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基建不是"創新殺戮區"

2021-01-25   蟲二

原標題:數字基建不是"創新殺戮區"

2016年今日資本的徐新將用戶過億的大公司稱為「超級平台」,但她沒想到,巨無霸們只用5年就進化成「滅霸」了。

科技網際網路巨頭是這個時代的流量分發人、資源供給人、渠道守門人和需求承接人,間接決定著數字經濟的贏家和輸家。

首先,規模支撐了影響力,去年9月臉書、亞馬遜、谷歌、蘋果接受反壟斷調查時,四巨頭的總市值高達5萬億美元,占據標普100指數價值的三分之一。

2019年全球獨角獸436家,其中美國204家,中國107家,大部分直接或間接控制在巨頭手中,穹頂之下,沒有獨立的產品,只有內化的生態。

PC時代,搜尋引擎用流量拉動生意;手機時代,IOS和Android制定規則,確立玩法;社交時代,臉書和推特決定了我們看到什麼內容;直播和短視頻時代,娛樂至上填滿了最後的碎片時間。

從足記到臉萌,從分答到無秘,沒有背景的產品創新註定只是流星,強如小米也不得不關閉米聊,大如阿里也不得不放棄蝦米音樂。

幾乎所有關鍵技術能力都被巨頭視為禁臠,從5G到AI,從雲計算到大數據,從區塊鏈到物聯網,孤立的、體系外的創新已經很難帶來革命性變化。

2017年的《經濟學人》雜誌注意到這一現象,將巨頭控場的領域稱為「創新殺戮區」,大樹之下,寸草不生,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超級平台把規模當壁壘,把產品當工具,把技術當武器,早就是常規操作,但更讓人絕望的是數字基礎設施的私有化。

萬物皆可連接≠萬物皆可基礎設施。

在原教旨的網際網路邏輯中,基礎設施是集成了終端、平台、系統、應用的底層技術架構,普惠的前提是開放共享,但往往說說而已,現實中「口惠而實不至」。

樂觀派覺得,新舊流量交替是創新的永動機,必然有利於後來者,Snapchat和Instagram確實從臉書剝離了年輕用戶,直播、短視頻也虹吸了圖文的流量。

但在數字基礎設施高度集中的領域,情況不同,從BAT到TMD的分分合合就是明證。

微信十年一直做加法,把一款即時通訊工具變成11億人每天使用的生活必需品,產品做到這個體量,頂住用戶時長就成了本能,不做場景擴張,簡直暴殄天物。

張小龍說,「如果上天知道了你的計劃,那麼這個計劃多半不會成功」,但微信的進化恰恰是可預期的,兩個關鍵詞分別是連接和簡單。

「連接」在產品層面可以理解為社交分發。

微信的熟人關係鏈一直是流量和用戶策源地,嚴控外鏈相當於封閉了基礎設施的能力外溢,所帶來的影響顯而易見。

2013年AT大戰翻開序章,阿里封禁微信的「淘寶客」,後者回手反殺淘寶商品連結,阿里強推「來往」失利,沒能做出自己的拼多多,2015年春節還被微信支付上演「奇襲珍珠港」,最後只能用「釘釘」突破職場關係鏈。

2014年快的和滴滴的打車之戰,微信嚴管誘導分享,間接決定了這場世紀大戰的走向。

2016年微商大戰,2017年知識付費,2018年頭騰大戰,抖音、今日頭條、西瓜視頻等APP曾經受到不同程度屏蔽,有別於位元組跳動——微信自身強大的生態系統和基礎設施,讓騰訊頂住了各種黑天鵝衝擊,每次都能站上風口。

另一個關鍵詞「簡單「可以理解為入口整合,化繁為簡,化簡為繁,本就是一體的兩面。

從2017年的小程序開始,微信集成了大部分你想像得到的生活場景,但「少即是多」理念並不能消減對用戶時長的饑渴,打著極簡旗號亮相的小程序,其實是子產品在共享基礎設施之後的相互賦能,「用完即走」著眼於「走了再來」。

視頻號以關係鏈為核心的個性化表達,似乎找到了「秀場化表達」之外的新陣地,但願景遠不止此,「微信之夜」演講中,劇透了太多的新玩藝兒,用張小龍的話說,「微信在挑戰一個產品要加多少功能還不是垃圾產品。」

超級平台越強大也就越臃腫,越容易本能的泛化自身邊界。

此前億邦動力網有消息說,在微信上長按淘寶、抖音、京東的二維碼商品圖片,會默認跳轉到拼多多的小程序。

微信官方回復只是灰度測試「聊天素材支持小程序打開」,這件小事也證明,巨頭的任何一個不經意動作都可能引發現實中的蝴蝶效應,雖然中國用戶很喜歡這種「替我作主」的保姆式服務,但在方便、效率之外,還有一個問題更重要:

巨頭控場是否實現了經濟性的最優解?

這方面一直有兩條截然不同的演進路徑。

以蘋果IOS為例,建立了嚴格到嚴苛的管控體系,壟斷了體系內的應用分發,好處是保障了生態安全,缺點是限制了開發者的創新能力。

Android正相反,建立起一套開放共享的系統,短時間啟動了生態活力,但開發者過度索取權限,損害用戶利益的情況時有發生。

歸根結底,超級平台包辦一切本就是利弊互見的,所有方便都有代價。

巨頭的產品和服務從私有化基礎設施汲取營養,商業方法論的本質是通過減少用戶選擇,提昇平台自身的效率,用戶價值只是副產品。

不要對利益與價值觀的搏奕期望過高,IOS握有超級權限,必然迫使開發者和用戶支付溢價;臉書拒絕接入與自有產品衝突的第三方API;中國電商二選一等等。

某種程度上,超級平台的超能力,就是把子產品泛化為基礎設施的能力,視頻號也是受益者之一,微信的龐大體量一邊稀釋了冷啟動風險,一邊推高了業外產品的准入門檻,間接幫助視頻號低成本進入並主宰短內容視頻化領域。

但站在旁觀者視角,這種本位主義似乎又是無可指摘的,畢竟「我的地盤我作主」,巨頭行為究竟是「跨界」還是「越界」,與其說是商業課題,不如說是倫理考量。

從「探照燈」到「守門人」

新聞學的祖師爺沃爾特·李普曼曾經把媒體比做「探照燈「,聚光燈打到哪裡,人們的視線就鎖定在哪裡。

但他同時也說過,「我們不能根據一束束燈光所提示的環境來行動」,強調獨立觀察、公共監督的作用。

後來庫爾特·盧因發展了這個理論,提出「守門人「概念,他注意到群體信息傳播過程中,其擴散的深度和廣度取決於個別關鍵節點,這些節點被稱為「守門人」。

網際網路時代,超級平台就扮演了「守門人」角色。

大公司都習慣做加法,通過無限延伸產品線,封閉用戶時長,強如微信,也難以堅守張小龍「用完即走「的初衷,所謂優質內容主導用戶流動只是理想狀態。

現實中的超級平台正呈現出兩個發展趨勢。

1、不僅平台本身,連子產品都在基礎設施化。

孤立的單一產品無論如何強大,也不可能成為數字基礎設施,但集成在超級平台上的子產品矩陣可以突破這個象限,聚合出強大的群體效應。

視頻號成為基礎設施,一方面宣示了微信短內容視頻化的決心,另一方面也決定了視頻號必然擔負起「守門人」的責任,成為孵化小平台的母體和工具。

對巨頭來說,小而分散的子產品是變為基礎設施還是成長為下一個超級平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排除外部競品寄生於母體又威脅母體的可能。

2、數字基礎設施面臨全新的生態定義。

按黑石估算,全球數字基礎設施大概有13萬億美元的規模,但如何開放共享,承托起數字經濟的未來,是個遠比傳統基建複雜的課題。

過去幾年美國大力推進基礎設施私有化,紐約迎來25年後首座新地鐵站-哈德森站,社會投資分離所有權和使用權,這在傳統基建是可操作的。

但數字經濟巨頭普遍缺乏這種驅動力。

超級平台有流量,有規則制定權,基礎設施封閉了核心能力,龐大客群裹挾了話語權,就能把不合理行為包裝成合理的「生意成本」,用戶沒有選擇,臉書CEO桑德伯格就承認,「如果以月度時長計算,我們控制著美國95%的社交媒體。」

去年11月國家市場監管總局的《關於平台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徵求意見稿)》第11條就特別關注了這個問題,要求綜合考慮平台規模、資金投入、技術壁壘、用戶多棲性、數據獲取成本、用戶習慣等等,遏止對正常競爭的負面影響。

去年12月歐盟出台《數字市場法》,首次明確了巨頭作為「守門人」的義務。

包括必須允許第三方與自己的服務進行交互操作;必須為投放廣告的公司提供數據工具以及獨立驗證;應當允許平台上的企業用戶與其他客戶簽訂合同;應該為企業用戶提供訪問平台數據的權限等等。

禁止性條款則包括:不得阻止用戶卸載預裝軟體或應用程式;不得使用從企業用戶獲得的數據與第三方競爭;不得限制企業用戶使用平台之外的服務。

但這部措詞強硬的新法著眼點還是引導超級平台公開、公平、公正的運用影響力,所以市場反映溫和,發布當天美股收盤時,臉書、谷歌和亞馬遜分別上漲了0.5%、0.44%和0.26%,並未出現想像中的跌跌不休。

這說明開放數字基礎設施,不僅是大勢所趨,而且巨頭本身也是受益者。

我們這個時代,有爆款、有流量、有客群、有技術的都是巨頭,但不抱畛域之見,不存門戶之私,願意把選擇權還給用戶的,才是真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