最有效的辦法。
老女人竇太后再度發話,劉啟只得高抬貴手,對謀殺大臣一案高舉輕放,饒過了劉武。
這結果,對劉武來說固然是逃過了一劫,對劉啟也算可以接受。
經此一事,滅了劉武心中的邪火,自己也免了殺弟的惡名。
除了倒霉的袁盎等一干大臣,劉啟、劉武兄弟也算雙贏。
為了保證情節的完整性,最後介紹一下劉武的結局。
稍後,劉武向老哥劉啟表演了「負荊請罪」的節目,在表面上獲得了老哥的諒解,實際上,劉啟心結未解,拒絕親近老弟。
表現是,劉啟不再給劉武共乘一車的特殊待遇,對劉武時時提防。
失去了繼任皇位的可能性,失去了皇帝大哥的信任,劉武精神抑鬱,心中悶悶不樂,如此又過了四年。
四年之後的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144年),四月,劉武為找樂子,跑到睢陽(河南省商丘市)以北的良山打獵。
關於良山到底是哪裡,俺發揮考據精神,查閱了很多資料。
在江西省新余市有一座良山,但卻是在梁國的南部,與史載不符,且路途太遠,排除。
而在睢陽北部,最近的只有一座良山,後來改名梁山(在今山東省梁山縣)。
不錯,劉武打獵的良山正是那座在1200多年後,英雄嘯聚、大秤分金、大碗喝酒、大名鼎鼎的水泊梁山。
為了讓找樂子的劉武高興,隨從的馬屁精們別出心裁地向他奉獻了一個奇異的玩意:一頭背後長出蹄子的牛。這下要了劉武的老命。
對這畸形怪胎,劉武大感厭惡,本就不開心的劉武更不開心,就此生病,二個月後,劉武病死。
曾經費盡心力想接哥哥班的劉武,終於死在了哥哥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