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戰爭第二次戰役美軍的大潰敗被稱為「美國陸軍歷史上最大慘敗」,這一恥辱事件對美軍第2師影響極大,時至今日美軍第2師每年都進行紀念活動,以示牢記歷史,不忘恥辱。
但對美軍來說韓戰的最大恥辱並不是這一次,還有更恥辱的事,此事引發了美軍歷史上最大規模的軍法審判,103人被送上軍事法庭,91人被判有罪,其中很多人被判14年-18年重刑。
不過我們卻要從1950年9月說起,因為美軍在韓戰中的恥辱紀錄是一次又一次被刷新的。
1950年9月1日凌晨,朝鮮人民軍第6師團(原解放軍166師,時任師團長方虎山)對咸安的美軍第25師第24團發起進攻。美軍第25師第24團2營在人民軍的攻勢下接連潰敗,數不清的美軍士兵扔掉武器裝備當了逃兵,甚至出現了罕見的當場槍斃逃兵的情景都不能讓這些老爺們重新回到戰場。2營步兵連的潰敗導致了營指揮所被人民軍包圍,指揮所里所有的軍官以及保護指揮所H連的軍官全部傷亡;團指揮所因此門戶大開,被迫一退再退。
麥克阿瑟視察美軍第24團
美軍第24團也就是著名的「黑人團」,是美軍唯一一個全黑人編制的步兵團。該團也是美軍在韓戰中表現最差的一個團。在志願軍尚未入朝,與朝鮮人民軍的交戰中就屢屢出現逃兵事件。7月31日,該團當時唯一一個黑人連長——A連連長吉爾伯特中尉在逃離陣地後接到命令,要求他帶著12個人返回前線,遭到拒絕,吉爾伯特隨即被逮捕。這就是美軍歷史上著名的「吉爾伯特案」。
9月1日的咸安戰鬥是美軍第24團最大規模的逃兵事件,但由於刻意掩蓋,被查明在8月15日至9月15日中有逃兵行為的460人中僅有60人被送上軍事法庭,最終只有32人被判有罪。
此事讓美軍第25師師長基恩少將終於忍無可忍了。他在9月9日向美軍第8集團軍司令沃克中將遞交了一份報告,要求解散第24團,其士兵分散到第8集團軍各個部隊中去。基恩寫道:「我認為24團在戰鬥中的表現,告訴我們它是不可信任的,無法勝任一個步兵團的職責。如果24團中還有一些人,曾經而且正在履行自己的職責,這些努力已被大多數失職行為所抹殺。我的許多軍官和士官,無論是黑人還是白人,都同意這一點。」
這就是引發美軍軍事制度改革,撤銷純黑人部隊,改為黑白混編,純黑人的第24團被解散的起因。之後,美軍第24團又出現了C連向志願軍39軍投降(第二次戰役,上草洞戰鬥,4名軍官,136名士兵整建制投降),3營被40軍暴揍(第二次戰役,軍隅里戰鬥,40人傷亡,109人失蹤,失蹤人員基本為向40軍投降),全團被26軍暴揍(第四次戰役,第一次種子山戰鬥,3營在潰逃中渡過漢灘川時失蹤240人),全團又被12軍揍(第五次戰役,第一階段,傷亡不高,193人,但美軍將領們無法容忍了)一連串的事件。使得美軍第8集團軍司令李奇微中將在第24團被志願軍12軍揍過後下定決心,解散該團。
屬於倒霉蛋的美軍第24團3營,白人為接替基恩的美軍第25師師長布拉德利少將
所以我跟大家說過,「黑人連投降事件」導致美軍第24團被解散只是牽強附會,這個團最終被解散並不能歸功於39軍一個軍,而是在解放軍各個部隊(志願軍各部和人民軍第6師團、原解放軍166師)的共同打擊,導致了該團的最終命運。
但這僅僅只是開始。
1951年5月17日,志願軍12軍經苦戰突破美軍第38團加里山防線,奉命反擊的荷蘭營自說自話撤退了,史稱「荷蘭營譁變」。此事當時被美軍掩蓋,美軍第2師師長拉夫納少將在得知荷蘭營譁變的第一時間就命令第38團團長考夫林上校:「荷蘭營譁變一事任何人不得提起,此事列為最高機密。」後來,美國韓戰權威學者阿普爾曼在他的書中披露此事,這次譁變才公諸於眾。
老禿山戰鬥中的美軍
1952年7月21日,正在攻打老禿山與志願軍39軍115師343團激戰的美軍第23團G連大部分人員在戰場上突然失蹤,最後該團作戰參謀在前方供應站找到了人間蒸發的G連的70名士兵和其他連的15名士兵。這85個人堅定而又嚴肅地拒絕了作戰參謀讓他們回戰場的命令,美軍又一次出現戰場譁變。暴怒的美軍第23團團長梅根斯上校命令:「槍斃這些違抗命令者,儘可能地殺,一直殺到其他人願意上山去和中國人打仗為止。」這一命令未被執行,此事最後也被掩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1952年9月24日,在高陽岱西山與志願軍39軍116師348團交戰的美軍第3師第65團3營再次出現戰場譁變。K連自行切斷了通信聯絡,從戰場上神秘消失。I連士兵以K連為學習榜樣,自覺地向美軍陣地潰逃。L連有樣學樣,跑得比兔子還快。美軍第3師炮兵指揮官托馬斯·庫尼漢上校親自撰寫了當天的戰爭日記:「K連和L連的崩潰不是循序漸進的,而是直接解體。士兵們全速向南飛奔,這幫混蛋為了逃命,扔掉了武器、扔掉了鋼盔、甚至還扔掉了軍裝。」不過,最終這件事還是被壓了下去。
1952年10月29日,在391高地與志願軍15軍44師132團交戰的美軍第65團僅僅時隔一個月後就再次出現戰場譁變。C連在登上空無一人的391高地南峰後,因為害怕志願軍的迫擊炮打擊,其士兵扔掉軍官自行逃回美軍陣地,甚至在營長戴維斯少校的嚴令之下,照樣沒人回去參戰。該團隨即被美軍第3師師長斯邁思少將撤下,勒令進行整改,只留下3營配屬給美軍第15團繼續爭奪391高地。本來這件事也是會被壓下去的,可馬上出現了新的情況。
僅僅4天後的11月3日晚上,美軍第3師第15團命令配屬給他們的第65團L連2排排長沃森中尉率領一支47人的巡邏隊在391高地附近進行例行巡邏。剛出發沒多久,就少了2個人,沃森沒發現。當美軍巡邏隊繼續前進至第15團I連的前哨時,I連前哨誤以為巡邏隊是志願軍,開槍射擊。十幾個美軍士兵馬上扔掉所有武器裝備轉身就跑。沃森把他們追回來,告訴他們是友軍誤擊。於是巡邏隊繼續前進。僅僅走了150米,迫擊炮兵、通信兵、衛生兵就全部不見了。沃森率其他人繼續前進,當巡邏隊將要出美軍控制線時,絕大部分人拒絕前進。沃森只好率無線電報務員和3個工兵繼續往前走,其他人留在原地等待。等沃森回來後發現,這些人全跑掉了。
這就是我說的391高地的戰略意義,當這個高地被美軍控制時,美軍巡邏隊在平康谷地是肆無忌憚的,當志願軍控制後,美軍立馬老實了,他們前出巡邏的側翼會遭到志願軍的威脅。
在一個半月時間內,美軍第65團連續出現三次戰場譁變。我們中國有句老話「一二不過三」,美軍這邊終於忍無可忍了,11月3日的最小規模戰場譁變成為了引爆這個火藥桶的導火索。
接二連三的譁變讓美軍高級將領們震怒了。於是美軍在韓戰中規模最大的軍事法庭就此開張了。
但是,一開始審判的卻不是這些士兵。第一個被抓起來的卻是第65團A連副連長古茲曼中尉,他被扒掉了中尉軍銜,並第一個送上了軍事法庭。
3營L連2排巡邏隊出現問題,怎麼把A連副連長給抓了呢?
這是美軍第8集團軍司令范弗里特中將要開始翻老帳了。他是算391高地戰鬥的帳。
其實古茲曼也沒幹什麼,就是拒絕戰鬥罷了,哈哈哈。在C連反攻391高地之前,10月28日,A連和F連也受命反攻391高地。志願軍還是那套引誘美軍的計劃,故意放棄難以堅守的南峰,當美軍登上山後,炮彈雨落了下來。很快兩個美軍步兵連就遭到了大量傷亡。於是這2個連的美軍紛紛以送「受傷戰友下山救治」為名溜之大吉。(韓戰進行到1952年,美軍士兵拒絕戰鬥的情況越來越多,主要以委婉的方式進行。1名士兵受傷,馬上就會有4名士兵很友愛地把他送出戰場,然後這4個士兵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情況甚至發展到1人受傷,急急忙忙護送他離開的士兵高達20多人。美軍中尉威爾科姆回憶此類情景時說:「有一次三四名士兵被中國人的彈片擊中了,很多人開始幫助他們下山。其中唯一一個拿著卡賓槍的士兵看著我,把彈夾給我,然後跟著其他人走了。」)
既然大家都跑了,憑什麼只抓A連副連長古茲曼中尉一個人呢?
因為,第一、他是第一個跑的;第二、志願軍一發76.2毫米炮彈直接命中了A連連長波特菲爾德,同時斃命的還有A連排長懷特中尉、吉布斯中尉,炮兵前方觀察員格拉斯哥中尉,另1個排長勞森中尉重傷,A連所有軍官都傷亡了,除了古茲曼中尉,那不抓他抓誰?
於是美軍檢察官指控他故意不服從上級軍官的命令,故意不與敵人交戰,建議死刑。
古茲曼當然不服氣啦,他覺得自己不過就是早跑了幾分鐘,幾分鐘後山上的美軍基本都跑光了。他覺得憋屈得很呢。最終古茲曼被開除軍職,沒收所有工資和津貼,並判處5年徒刑。後來美國陸軍總檢察長卡菲少將重新審查古茲曼一案後,在卷宗上寫道:「他的效率報告反映出,作為一名武器和其他非戰鬥任務的教員,他是一名出色的軍官。」這真是個滑稽的評價。
接著,沃森巡邏隊的人開始被收拾了。12月7日,10個步兵班長、武器組長先受審,都被開除軍職,沒收所有工資和津貼,判處1到2年徒刑。11日、13日又判了15個人,處罰一樣。15日被判的4個人被排長沃森認定為主犯,被判了16-18年徒刑。
幾乎同時,在10月29日被美軍陣亡屍體嚇壞的C連開始倒霉了。10日,為首的5個被判處13年徒刑。11日,又判了14個人,分別是2-8年徒刑。截止12月底,C連另有41人受審並被判處有罪。
最終,美軍第65團共有103人被送上軍事法庭,91人被判刑,無論是被送上軍事法庭的人數和被判刑的人數均創造了美軍歷史紀錄,至今沒有被打破。被判無罪的12個人基本上都是F連的,畢竟他們有「正當理由」——送傷員下山。
但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與之相比,軍事法庭的審判只是小兒科。
美軍高層下定了決心,要解散第65團。
美軍第3師師長斯邁思少將
美軍第3師師長斯邁思少將向美軍第9軍軍長詹金斯少將提出了整編方案。1、解散第65團,第8集團軍應向第3師分配另一個受過戰鬥訓練的團,2、第65團留在第3師,但應接受至少四個月的強化訓練,3、對第65團的波多黎各士兵在第8集團軍範圍內進行整編。
詹金斯傾向於第一個方案,他向范弗里特報告後,范弗里特向美國陸軍部報告,要求解散第65團,把第30團調給第3師;或者讓第65團回波多黎各老家去當國民警衛隊,然後以美國本土白人士兵來重建第65團。最終美國陸軍參謀長柯林斯上將採納了波多黎各士兵分散到第8集團軍各部隊,重建第65團的建議。
繼第24團之後,美軍另一個有色人種團第65團——波多黎各團也被解散,所有波多黎各士兵全部分散到美軍第8集團軍各部隊,從各師抽調人員重建了新的第65團,至此美軍再也沒有有色人種單獨編制的步兵團。
對美軍來說,連續出現戰場譁變自然是極為恥辱的事,但是讓美軍恥辱的並不僅僅是戰場譁變,而是之前的定語——美軍是被志願軍打得發生戰場譁變的。
美軍第24團一直以來都是美軍最差的一個團,在歷次戰爭的表現都不好。
美軍第65團團長哈里斯上校在長津湖戰役中
但美軍第65團不一樣,它雖然是有色人種團,而且和第24團一樣,在美軍中也是受歧視的。波多黎各人雖然是白種人,但在美國本土白人眼裡,連二等白人都算不上,只能算有色人種。在長津湖戰役期間,美軍第10軍軍長阿爾蒙德少將有一次親昵地摟著第65團團長哈里斯上校的肩膀說:「哈里,有色人種部隊可是非常不可靠的。」導致哈里斯被迫指出:「波多黎各人也是白人。」可阿爾蒙德依然不把他們當白人看待。這其實在美軍中是一種普遍的心理。
但是波多黎各團的戰鬥力並不弱,在1952年之前的戰鬥中表現都不錯,是被美軍第8集團軍視為精銳的,李奇微甚至向國內要求,儘可能多的招募波多黎各士兵補充到第8集團軍。
很多人以為美軍解散第24團和第65團是因為種族歧視。當然有這樣的原因,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哪怕是在那個年代,對有色人種的「正視」也已經是一種政治正確,這2個團不是輕易可以動的。
根本的原因還是在於被志願軍揍得狼狽不堪,表現太差,才最終導致被解散。第65團連續三次出現戰場譁變,其實是志願軍扭轉戰場局勢的縮影。
1952年那會,志願軍雖然已經扭轉了被動局面,但對美軍還沒有優勢,雙方只是旗鼓相同。要知道從1951年6月起,美軍對志願軍建立了心理優勢,美軍高級將領都狂傲得很,沒人認為志願軍能打敗美軍。
1952年,美軍與志願軍交鋒,雖然有一些吃虧的戰鬥,但志願軍還是難以攻克後守住美軍堅固陣地,其實連韓軍的堅固陣地都難以攻克後守住。
1952年6月的190.8高地戰鬥,志願軍117師傷亡700餘人,美軍第45師傷亡1200餘人,雖然美軍吃了虧,但117師未能守住190.8高地,美軍視為勝仗。陸戰1師與志願軍63軍、40軍接連交手都吃虧,但美軍陸戰1師是美軍所有部隊中最善於吹牛的,敗仗他們能吹成勝仗。10月的坪村南山戰鬥,陸戰1師傷亡495人,吃了大虧,但因為40軍實行「抓一把」戰術,以消耗美軍有生力量,並不攻占陣地,陸戰1師遂宣傳自己守住陣地獲得大勝。
所以,在1952年,雖然志願軍已經能和美軍在陣地戰中扳手腕了,但美軍很少有陣地丟失。唯一的例外就是第65團,先丟了高陽岱西山,導致高陽岱一線局面被動,江灣地區全部被志願軍116師攻克。但至少此仗的對手是中國人的王牌,美軍非常認可的39軍。
可10月底的391高地戰鬥美軍高級將領就無法容忍了。391高地本來是15軍的陣地,被美軍奪取,因此15軍44師才進行反擊。與美軍第65團交戰的志願軍15軍44師是志願軍中的弱旅,而且美軍在鐵三角一線一直是稍占上風的,結果第65團把關鍵地形391高地給丟了(美軍第15團後來繼續反擊,也沒能奪回)。更讓美軍高級將領們難堪的是,這兩次戰鬥,美軍第65團都是恥辱性失利,不存在英勇戰鬥,不是苦戰失利,沒有情有可原之處。
其實說一千道一萬,美軍高級將領們覺得恥辱的是第65團兩次恥辱性的戰敗,墜了美軍的威風。
美國將軍們很自大,自大必然會被打臉。他們不知道,戰場局勢將越來越不利於美軍了,到了1953年,韓戰陣地戰期間那些反覆爭奪的高地幾乎全部被志願軍奪取,美軍各師都無法守住陣地,也奪不回陣地。就以重建後的美軍第65團為例,1953年的第65團是一個4100人的超級團,兵力比美軍其他團多600人。可是,面對新入朝、沒有裝備蘇式武器的志願軍24軍,美軍第65團依然慘敗。
對於曾經狂傲無比的美國將軍們來說,1953年,美軍的好日子徹底到頭了,恥辱到處都是,全線都是恥辱。
解方將軍(左)
因此美軍戰史居然記下了停戰談判中的一件軼事。為了一座高地的歸屬,雙方談判代表吵得不可開交。志願軍參謀長解方回頭跟邊上的參謀說:「告訴部隊,晚上拿下來。」第二天,美方談判代表被迫在地圖上把這座高地的歸屬劃為朝鮮。
解方的牛氣來自於志願軍對美軍越來越好的戰績,談判桌是要以實力為底氣的。
在1952年,美軍自以為的底氣,到了1953年,全部變成志願軍的了。
作者簡介:王正興,原解放軍某野戰部隊軍官,曾在步兵分隊、司令部、後勤部等單位任職,致力於戰史學和戰術學研究,對軍隊戰術及非戰爭行動有個人獨到的理解。其著作《這才是戰爭》於2014年5月、6月,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欄目分兩期推薦。他的公眾號名亦為「這才是戰爭」,歡迎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