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海清:「我更愛那些摔到泥土裡的小人物」

2022-04-20     南都娛樂周刊

原標題:封面|海清:「我更愛那些摔到泥土裡的小人物」

很多人說,演生活流的劇,海清從未讓人失望,這也從未言過其實。

繼《雙面膠》《王貴與安娜》《蝸居》後,海清在時隔近十三年後再度與滕華濤合作,在其執導的新劇《心居》中出演主人公「馮曉琴」一角。再一次,將生活的種種痕跡、細枝末節的情感,以及那些破碎與希望,真實地呈現在觀眾面前。

《心居》中,海清又一次與「房子」捆綁,但與曾經的《蝸居》格外不同的是,「買房」僅僅是作為馮曉琴故事線的切入點,由此展開的,是小人物的掙扎與成長。

海清很愛馮曉琴這類角色,比及擁有某種「光環」,這種「實打實地摔到泥土裡」的小人物更為令她喜愛。在最終的呈現中,觀眾屢屢點贊海清為人物灌注的真實感與「煙火氣」,而這背後依託的,既是海清的積澱,也是她對表演的敬畏。在海清看來,唯有認真生活、認真觀察、認真詮釋,才能帶來真正令觀眾共情並引發觀眾思考的角色。

采寫_本刊記者 傅圓媛

很多人說,演生活流的劇,海清從未讓人失望,這也從未言過其實。

繼《雙面膠》《王貴與安娜》《蝸居》後,海清在時隔近十三年後再度與滕華濤合作,在其執導的新劇《心居》中出演主人公「馮曉琴」一角。再一次,將生活的種種痕跡、細枝末節的情感,以及那些破碎與希望,真實地呈現在觀眾面前。

《心居》中,海清又一次與「房子」捆綁,但與曾經的《蝸居》格外不同的是,「買房」僅僅是作為馮曉琴故事線的切入點,由此展開的,是小人物的掙扎與成長。

在故事前期,馮曉琴身上投射出不少當代家庭的真實寫照。多年前結婚後,由於家庭需要,馮曉琴辭去工作成為全職主婦,數年如一日任勞任怨地照看孩子老人,卻幾近在夫家落不著一句好,家庭主婦的貢獻完全不被看在眼裡。還因為「外地媳婦」的身份,總被認為「別有所圖」。因此,過得格外憋屈的馮曉琴時刻夢想著能擁有一套寫著自己名字的房子,這既能讓她逃離大家庭,也能讓她自己感到安心——一種真正紮根在上海了的安全感。

沒收入又要買房,這讓馮曉琴過得過分精打細算,時時刻刻督促著丈夫上進,也時不時傳達出一種溢出螢幕的焦灼感。然而,生活又給予了馮曉琴一記重棒,房子眼看就有著落時,一次家庭爭吵卻間接導致丈夫離世,不但新房子沒了,在夫家屋檐下,馮曉琴遭遇的冷眼更多,寄人籬下感更甚。

為了一份尊嚴,也為以後打算,學歷低且與社會脫節太久的馮曉琴只得做起了跑腿外賣員,但在風裡來雨里去的過程里,她意外發現了大都市空巢老人的問題,進而同朋友展翔創辦了「托老所」,還拿起書本開始學習財會技能……靠人不如靠己,馮曉琴最終了悟了希望不能寄於他人之上。找到自己、依靠自己,才能找到真正令自己心之所安的「心居」。

一路走來,馮曉琴身上充滿著矛盾。她有溫暖、善良的秉性,也有自私、狹隘的人性,但這便是生活里真真切切的人。自然,這樣真實的人,並非所有觀眾都會喜歡她,但她又成功讓人感到理解與共情。人物的成功塑造,自然與演員的表現力息息相關。在這次詮釋中,海清成功地將馮曉琴這一立體的小人物盡顯「合理化」。觀眾能清晰地感受到馮曉琴之所以成為馮曉琴、之所以呈現那樣的弧光,是經歷了怎樣的情緒和情感變化。在海清的表演中,無論是平淡的生活點滴,還是格外具有戲劇張力的衝突戲,她的表現都極具說服力。

海清十分擅長抓住人物的細節,並給以人物恰當的表達。全劇有兩次戲劇高潮,第一次,當馮曉琴在丈夫死後面對夫家的質疑時,海清以「沒有眼淚的哭戲」成就了全劇最大的淚點;劇集尾聲,和張頌文的「假意表白」戲份,情緒的瞬間流轉、爆發又瞬間被壓抑、克制,更使得海清這段表演被點贊為教科書式範例。這之外,海清也將「煙火氣」發揮得淋漓盡致,據報道,在演繹馮曉琴兼職做外賣員時,海清甚至曾被路人當成了真正的「外賣員」;而在詮釋主婦部分時,觀眾也評價稱,「海清真實到那些料理家務的動作中都仿佛能看出下意識的肌肉記憶。」

從演多年,海清帶來了諸多如馮曉琴這般生活流中的經典角色,她很愛馮曉琴這類「平凡的人」。比起擁有某種「光環」,這種「實打實地摔到泥土裡」的小人物更令她喜愛,而在螢屏這端,也的確更為打動觀眾。許多人也會發問,究竟海清是如何做到將人物詮釋得如此貼近生活?這一問題既是觀眾的好奇,也是觀眾的讚許。帶著這一問題,在《心居》播出之際,我們與海清探討了一個人物的塑造過程,在她對馮曉琴「鑽研」與「呈現」的過程里,我們即可觀察到這一問題的答案,也能從一個側面,看到一位演員是如何做到「吃透」角色從而「立住」角色的。一個真正鮮活的角色,自會引發我們不同的思考。

以下是海清的自述,根據採訪實錄整理——

「 我很愛馮曉琴這類的角色,

沒有榮耀,沒有奇蹟 」

其實最初,我並沒有確定自己要不要接拍這部戲。那時滕華濤導演找到我時給我遞了《心居》的劇本。誠然,這個故事的確挺吸引我的,但我仍會覺得有一些顧慮,一方面是當時也有別的項目(在考慮了),另一方面則是,我當年參演的《蝸居》也講的是關於「買房子」的事情,也是兩個外地女孩在大城市打拚的故事。雖然很多地方是很不一樣的,但一開始我仍會覺得主題多少有些重複。

但最終,我還是決定去接拍,主要的原因之一是能再次與滕華濤導演合作,這是他時隔很多年重返螢屏,他非常認真且有誠意,所以我願意與他再度合作。此外還有一點很重要,《心居》的劇本由小說原著作者滕肖瀾親自改編,滕老師所寫的劇本也是我看到的劇本里非常紮實的一個,非常吸引我。

我曾出演過很多廣義上的生活劇、家庭劇,每一個劇的側重點、生態、家庭環境等各方面都有所不同,比如《小歡喜》主要聚焦了家庭關係以及親子代際之間的關係;比如《媳婦的美好時代》,聚焦的是當下的婆媳關係……那《心居》這部戲中的劇情設置,是我此前從未接觸的。劇情開篇,馮曉琴與大姑子顧清俞之間的矛盾衝突、與她丈夫這一大家子的矛盾衝突就已是幾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所以戲劇張力非常強烈。馮曉琴身上也有很多的「真實感」,她當然不完美,如若完美,大家便沒必要再看文藝作品,我們看行為準則便好了。馮曉琴身上更多的是「合理性」,她充滿了人性。那麼既然是「人」,便會有犯錯誤的時候,人會有崇高之時,便也會有私心;有冷靜理性之時,也會有衝動狹隘時刻……在馮曉琴身上你能看到生活的矛盾,那些矛盾衝突也會折射現實,也會讓我們思考,「萬一我碰到這些問題時該怎麼做?」所以我覺得這樣一個故事是很好的。

詮釋馮曉琴時,我做了很多準備工作。開機前,我用了小一個月完完整整地看了三遍劇本。由於實際拍攝並非是按照劇本時間線,那麼拍攝前,我基本上都會把每一集中每一個人物的重要事件列得很清晰,這樣你才能夠判斷每場戲中每件事情發生時,我跟老公、大姑子、公公以及其他家庭成員之間的關係是怎樣的,包括我跟展翔之間那時的關係是怎樣的。戲是全盤的,你不能只看著你自己的部分,事實上縱向的、橫向的節點都非常多。

在細節上,我也給馮曉琴做了一些調整。我在馮曉琴的情感上做了修正,馮曉琴後期有點跑調,沒有前期紮實,這個女人才四十多歲,在喪夫以後情感部分好像就是零了,我做了修正,不讓她情感歸零。再舉一個例子,比如說台詞方面。我讓這位外地媳婦在講話時多帶了一些上海腔調,因為我想,馮曉琴潛意識裡是想更多地去融入上海這樣一個環境的,就像是有些人很怕自己會被別人看不起,會覺得自己好像不是上海人,所以會刻意要迎合這個城市以及迎合這個城市的人。我覺得馮曉琴多少會有一點這種心理在,於是就調整了台詞和口音。

總體而言,我蠻喜歡馮曉琴的,就像有句台詞說的,她就是「打不死的小強」。馮曉琴很像女超人,也特別有煙火氣。

我其實特別喜歡馮曉琴送外賣的那些戲份。為了能貼近角色,我就在街上觀察外賣員。外賣員很辛苦,非常辛苦,有人拿湯時刻怕灑掉,謹慎小心又怕耽誤時間被給差評……他們因此會有些不一樣的拿東西姿勢、跑步的姿勢,這些都是我要學習的。戲裡馮曉琴送外賣跑步時跑得「很難看」,但這才更真。

我記得有一場送外賣的戲,那天正好下雨,我也是一天奔波拍攝沒有吃飯,餓得前胸貼後背。正好拍到傍晚四五點時,有一場馮曉琴送外賣間隙倉促吃飯的戲,劇組裡邊給我準備了馮曉琴的盒飯,啊,我真覺得那是我在這個組裡吃過最香的一頓盒飯,真的好香啊。其實就是一個豆角和西紅柿,全素的,吃的時候都是冰冰涼的了,還下著雨,但我就覺得好香,都給吃完了,導演喊停,我還在吃。一天忙碌沒吃飯,那時候吃上這樣一口,就覺得人生足矣。馮曉琴的外賣戲份里經常有這樣的片段,插空吃自己帶的飯,或是吃口乾糧就口水,這些才是真正的生活。我有時候看到外賣小哥蹲在地上吃一盒很簡單的飯菜,也會很心疼,非常心疼。

還有,我其實本身是在運動並且有運動量的人,但拍一整天外賣的戲,樓上樓下地跑,累,真的很累,回來第二天,甚至抬不起腿來,之後會持續疼好幾天。

有一天拍完了,導演說:「我們晚上在哪個哪個西餐廳拍攝,你來看看?」我就穿著外賣服去了。那一陣有時候收工以後外賣服我也都會穿著,因為想儘可能把它穿得髒一點、舊一點。我當時就那樣坐在門口,他們在裡邊就著紅酒西餐拍戲,我就笑說這是我進到的最「豪華」的主場景,我的戲基本上都是比較接地氣的生活場景。拍攝現場我編了一個繞口令,我說馮曉琴的戲就是「大菜場、小菜場、菜市場、廣場」。

可我很喜歡這樣的角色,就像我可愛逛菜場了。尤其上海很多菜場好舒服呀,我一到菜場就滿載而歸,那裡邊的生活氣息簡直太濃烈了,讓你心生歡喜。騎著電車滿街跑的馮曉琴,我覺得比坐在辦公室里的那些角色更吸引我。因為這些「馮曉琴們」就像我們自己一樣,它沒有劇本光環,沒有那些榮耀,也沒有那種奇蹟,就是實打實地把你摔到泥土裡。故事裡,馮曉琴老公死了、房子買不起、孩子要上學、家裡面還一堆事情……但從演員的角度,像這樣的角色會更吸引我一些,演起來層次感會更強一些,也更有挑戰。真的是需要靠演員一場一場戲去拼下來,讓觀眾相信,馮曉琴就是在這樣一步步往上走,而不是靠先天的劇本架構。

「 我充分理解馮曉琴的缺點,

她也具有啟發意義 」

你問我如何能貼近生活,讓所飾演的角色無限接近於真實。我想唯有認真地生活,以及認真地觀察生活。拍戲時,就認認真真地做準備、認認真真地演,不要想太多。馮曉琴這個角色既然交給我來演了,我就要用我的心定在她的心上,充分地去共情。

但或許是因為我們有所「共情」,我不會「同情」馮曉琴,也不會「俯視」她,甚至有時候,我會有一些悄悄的「仰視」。我想我不會有她做的好。

誰沒曾為自己的生活有過「算計」呢?站在馮曉琴的角度,看著她的打算,我是能理解的,她是小城市出來的,格外希望能夠離開舊的環境。她有一種長姐如母的風範,隻身闖大上海的感覺,想讓妹妹、「弟弟」、「小老虎」都能特別有出息。她也格外希望有個真正屬於自己的房子,這在某種意義上意味著她在上海有了「立足之地」。

年輕嘛,總是希望打拚。有的人用自己的學歷打拚,有的人用自己的家庭關係打拚,有的人用自己的能力打拚。像馮曉琴前期的心路,自己沒有高學歷,當時為了照顧弟弟妹妹們初中都沒有讀。但你一看她就是個很有腦子的人,她找對象的時候也會留有個心眼,這些所謂的「算計」,在我看來,都能理解。

我是南京人,當年我也曾北漂,前二十年都沒有買房子,周圍也有無數人曾問過,「你不在北京買房子嗎?」「你為什麼不在北京買房子?」「你要為自己打算啊!」包括現在我幫很多年輕人介紹對象,大部分人也都會問老家、學歷,第三個問題就是是否在哪有房。這好像是大家都繞不開的一個問題,很多時候人們下意識認為有房子才有家。所以我覺得馮曉琴的心理無可厚非,都是在正常行為裡面。

我記得那年拍攝《蝸居》的時候,我就有一種感覺,可能很少有人是「海藻」,但大部分是「海萍」。我也比較鍾情於這樣的角色,人物性格是多面的,有自私、有陽光、有樂於助人、有犯錯,我喜歡這樣的真實,而並非自帶高光。所以,馮曉琴,我喜歡她,我覺得很多人都是馮曉琴。像我北漂到北京時也會希望通過某種意義實現「立足於這個城市」,我不覺得馮曉琴卑微,也不覺得要低著頭去看她、去審視她的行為。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如果我是她,在經歷這樣的人生低谷後我真的能夠有勇氣去翻身嗎?我真的能夠像她一樣,做到最後那般風生水起嗎?所以在很大程度上,我是欽佩她的,我知道女人干外賣、干體力活有多不容易。那年在甘肅拍李睿珺導演的《隱入塵煙》時,有家牛肉店的老闆就跟我說「海清姐你給的打賞特別多,人家(女外賣員)都不好意思來謝謝了」。我很尊敬也很敬佩這樣努力生活、好好生活的人,我也覺得馮曉琴是值得尊敬的。

馮曉琴雖然有很多「心思」,但真正行動時,她是堅持憑本事吃飯的,不偷不搶,該她的就是她的,不該她的她也不要。前期,馮曉琴在心理上依賴於丈夫,依賴於家庭,依賴於外界來改變自己的現狀,這是她的原生家庭、原有的教育和背景帶給她的認知、思維、三觀,是她的先天不足。她的缺點我都能理解。可是當經歷過人生的跌宕起伏——有的會就此成長,也有的人會選擇墮落——在這種人生大考當中,馮曉琴給了很好的答案,她完全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後期的轉變我們也都看到了,所以我希望大家也能給予她正面的評價。

就「房子」這件事,對我自己來說,我可能屬於少數甚至有些「另類」的。我大概是在孩子兩三歲時才買房子,而且還是我媽讓的,哈哈。要按我的想法,租房並沒有什麼問題,甚至我很想以後開個房車,帶著我的孩子四處去,在哪兒拍戲就住在哪,這才是我的理想生活。

在我看來,房子重要,但也不是那麼的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的「心居」在哪裡。我覺得《心居》這個名字非常好,它是心之所安處,讓你心靈安定的居所。有的時候就算有了「家」,但若依然感到不安,這個「家」就也不是「家」。所以我想傳遞的是,我們要真正找到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找到自己的價值,找到真正的「自我」。這個故事能讓我們思考,因為馮曉琴恰恰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丟掉了自我。在中後期,當她終於辦起了養老院、獲取收入還創造社會價值時,你會發現馮曉琴的人生和整個狀態都有了很大的轉變。

滕肖瀾老師最後並沒有設置「大團圓」式結局,而是大家都走出了「邊界」,互相去了解,互相試著去融合,去回歸「自我」。我覺得這很好,是比較真實且有啟發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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