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邢占雙
小時候,每年進到臘月里,母親都要選擇一天時間,對屋裡的衛生進行全面清掃,掃牆,掃凈牆上的灰塵,然後再糊牆,母親說這叫辭舊迎新,一年到頭了,要讓屋裡亮堂亮堂。
糊牆那天,一家人早早吃完早飯,如果早飯吃得晚些,一天的活就要貪黑。屋裡的地火爐子燒著木頭疙瘩,這樣的柴硬實,不用人總往裡填。屋裡暖洋洋的,打好一大盆白麵漿糊,糊牆的材料是厚厚的幾卷報紙,集上買來的,還有幾張漂亮的年畫。
母親抹漿糊,指揮父親和我怎麼糊,哪張畫貼在哪兒,我負責傳遞,父親站在木凳上往牆上和棚上粘報紙,木柜上的收音機滋滋拉拉地響著,播放著評書連播或者是廣播劇,什麼岳飛傳了,什麼楊家將了,夜幕下的哈爾濱了。
糊牆的人幹活一定要心細,報紙要粘得平整,要壓好邊,對得整齊,用笤帚將紙面抹平。糊一天牆,兩手抹糊的全是漿糊。糊棚頂的時候最累人,踩著板凳,累得腰酸脖子痛。
經過一整天的忙活,終於糊完了土牆。一進屋就感覺亮堂多了,也暖和多了,加了一層報紙,也取到了保暖的效果。誰家要是剛糊完牆,一進屋裡,感覺真可謂蓬蓽生輝,煥然一新,和平時的黯然失色是截然不同,大大增添了節日的喜慶氣氛。
牆上的一張張報紙仿佛一本本展開的書。有事沒事我常常盯著那些豆腐塊看,有的豆腐塊得趴在炕上看,有的得登著凳子看,棚上的得仰臉朝天看,累得脖子生疼,有時會出現一篇小文章被另一張報紙壓住了一角的情況,便偷偷地扣開來看,還有的文章結尾在另一個版面,怎麼找也找不到,便會感覺很遺憾。
至今記得,我家炕頭右上角的位置,有一篇文章是寫新年放炮仗的事,那種感覺真是美美的。我想我童年的課外閱讀是從讀牆上的報紙開始的,到別人家去串門,我也常常盯著牆上的報紙看個沒完沒了,直到夥伴們喊我出去玩兒,我才磨磨蹭蹭地離開。
回想起來,家鄉那一家家土牆上的報紙,是開在貧寒歲月里的一朵花,在我心裡埋下了一顆熱愛文字、喜歡文學的種子。
糊牆的時候,還要在牆上貼上年畫。貼年畫是小時候過年必不可少的儀式。相傳中國的年畫,始於唐代,沿至宋代才普遍流行,但仍以張貼門神為多,故年畫可以包括門神在內。
每逢過農曆新年時,家家戶戶買兩張年畫貼在大門上,由大門到屋裡,都貼滿了各種各樣色彩鮮艷的年畫,這些畫象徵吉祥富貴,如意美好。
過年之所以充滿歡樂熱鬧的氣氛,和年畫也有一定的關係。那些日子過得比較富裕的人家,在廳房總喜歡懸掛老壽星、紫微星、福、祿、壽等。至與梅蘭竹菊等花鳥圖,自然亦在歡迎之列。
我家貼過的年畫有《穆桂英挂帥》、《梁山泊與祝英台》等,可能是姥家姓穆的緣故,也可能是小時候聽楊家將聽的,對穆桂英感覺特別親切,是我心目中膜拜的英雄。
我上別人家串門,第一眼也常往人家牆上的畫上看,記得老畢家貼的是《岳母刺字》《三英戰呂布》等歷史人物年畫,他家人都喜歡看書,讀小說,對歷史人物感興趣。
記得大娘家牆上貼的是《花開富貴》、《連年有餘》,一個胖胖的帶紅肚兜的小子騎在大魚上,大娘家三個閨女,她就喜歡小子。
東院老孫家牆上貼的是《十大元帥》《平安富貴》,孫爺爺是這個村裡德高望重的老壽星,知識淵博,孫叔長年開車,希望出門平安。
老魯家一大幫閨女,他家牆上貼的大多是美女年畫,什麼貂嬋、西施了。一個個穿著水袖長袍,梳著如雲髮髻,帶著玉佩玉環,真是漂亮極了。
想起母親講述的故事,一個窮書生,獨身一人,出去放牛,離老遠就看見自家煙囪冒煙,可是進屋裡看卻沒人,掀開鍋一看,熱氣騰騰的飯菜熱在鍋里呢。這個書生就納悶了,是誰這麼好心啊。後來,他再出去放牛的時候,就半路回來,躲在一邊偷看。原來是牆上年畫中的美女走下來了,給他做好飯,收拾好屋子。做完飯又回到牆上去了。後來有一天,書生趁那個美女從牆上走下的時候,撕了那張畫,那美女就回不去了,成為書生的妻子。
回想起來,這是母親對我最早的文學啟蒙。
回想那貼在牆上的五彩繽紛的年畫,在煙火歲月里,不正是展現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殷殷期待嗎?
如今,改革開放四十年,我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從泥土房到磚瓦房,到如今湧進縣城,住上了樓房,牆壁都是大白牆,或者貼壁紙,廚房貼瓷磚,屋裡整潔又舒適,過年時擦擦瓷磚,就算打掃衛生了。
曾經那些糊牆貼年畫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成為塵封的往事,回味那些久遠的歲月,雖然貧寒艱苦,卻感覺年味兒十足,糊出的牆充滿歡樂,一切都化作美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