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河邊的錯誤》出圈了。
只不過,最先出圈的人不是主演朱一龍,也不是導演魏書鈞。
而是原著作者——
余華。
前段時間在香港書展,被問到即將上映的這部電影時。
余華表示:深表失望。
開個玩笑。
余華老師大喘氣了。
失望不是因為電影的質量不行。
而是因為被拍出來後他就不能再買版權了。
幽默風趣,惹得全場爆笑。
這已經不是余華第一次以幽默出圈了。
前段時間到首爾開簽售會。
給粉絲男朋友直接改名,把「暴富」簽成「抱負」,上一秒送上祝福「一輩子不上班」,結果反手又補了一句「在家裡上班也一樣」。
甚至喝杯水也能燙出一個經典表情包。
可以說,近幾年他出現在網絡上必定伴隨著段子和笑聲。
有人稱他是文壇界的泥石流。
有人說他是行走脫口秀演員。
更有人調侃他和潦草小狗撞了髮型和長相。
筆下寫盡命運與苦難。
生活中卻將幽默和不正經貫徹到底。
到底哪面才是真實的他?
而在當下,我們又是為何熱衷於將余華進行娛樂化?
相比他的那些著作。
余華在當代網友心中更為出名的標籤也許是——
段子手。
經典笑話包括但不限於:
靠活著活著。
文字簡潔是因為識字少。
我家已經沒闌尾了。
把悲傷留給讀者,快樂留給自己,門框留給史鐵生。
風趣幽默、腦筋活絡、肆無忌憚。
無論何時,只要他願意就能將一段故事講述得繪聲繪色,極具感染力。
這是他被當代年輕人熱烈追捧的原因。
講述自己第一次到北京改稿。
和前輩討價還價,確定只要把結尾改光明了就能發表。
他表示:我從頭到尾都可以給你光明。
講述自己到文化館上班。
第一天故意遲到兩小時,結果發現自己竟然是第一個到的。
他心中大喜:我就知道那個單位來對了。
他用詞也毫不遮掩。
評價莫言的《生死疲勞》直接國粹三連。
「看完後很嫉妒,M的!寫的那麼NB!WOC!」
年輕人們發現。
那個8本小說寫死29個人,文字中充滿鮮血和死亡的作家。
在生活中原來完全不是想像中的苦大仇深。
反而,他想讓大眾對作家或者說是自己祛魅,所以經常把最真實的自己展露出來,活得鮮活又接地氣。
因此,他也獲得了「把悲傷留給讀者,快樂留給了自己」的稱號。
不過余華對此並不認同。
他覺得更貼切的形容應該是:
把悲傷留給虛構,把快樂留給現實。
他在採訪中曾提到過,認為作家最重要的兩個特質。
第一就是幽默感。
他顯然具備這種能力。
但奇怪的是, 他也說過:
其實我沒有什麼幽默感你知道嗎?
雖然有點凡爾賽的成分。
但在余華看來,自己的幽默不過是帶著苦難一塊兒玩耍。
他早年間的經歷並非是那麼一帆風順。
小時候他父母工作忙,經常把他和哥哥反鎖在家。
因為父母是醫生,工作很忙。
他的童年幾乎是在被反鎖著的小房間或者太平間度過。
高考落榜後,他去當了牙醫,專門給人拔牙。
他厭煩這項工作,不喜歡看別人張開的嘴巴。
他形容:這是世界上最沒有風景的地方。
但這份工作一干就是五年。
五年後,他辭去了牙醫工作,轉去文化館。
彼時,他已經因為在雜誌上發表過幾篇文章而在家鄉聞名。
人們只知道他是那個沒有學過文學就無師自通的天賦型作家。
但回顧他剛開始的寫作之路,其實同樣充滿坎坷。
他到處投稿,一直被退。
經歷過多少次失敗呢?
這麼說吧。
被退來的小說流轉過的城市,比他現在去過的城市還要多。
但他依舊堅持寫。
他明白,當自己水平不能遠高於雜誌的平均線時,自己是不可能一步步走出去的。
他只能不斷打磨自己。
但他鮮少提及這些。
他不說在別人玩樂時自己在案頭的堅持,寫下一字一句的漫長等待。
不談那些靈感枯竭的時刻,不提那些被批評的落寞。
而是選擇把這些事統統用調侃的方式講出來。
在太平間的午睡。
他想起的是海涅的詩歌:「死亡是涼爽的夜晚」。
一直被退稿。
他就打趣說自己「野心很大,一上來不管自己小說寫得怎麼樣,先往《人民文學》和《收穫》寄」。
退回來後大不了「往檔次低一點的雜誌再寄」。
還有廣為流傳的棄醫從文的契機。
余華在當牙醫的時候,看到縣文化館工作的人整天在大街上遊玩,很羨慕他們可以不上班。
所以自己也想進文化館工作。
那怎麼辦呢?
寫小說吧!
之後的採訪中,他坦言這其實只是他編撰的一個版本。
也有勵志版本,但大家可能覺得這種離譜的更有意思,所以流傳最廣。
發現沒?
很多時候他並不是不知道如何才會激起大家的共鳴,說什麼話才更能讓自己有大作家的派頭。
但他不想直言苦難,更不想裝逼。
所以他選擇用幽默真實的方式來回應生活。
有意思的是。
和余華一樣,同時代的那批作家有好幾位在網際網路上成為「文人頂流」都不是因為自己的作品。
比如,莫言。
因為和余華的「相愛相殺」事跡導致很多人拿著余華的作品找他簽名。
而他也不生氣,每次必簽。
被問到還會調侃稱自己寫余華兩個字比余華寫的還要好。
再比如,劉震雲。
在《嚮往的生活》中因為反向點菜、趕何炅的「冒犯」而廣受網友好評。
而我們也很樂見於文人的這種耿直和不做作,並且順勢把他們從文化高閣中請下來,消解掉他們的權威。
從此,他們成了年輕人口中的「可愛修勾」。
是可以一起開玩笑玩梗的「網際網路好友」。
為什麼會這樣?
印象很深刻。
之前有個採訪,主持人形容余華身上有股少年感。
這裡的少年感當然不是指真的少年感,更像是一種永遠像少年一般純粹的處事方式。
拿余華來說。
對文學他一直報以熱愛和敬意。
在《我在島嶼讀書》中余華說過自己以前看書的狂熱。
家裡熄燈後怕再開燈會被父母發現。
索性就偷偷跑到外面,就著昏暗的路燈熬夜啃。
在《我們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自序中他寫道:
「如此周而復始,我的精神已經來到崩潰的邊緣,自己卻全然不覺,仍然沉浸在寫作的亢奮里,一種生命正在被透支的亢奮。」
他愛這種亢奮。
所以數次提過自己很羨慕莫言能夠快速進入寫作的狀態。
他曾說。
希望自己能做一名不讓人忘掉的作家。
即使過了100年,依舊能留下名字,有人看他的作品。
對生活,他則是知世故而不世故。
他不在乎自己在大家心中的形象。
在錄《我在島嶼讀書》時。
蘇童、西川等人都穿得無比正式。
只有他穿著沙灘褲,汲著拖鞋出現。
壓根不像是來做節目的大作家,反倒像是去公園遛彎的老大爺。
甚至,他還有過穿拖鞋被酒店攔在門外的經歷。
最後是靠朋友提著和他換鞋才得以進去。
真的能笑死。
而年輕人們在解構權威,試圖和他們消解距離時。
其實這群文人也在主動靠近年輕人。
他們聊精神內耗。
談苦難不值得追求,不會帶來成功。
聊工作。
說如果再有人來告訴你,你要努力工作,你要有上進心就會得到很好的回報,那是雞湯,不是事實。
聊時代。
講述當年內卷和現在內卷的差異。
甚至,剖析自我。
他曾說過自己是一個病人。
他寫下的社會中的弊病,其實自己身上也有。
他們不會因為自己已經是知名作家就爹味十足,總想站高處教年輕人點什麼大道理。
而是站在年輕人的角度,試圖理解。
在上升通道變窄,年輕人越來越迷茫和無力時。
這群通透的人替我們說出了想說的話。
所以他們能在網際網路成為「頂流」也就不足為奇了。
也有網友對網際網路上把莫言和余華等作家進行「狗塑」表示無語。
覺得對他們不太尊重。
過度娛樂化確實不好。
但年輕人們還能做什麼呢?
我們需要有這樣的寄託和慰藉。
即使它就像是一顆藥,無法治本。
但至少吃下去的那刻,能舒服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