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馬克·麥卡錫:守正與創新的寫作之路 | 社會科學報

2023-07-14     社會科學報

原標題:科馬克·麥卡錫:守正與創新的寫作之路 | 社會科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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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麥卡錫的寫作人生,他雖未問鼎諾貝爾文學獎,帶著遺憾離世,但他絕未辜負讀者,也未辜負評論家「當代最偉大的美國小說家」的美譽。

原文:科馬克·麥卡錫:守正與創新的寫作之路

作者 | 四川外國語大學 張健然

圖片 |網絡

2023年6月13日,美國作家科馬克·麥卡錫(Cormac McCarthy)在新墨西哥州聖塔菲市逝世,終年89歲。作為職業作家,麥卡錫一共創作了12部小說、2部戲劇和3個電影腳本,獲得過普利茲獎、美國國家圖書獎等主流文學獎項。麥卡錫在繼承正典的基礎上,不斷出新,開創了美國文學史上獨特的文學景象。

繼承正典,發揚傳統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麥卡錫創作了以阿帕拉契亞地區為敘事空間的南方小說《果園看守者》(1965)、《外圍黑暗》(1968)、《上帝之子》(1974)和《蘇特里》(1979)。美國南方素來是哥特小說的沃土,哥特傳統自然是南方文學正典的標誌。以福克納的創作為代表的南方哥特敘事,用懷舊的眼光,回視充滿衰敗、罪孽和暴力的南方歷史。麥卡錫南方小說也通過書寫謀殺、暴力和亂倫,延展福氏哥特傳統的生命。《上帝之子》中,巴拉德從小家庭不健全,身心畸形,具有戀屍癖。為了洩慾,他在被誣陷為強姦犯後,竊取女屍,甚至謀殺女性,把屍體拖回洞穴姦污,從而滿足自己渴望成家的願望。巴拉德是福氏筆下艾米麗的翻版。《外圍黑暗》中霍姆兄妹亂倫和弒子、《果園看守者》中拉特納企圖殺害希爾德反被後者殺死埋屍的情節,都能在福克納的《喧譁與騷動》(1929)、《押沙龍,押沙龍!》(1936)中兄妹亂倫和由此引發暴力衝突的故事中找到原型。除了在題材選取上與福氏相似,麥卡錫雖行文稀疏,文風簡約,但讀起來像福氏意識流一樣晦澀,因為他通篇省略標點符號,使用插入變位來放緩語言節奏,拉長了讀者的審美感知過程。恰如艾略特所言,「真正的藝術家之間」存在「一種不自覺的聯合」。

1979年,《蘇特里》的問世為麥卡錫南方小說的創作畫上句號。隨後,他轉而創作了西部小說《血色子午線》(1985),合稱「邊境三部曲」的《天下駿馬》(1992)、《穿越》(1994)、《平原上的城市》(1998)和《老無所依》(2005)。這些小說有很強的自互文性,具體地講,麥卡錫把南方小說中的暴力元素融進西部小說,也重複使用傳統西部小說的模式。有著「天書」之稱的《血色子午線》講述無名「小孩」在美墨戰爭之後,隨「格蘭頓幫」在墨西哥當賞金獵人的故事。書中隨處可見暴力描寫,敘事內容涵蓋科學、文學、哲學、神學等。無怪乎評論家哈羅德·布魯姆稱之為「自福克納《我的彌留之際》以來最偉大的單部小說」。「邊境三部曲」中,西部牛仔的墨西哥經歷也充滿暴力和殺戮。這種暴力在《老無所依》中,演變成殺手齊格依據擲硬幣來決定殺人的場景。

上述西部小說繼承了「西部小說之父」庫伯在「皮裹腿故事集」中確立的西部小說傳統。西部小說通常敘述「美國亞當」從文明世界「退化」進入原始的荒野,經歷許多「轉化」,實現「強奪復生」的故事。在麥卡錫筆下,「邊境三部曲」中的格雷迪和比利,是現代版的「美國亞當」,闖入自認為「原始」的墨西哥,試圖重拾牛仔生活。麥卡錫西部小說讓他「吸粉」無數,原因有二,其一,麥卡錫克承了講述美國民族起源故事的西部小說的衣缽,傳遞了美國民眾集體無意識中的「情感結構」;其二,麥卡錫打開了美墨邊境政治的黑色河床,賦予了其創作當代性。德希達有言,「但凡重複,就會產生改變」。這句話用來觀照麥氏創作尤為貼切。在對美國西部文學的經典要素的「重複」中,麥卡錫做出相應「改變」,這是麥氏的創新所在。

推陳出新,別具一格

麥卡錫講過,「最醜陋的事實莫過於書是從書中而來。小說能否獲得新生取決於那些已寫過的小說」。麥卡錫南方小說繼承了以福克納南方小說為代表的正典,也對之進行革新。福克納筆下的亂倫與謀殺有明顯的歷史社會成因,如南方種族歧視、南方家長制等,但這些現象在麥卡錫筆下則無顯因可循。福克納筆下的南方畸人大都出身貴族,而麥卡錫塑造的南方畸人都屬社會邊緣人,如返祖的巴拉德、私酒販希爾德、《蘇特里》中反叛中產生活的流浪漢主人公。這些差異是麥卡錫克服「影響的焦慮」的結晶,也是他直面美國社會和國家政治中的「黑暗」的產物。

阿帕拉契亞地區在上世紀中葉以前已被美國工業化洗劫。大煙山國家公園的建立、麥卡錫的父親工作過的田納西河流管理局的成立,都涉及聯邦政府強行從農民手裡購地。可怕的是,政府與資本的合謀連根拔起鄉村人的傳統生活,招致新的野蠻。《果園看守者》中的奧恩比大叔見證了荒野的退讓,卻因捍衛荒野被送進瘋人院;《上帝之子》中,巴拉德被剝奪房產和土地;《蘇特里》中,各色垃圾漂浮在田納西河中。麥氏筆下的阿帕拉契亞地區吹著「荒原」之風,對接擠壓個體生存的美國現代性的陰暗史。麥卡錫對美國歷史的文本化呈現不為官方史開脫,卻反映被官方粉飾或官方不願承認的歷史。這是麥卡錫立足當代語境解構南方神話的結果,也是他超越前輩南方作家所在。

麥卡錫西部小說也在「重複」美國西部文學正典的過程中,刷新這一文類的意涵。如果說庫伯藉由表征荒野的崇高,謳歌美利堅開拓者,建構美國民族身份的純潔性,那麼,麥卡錫則書寫荒野的殘酷,輻照美國開發西部所涉的種族清洗和剝削自然,從而解構美國民族身份的同一性和穩定性。《血色子午線》中,西部不是19世紀哈德遜畫派筆下壯美的自然景象,而是荒蕪的大漠;印第安人不是彼時庫伯塑造的「自然之子」的高貴形象,而是如白人一樣暴虐和嗜血。「邊境三部曲」中,懷揣英雄夢想的西部牛仔是暴力的犧牲品,野狼也近乎滅絕。《老無所依》在吸納暴力、荒野等西部小說要素的同時,探討美國民族身份焦慮、美墨邊境政治等問題。總之,麥卡錫西部小說拆解了建構美國民族身份的西部神話,揭示出此種身份建構背後的帝國史和環境惡化史,而這種拆解是對美國歷史污垢的清算,契合上世紀六十年代以來文學創作以消解「宏大敘事」為要義的後現代轉向。

值得一提的是,麥卡錫是聖塔菲研究所的受託人,或許受到周圍科研人員的科學思維影響,麥氏晚近創作再度轉向,開始探討科學問題。科幻小說《路》(2006)勾勒了一個災難催生的後啟示錄世界。讀者無從而知災難何來,但從小說中動植物滅絕的跡象判斷,有可能是生態災異。此外,小說對如汽車、超市、廣告牌等文明遺蹟的呈現,拼貼出消費社會的奇觀。可悲的是,倖存者仍被消費邏輯統攝,蛻變為消費同類的食人族。《路》諷刺了美國消費社會,也發出了保護環境的呼聲。2022年,麥卡錫推出姊妹篇《乘客》和《斯特拉·馬里斯》。《乘客》中,潛水員鮑比參與打撈失事飛機的殘骸,由於黑匣子、飛行包和一具乘客的屍體尚未找到,便遭到聯邦調查局的追捕。一路躲避追捕的鮑比出了事故,被診斷為腦死亡。他的妹妹艾莉西亞在芝加哥攻讀數學博士,卻有精神分裂症。《斯特拉·馬里斯》以艾莉西亞與精神科醫生的對話為主。從中,艾莉西亞暴露出自閉症、厭食症和亂倫傾向。兩兄妹的父親曾參加麥哈頓計劃,導致他們一直糾結量子物理問題。麥卡錫在這兩部小說中打通了美學與科學、數學之間的壁壘,使得他的創作具有跨學科性,鑄就了獨特的麥氏寫作。

回首麥卡錫的寫作人生,他雖未問鼎諾貝爾文學獎,帶著遺憾離世,但他絕未辜負讀者,也未辜負評論家「當代最偉大的美國小說家」的美譽。

文章為社會科學報「思想工坊」融媒體原創出品,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862期第8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本期責編:宋獻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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