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 | 即使身處悲劇,仍期待愛的降臨

2023-10-16     社會科學報

原標題:閱讀 | 即使身處悲劇,仍期待愛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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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偉大的靈魂」穿行於一座座「人類困境和神性完美之間的橋樑」之上,在悲劇和苦痛中期待人間大愛的降臨,因為能夠「讓物質的盲目力量臣服的,向來不是另一種更強大的力量,而是愛」。

原文:在悲劇中期待愛的降臨

作者 | 蘇州大學 劉 娟

圖片 |網絡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波蘭詩人米沃什曾高度評價西蒙娜·薇依(Simone Weil,1909—1943),稱她是「法蘭西對當今世界的一份珍貴獻禮」,並認為「這樣一位作家能夠出現在20世紀,本就匪夷所思——但有時候,恰恰是不可能發生的發生了」。薇依一生短暫,卻涉獵深廣,尤其對戲劇情有獨鍾,在她看來,戲劇的責任在於表現,在於凸顯內、外部必然性。從1940年直至離世,薇依都在創作一部標題為《被拯救的威尼斯》的三幕悲劇。

薇依自幼熱愛古希臘文明,她學習古希臘文,翻譯古希臘經典作品,擔心人類會最終喪失古希臘精神,在她看來,「歐洲今天所有最好的東西皆源於古希臘的啟示」,《被拯救的威尼斯》的創作或許就出於這個擔憂。劇作摹仿古希臘悲劇,取材自17世紀作家聖-雷拉爾修士所記載的歷史事件:1618年,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密謀顛覆威尼斯共和國,收買駐威尼斯的僱傭軍和外國軍官,計劃在聖靈降臨節前夜發動突襲,攻陷威尼斯城。作為行動指揮之一的加斐爾向威尼斯人告密,導致行動敗露,謀反者全被處死刑,加斐爾本人也被驅逐。

在劇作表現形式上,薇依也有意遵循古典悲劇的創作規範,包括嚴格遵守三一律,以詩體形式呈現等。需要特別指出的是,薇依在撰寫《被拯救的威尼斯》時,幾乎整天都在廚房裡的睡袋上度過。作家對這部劇作的看重,除了在形式層面的堅守,還具體體現在她經由劇作所要傳達的思想內容層面。《被拯救的威尼斯》不僅凝結了薇依「自古希臘以來,第一次重拾完美英雄這一悲劇傳統」的文學抱負,更是她「為擺脫物進行的精神運動」。

加斐爾:悲劇成就的「完美英雄」

在薇依筆下,謀反者眼中的加斐爾「生來就該做頭領,那麼高潔、驕傲、熱情,同時又那麼正直、溫和,生來就該做大事」;作為謀反者敵對方的威尼斯人認為加斐爾英勇優雅,「俊美高貴,在他身上總有什麼使得眾人都愛戴他」。但這樣的加斐爾還不能被稱作嚴格意義上的英雄,更是與薇依意欲重新塑造的「完美英雄」相去甚遠。某種意義上,《被拯救的威尼斯》更像一部「成長戲劇」,講述加斐爾作為英雄的成長曆程,或從英雄到完美英雄的質性的飛躍。

攻陷威尼斯的行動本來由加斐爾的好友皮埃爾來做指揮,加斐爾出於對後者的友情同意參加這次謀反行動。但皮埃爾臨時收到命令,必須當即離港出航,他讓加斐爾代替他率領謀反者攻城。加斐爾「很高興能指揮這樣一次偉大的行動,能率領這樣一群勇敢團結的部下」,並認為這次謀反行動「就算放到數個世紀裡也是獨一無二的」。加斐爾還試圖超越自己,超越因為憐憫威尼斯被洗劫而產生的不安情緒。他向皮埃爾保證會全力以赴地完成他們的計劃。隨後,加斐爾偶遇維奧萊塔。這位威尼斯姑娘完全沉浸在節日的幸福中,不相信「威尼斯有一天會亡城或被迫臣服」。加斐爾贊同維奧萊塔的想法,並徹底下定決心不讓任何人對威尼斯下毒手。在謀反當天夜裡他向威尼斯大議會告密,致使行動失敗,所有的謀反者被處死,告密的加斐爾也被驅逐出威尼斯。「天生是要干大事的」加斐爾,這位無論死亡還是酷刑都不可能擊退的英雄出於憐心,犯下亞里士多德在定義悲劇人物時所提及的「大過錯」,他放棄權力和榮耀,甚至背叛同伴和使命,拯救了威尼斯,在悲劇中成就高貴的德性,最終成長為完美英雄,因為「憐心從根本上屬於神的品質」。

愛:「在期待之中」

作為薇依生平寫過的唯一一部悲劇,《被拯救的威尼斯》的創作起始於1940年。當時,整個歐洲被籠罩在戰爭的陰霾中,歐洲人面臨著嚴重的精神危機。薇依本人因為猶太人身份,在巴黎淪陷前一天隨家人匆忙離開。「淪落在一片荒漠裡」的薇依更為關注人的基本問題,更為深入地思考歷史事件中的人性因素,思考人與人之間的友情、理解,以及人在苦痛中對愛的期待。

《被拯救的威尼斯》開篇就提到皮埃爾和加斐爾之間的友情,提到他們對友情的看重。皮埃爾和加斐爾彼此之間比兄弟還親,名利抱負都不能拆散他們,「沒有什麼能威脅這份感情」。他們彼此信任,互相追隨,分享一切。即便在被逮捕之後,皮埃爾始終相信加斐爾,相信「假如他(加斐爾)還活著,還是自由的,他一定會在我們身邊,為我們奮鬥,哪怕是獨自一人,哪怕是毫無希望」,同時自責因為當初是他把好友拉來參加謀反行動,而造成加斐爾的不幸和死亡。加斐爾把皮埃爾視作「唯一的朋友」「所摯愛的人」,他懺悔這個結局非他所願,並竭盡全力去救他和其他的同伴,寧願自己被處死,也希望能夠讓他的朋友們活下來。

誠然,「憐心」構成加斐爾拯救威尼斯的主要動機,但難以否認的是,加斐爾是在真切感受、理解了維奧萊塔對威尼斯的情感和對節日的期待後才徹底清楚他該做的事,才帶著「十二分的堅定」去做他決定做的事:「加斐爾知道她(維奧萊塔)的心愿,她一醒來就想去看看大海、迎接白日。」在告密之後,加斐爾更是希望她「無一絲察覺」,至少在節日當天一無所知,因為他知道,如果維奧萊塔知曉了實情,這個盼望多時的節日就會暗淡下來,她也無法真正享受這一天的快樂。這是加斐爾對維奧萊塔這個「從來沒有摘過一朵花、弄壞過一個玩具或拔斷過一隻昆蟲翅膀」的姑娘的理解,對這個姑娘所隱喻的人之至善至美的理解。為了「祥和的她」——威尼斯和維奧萊塔,為了不讓周遭蒙受痛苦、恥辱和死亡,加斐爾情願犯下僭越的罪行,獨自承受懲罰、被放逐,把美與善、把愛完好無損地保留下來。

薇依在與《被拯救的威尼斯》的創作和思考直接相關的筆記中寫道:「一個人的美德在於把正在承受的惡保留於己身。」這也是薇依在現實的戰爭和現實的淪陷中書寫那段發生在三百年前的歷史的緣由吧!在薇依看來,無論處於何種境遇,人都要始終如一地朝向美德,朝向對善的探尋,因為於人類而言,「生存不是目的,它只是一切善的基礎」。

薇依在二戰期間去世,生命定格在年輕的令人扼腕嘆息的34歲。她如流星一般劃破夜空,身後留下大量未梓文稿。在短短的一生中,薇依不僅關注古希臘悲劇傳統和歐洲文明,她還把目光投向幾乎所有包括中國在內的古代東方文明,並在筆記中大量摘抄和闡釋《道德經》等古代東方經典,以獨特的方式不間斷地追問人類最根本的問題,重新審視人類文明的諸種基礎。這一「偉大的靈魂」穿行於一座座「人類困境和神性完美之間的橋樑」之上,在悲劇和苦痛中期待人間大愛的降臨,因為能夠「讓物質的盲目力量臣服的,向來不是另一種更強大的力量,而是愛」。

[本文系江蘇省教育廳高校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法國作家加里的生態創作研究」(2018SJA1321)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文章為社會科學報「思想工坊」融媒體原創出品,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872期第8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本期責編:宋獻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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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404ad12fd4ef3e40334cbeb2b2c1298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