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開學,那份特殊的學費

2019-08-28     稻荷藝文

那年夏天,三十幾天滴雨未下,田裡乾得迸開了許多縫隙,禾苗灰白的根須裸露出來,大片大片的葉子火燒過一樣。村路上的浮土積了有一尺來厚,走過去,揚起好大一陣灰塵,不小心就迷了眼。臥在樹陰下的黑底白斑花狗,吐出老長的一截舌頭,呼哧呼哧地低低呻吟,流著涎水。

我家惟一的一頭大肥豬已經連續高燒兩天不退,母親熬了大半鍋魚腥草濃湯,給豬灌下去,燒還是不退。耽擱不得,父親只好去山背請赤腳醫生俞三根。在偏僻的故鄉,醫人的也能給牲畜看病。三根醫生肩上挎了他的那個外面有個紅十字標誌的藥箱,和父親一前一後匆匆走在村路上。平時,只要看到三根醫生和他的紅十字藥箱,大家便知道那家人口或是牲畜肯定又不安寧了。

三根醫生把睡在欄里的豬趕了起來,把手背貼在豬的耳朵上試了試,又用腳踢了一下豬後腿,豬張開後腿,三根醫生摸了摸後腿的胯側,說豬得的是無名高熱病,天氣太熱,中暑了,先打兩針退燒藥,平時要把豬趕到有水的地方,讓豬避暑。打了針,母親吩咐我把豬趕到屋後的那眼口水塘里。水塘早已廢棄不用,裡面長滿了雜草,這個時候草都枯黃了,只中間一小塊還是濕潤的。我從河裡挑了兩木桶河水,倒進塘里,豬躺下能淹了大半個身子。這頭肥豬對我家來說,可精貴了,秋天我們三兄弟上學的學費,都在它身上了。雖然我是男孩子,平時拔豬草,剁豬草,煮豬食,喂豬,樣樣都做。那時,我們幾個孩子讀書都好,家裡土磚牆壁上貼滿了我們從學校帶回來的獎狀。家裡雖窮,父親總是說,再窮,只要你們願意讀下去,拆梁砸鍋也會把你們送出去。

我戴著一頂爛了沿的麥笠,守著豬在泥水裡舒服,想著豬可要快快好起來。接連打了三天的針,豬的燒還是沒有退下來,病卻越發重了。母親把白花花濃稠的米粥倒進豬槽里,開始時豬還吃兩口,後來聞聞就走開,再後來,乾脆躺在地上不起來了,趕它也不起來。三根醫生也沒有了轍,只是說抱歉,另請高明。母親急得團團轉,婆婆提醒說,天緣山廟裡的祖師爺(管牲畜的神)大家都說很有靈驗。母親聽了,趕緊殺了只大紅冠公雞,又買了香燭紙錢,走十幾里山路,提了去廟裡供祭,討回一把香灰,對了水,給豬喝了。可豬還是閉了眼在地下躺著不起來。

父親看看沒有別的辦法,怕耽擱了時辰,就提了瓶燒酒,去了村裡馮屠夫的家裡。馮屠夫年已過五十,早已放下屠刀,不再殺豬。父親去找他是有原因的,生病的豬叫鎮上肉攤子上賣肉的屠夫來殺,價錢肯定是很低的。這頭豬可是我們家三個孩子的學費啊,到時沒有錢上學怎麼行呢,父親只好去請馮屠夫了。在農村,誰能保證自家沒有背時的時候,誰家沒病死過一頭豬一頭牛。豬牛是農家的大財產,一年的收成收入全指望它們了,損失一頭牛一頭豬,對於大多數農家來說,無疑是天大的災禍。所以多少年下來,村裡已形成了一個不成文定例,誰家的豬牛遭了災。不管手頭有錢沒錢,都會去斫兩斤肉,以表安慰。

馮屠夫聽了父親說明來意,沒有一絲猶豫就起身找出擱置起來的尖刀、骨刀、刨刀、桿秤一應屠具,趕來把豬斷氣前殺了。然後處理乾淨,挑了豬肉沿著村路一家一戶走去。父親跟在後面,大家看到馮屠夫,就知道情況,又知道我家孩子多,都讀書。不用喊一聲,都叫住說,給我來兩斤。價錢按平時市價算,都不用講。默默地稱好肉,回頭給我父親說,老哥,去財消災,日子有的是,牲畜這東西還可以再養。整個村還沒轉完,擔里的肉就賣完了。

那年秋天,因為這份鄉情,我們幾個孩子的學費都交上了。

(圖文無關,攝自故鄉)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K-l22mwBJleJMoPMbdkh.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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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