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昨天,新冠肺炎全球累計確診人數超過84萬,死亡人數超過4萬。
如此高的傳染和死亡人數,讓我們深刻認識到了新冠病毒的可怕。
其實在人類的發展史上,有一種病毒更恐怖——從1981年確認首例病人以來,已經造成3200多萬人死亡,平均每年死亡人數高達80多萬。
這種恐怖的病毒,我們很多人都聽過,但可能並不了解,它就是HIV(人類免疫缺陷病毒),及其引起的愛滋病。
HIV起源於西非,但真正造成致命傳播卻是在美國,這是為什麼?
從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美國記者蘭迪·希爾茨就一直關注HIV的傳播,他採訪了來自疾控部門、研究機構、醫護人員以及患者等數百人,以翔實生動的細節,寫成了一本書——《世紀的哭泣》。
蘭迪·希爾茨是同性戀,寫書期間,他接受了愛滋病檢測,但為了保持寫作的客觀,他刻意讓自己不去查看結果。交稿的那天,他得知,自己的檢測呈陽性。
數年之後,他死於愛滋病併發症。
在這本《世紀的哭泣》書中,他所講述的故事,回答了包括他自己在內,所有受難者的問題:
事情究竟是怎麼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這場同樣威脅全人類的疾病,它的故事,也許你並不會感到陌生。
怪病的傳播,一再錯過的機會
一切的開始,是一連串的怪病。
卡波西肉瘤,原本是一種罕見的皮膚癌,醫學文獻里都少有記載。但1979年,紐約的醫生髮現,這種罕見的疾病,正呈現出集體爆發的態勢。
另外一種怪病,是肺囊蟲肺炎。1980年,年輕的免疫學家戈特利布,還從沒聽說過這種病例,不過他從免疫系統的角度做出了研究:
他化驗了肺囊蟲肺炎病人的血液,以便統計輔助性T細胞的數量——這種細胞是人體免疫功能的基石。
結果讓他極度震驚:病人血液中,一個輔助性T細胞都沒有。
「見鬼!到底是什麼殺死了這種有特殊功能的血細胞?」
卡波西肉瘤、肺囊蟲肺炎,這兩種大多數醫生聞所未聞的怪病,在1980年突然成為讓美國醫生焦頭爛額的流行病——病灶往往遍布全身,患者免疫系統全線崩潰,幾個月內就會死去。
那時候,人們尚不知道,藏於這兩種怪病背後的惡魔,日後將威脅全人類。而此刻,它不過剛剛露出獠牙。
除了兩種怪病,還有一件事更為怪異,那就是初期確診的病人,都是男同性戀。
後來,戈特利布在《發病率與死亡率周報》上發表了一份報告,成為披露肺囊蟲肺炎威脅公共健康的第一人。
但是,標題里原本點明了高危人群——男同性戀,卻因為期刊編輯擔憂冒犯到同性戀群體,而將其刪掉了。
直到1981年,美國疾控中心發表報告,才終於把卡波西肉瘤和肺囊蟲肺炎聯繫在一起,並且點明集中爆發的人群是「年輕的男同性戀」。
病例越來越多,「同性戀瘟疫」的說法開始出現,原本晦澀難懂的專業名詞成了同性戀圈子中的熱詞。
當時,科學家和醫生的警告並沒有引起太多重視。
一方面,在同性戀群體中,無保護措施的性濫交,已經被認為很可能是傳播疾病的渠道——但沒有人聽,舊金山的同性戀泳場依然熱鬧。
另一方面,當局、媒體和公眾,甚至是醫學界都漠視「同性戀瘟疫」——畢竟,這聽起來離自己非常遙遠。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HIV是一種能攻擊人體免疫系統的病毒,通過性接觸、血液、母嬰傳播。卡波西肉瘤和肺囊蟲肺炎,都是由於愛滋病患者的免疫系統崩潰而感染的。
但在當時,這種病被當成同性戀專屬,「一切問題都停留在同性戀身上,大家皆大歡喜。」
直到有血友病患者感染,事態才發生了變化。
血友病患者需要靠輸血維生,而現在,這些人居然也出現了和同性戀一樣的怪病。
一位商業血漿生產商承認:大量血液採集自國家監獄,「那些囚犯是很好的血漿來源。」而愛滋病已經在監獄中出現了病例。
想想吧,接受輸血就會染上這種怪病,這一下子把全國民眾都置於威脅之下了,人們再也不能假裝這只是「同性戀瘟疫」,事不關己。
1985年,事情終於迎來了一個最重要的轉折點——不是因為死去的人足夠多了,而是因為有一位名人承認自己也得了愛滋病。
洛克·哈德森,好萊塢著名男演員,因為出演許多電影中的「硬漢」角色而著稱。這樣一位充滿陽剛男子氣概的硬漢,公開承認自己是同性戀,且得了愛滋病。
<圖左洛克·哈德森>
這使得拯救愛滋病患者的呼籲,終於蓋過了污名化的聲浪。在這樣一位廣受歡迎的男子漢明星面前,那些汙衊同性戀和愛滋病的言辭很難再被支持。
一位醫生說:「哈德森罹患愛滋病,是疫病史上唯一一樁重大事件。」
這句話並不是高級黑,確實是在此之後,財政的撥款和媒體的關注才終於源源不斷,愛滋病的研究和治療才有了堅實的基礎。
可是,此時已是1985年。美國的確診患者早就超過萬人,其中約六千人已經去世。
距離最早的警告已經過去了四年,錯過的機會已經不計其數。
孤獨前行的科學家,叫不醒裝睡的人
哈德森患病的新聞引爆輿論後,美國疾控中心愛滋病辦公室的電話幾乎要被打爆。
在客氣的回答背後,一名研究人員說,自己心底里其實在大吼:
「過去四年你們都幹什麼去了!」
是啊,過去四年,本應關注這場人類健康巨大危機的當局和媒體,都幹嘛去了呢?
只有孤獨前行的醫生和科學家,在打著悄無聲息的鏖戰。
在怪病開始出現的時候,為了排查一切可能致病的因素,疾控中心的哈羅德醫生,不得不鼓起勇氣去了一家有名的同性戀酒吧。
因為當時有一種說法認為,男同性戀使用的「埋伏牌」催情劑,就是怪病的源頭。
他和當地的疾控調查員在酒吧門口徘徊,空氣里飄著刺鼻的氣味,地板踩上去黏噠噠的。
哈羅德醫生說:「我不確定我真的想走進去。」
調查員說:「我去吧,我該怎麼說?」
「他們管那玩意兒叫『真傢伙』,你就說要一罐『真傢伙』。」
就這樣,他們把有可能是罪魁禍首的催情劑,帶回疾控中心檢測——結果我們已經知道,這當然只是徒勞。
像這樣尷尬而又徒勞的嘗試,科學家們為了攻克愛滋病都經歷了不少,他們必須進入陌生神秘的同性戀圈子,用可能有些冒犯的言語去獲取信息,警告他們潛在的危險。
疾控中心的醫生每天工作16個小時,走訪美國境內還活著的75%的病人,每個病人都要做一份長達22頁的調查。
因為必須覆蓋所有可能和疫情相關的行為和接觸,包括性伴侶、性交技巧,甚至包括房子周圍的植物、寵物……
他們筋疲力盡,但不得不如此——因為疾病不等人,晚一天發現就會有更多的人患病、死去。
這是真真正正的「時間就是生命」。
但他們還面對著一個最大的障礙:經費的缺乏。
里根政府當時正忙著和蘇聯搞軍備競賽,整個醫療開支都在削減中。
戰勝過天花病毒的傳染病學家詹姆斯·科倫,向上級申請了一份半年預算計劃,83.38萬美元,不到公共衛生預算的1%,但遲遲不來的經費,讓他一等再等。
加州大學的腫瘤病毒研究中心,正在從卡波西肉瘤患者血液中尋找致病因子,他們的工作無疑相當重要。
可是,學校實驗室缺乏必要的安全設備——不多,只需要多一個凈化罩,配上1500美元的新過濾器。
但就為了這一點點設備,實驗室到處申請,焦頭爛額。因為腫瘤病毒研究被認為是過時的研究,學校不願意補助。
人脈關係一直拉到國會的一位議長,議長給校長打了一個電話,這筆心不甘情不願的錢才打到帳上——一共拖了6個月。
事後證明,這1500美元花得很值,加州大學的這個實驗室成為全球前三個分離出致病因子的機構之一。
不禁讓人想問一句:要是能再早一點,能多救多少生命?
冷漠與歧視,給病毒放行
不過,經費的缺乏,是造成愛滋病蔓延的根本原因嗎?
恐怕不是。
看看美國在當時為另一種傳染病——軍團病所撥的巨款就可以知道,根本不差錢。那麼,難道是人們沒有意識到愛滋病有多危險嗎?
也非如此。愛滋病對患者的侵蝕勢如破竹,迅速致死,死亡率高,從一開始就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我們又回到了那個最根本的問題:
到底是什麼,讓攔截病毒的機會一次又一次失去,等到上萬人感染、上千人死去,病毒已經肆虐全球了,才想起來要應付?
有人歸根於同性戀群體不負責任的生活方式。
的確,在愛滋病的傳播中,男同性戀群體難辭其咎,他們的性交方式缺少防護,很多人擁有多個性伴侶。
那是在性解放運動方興未艾的時代,因為害怕疾病就要管束他們的性行為,被批判為政治不正確,甚至有人罵那些發出警告的醫生是「法西斯」。
那麼,是政治正確的錯嗎?《世紀的哭泣》的作者不這麼認為。
因為這會掩蓋另一個重要的事實:在所謂的政治正確背後,實際上仍然埋藏著冷漠與歧視。
這才是造成疫病傳播的根本原因。
就像上文提到的戈特利布醫生,他的論文開始是打算髮表在頂級期刊《新英格蘭醫學雜誌》上的。
他打電話給主編:「我發現了比軍團病更可怕的東西,從交稿到發表,最短需要多久?」那邊的回答是至少三個月。
戈特利布沮喪地掛掉電話:「這可是緊急狀況,怎麼能按章辦事呢?」
他只好選擇了發稿速度更快的《發病率與死亡率周報》,期刊編輯把標題的「男同性戀」去掉,並且將文章放在了第二頁不顯眼的位置。
原因很簡單:不能冒犯同性戀,也不能激怒恐同者。
然而,這看似「善意」的舉動,不正是對同性戀群體生命健康的漠視嗎?
早期關於疾病的報道,使得大家形成了「同性戀瘟疫」的印象——而正是這種印象,造成了人們對這場疾病的處理方式:無視。
因此,當紐約的醫生魯賓斯坦發現,一些吸毒母親的孩子患有「同性戀瘟疫」時,同行並不相信他。
他的論文被權威期刊退稿,理由很明確:「這些嬰兒得的,肯定不是同性戀才會得的愛滋病。」
媒體的歧視也是關鍵因素。
在預警論文發表後,媒體並沒有表現出對傳染病應有的敏銳,一位記者告訴疾控中心的醫生:
「編輯槍斃相關的文章,因為他們不希望報紙被同性戀,以及他們令人厭惡的性行為所污染。」
一直到那位著名影星患病,媒體的關注才蜂擁而來,財政的資金也才迅速到位。
後來在新聞發布會上,科學家再次重複他們已經掌握的可怕數據。一位記者問了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問題:
「這個病既然這麼可怕,那為什麼沒有人注意到呢?」
面對如此沉重的冷漠,只能報以一場世紀的哭泣。
在最富裕、技術最先進的國家,本應有許多辦法攔截疾病,卻最終成了最危險病毒蔓延的溫床。
諷刺的是,直到今天,人們似乎並沒有吸取這個教訓。
某些人歧視湖北人,西方國家歧視華人,人類在新的試卷面前難道又將再一次不及格?
和愛滋病的故事一樣,新冠疫情敲響的警鐘再次告訴我們:如果不把一個人的生命當回事,就會因此死更多的人。
歧視一個人,輕視一條生命,就是在踐踏所有人。
作者 | 符涵 編輯 | 燕妮
圖源 | 《黑水》、部分圖片來源於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