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大家介紹一個志願軍的敗仗，我軍也有記載，看過的人都會說，這支部隊厲害！但查了美軍戰史後才發現，原來沒這麼簡單，厲害兩字不足以形容。應該說，打得實在是太牛了！
在1951年9月17日的第三次487高地中（美軍稱為「清理行動1」），志願軍47軍140師419團9連力挫美軍一個加強團（殺手特遣隊），創造了一個奇蹟。但這次戰鬥，美軍並沒有投入全力，「殺手特遣隊」除了第64重型坦克營和第65團3營外，參戰的第65團1營、2營和第15團E連都在磨洋工。
團長吉布森上校待在指揮所里沒去一線，師長索爾輕信吉布森的報告，遭到了軍長奧丹尼爾的嚴厲訓斥。美軍第3師師長索爾也是美軍參加韓戰將領中比較厲害的一個。鑒於之前部隊的糟糕表現，他親自指揮了487高地第四次戰鬥。索爾認為：中國人修築的工事堅固程度已遠遠超過6月份的時候，105毫米榴彈炮的射擊根本沒用，只有重型榴彈炮和重磅炸彈的直接命中才能摧毀中國人的工事。於是索爾計劃再次動用一個加強團的兵力來執行「清理行動2」，並向美軍第8集團軍司令范弗里特和第1軍軍長奧丹尼爾申請，動用第8集團軍屬和第1軍軍屬的203毫米榴彈炮參戰。對這些重炮，索爾就下了一個命令：給我使勁地轟！
美軍203毫米榴彈炮
就這樣，接替140師419團9連防禦487高地的141師423團6連從一開始起（9月19日）就遭到了戰役級別的重炮轟擊。487高地只不過是志願軍的一個前沿的連陣地，美軍為何連續動用一個加強團的兵力，甚至還出動了203毫米榴彈炮？這是因為487高地對美軍的威脅太大了。1951年夏，美軍發起主要針對朝鮮人民軍的「夏季攻勢」，為支援人民軍作戰，剛剛抵達一線戰場的47軍140師師長黎原指揮部隊連克美軍騎兵第1師多個要點，特別是33號公路西側487高地緊靠在33號公路邊，高地上的志願軍火力使得美軍運輸被迫中斷。在當時，黎原的作戰行動還遭到了軍里個別領導的批評：「上級沒讓你打，你為什麼要打？你把部隊打光了，還當不當師長了？」但很快這些批評就煙消雲散了，因為彭德懷得知戰報後大喜，立即通令全軍嘉獎。33號公路是美軍運輸線上的主動脈，俯瞰33號公路的487高地被志願軍占領，自然讓彭德懷很高興，但美國人卻是無法容忍的。從美軍動用的兵力、火力即可知，美國人的重視程度。用這樣的兵力、火力來打一個連，美軍第3師師長索爾已經瘋了，可他沒想到，中國人比他更「瘋狂」。
在步兵方面，索爾命令第7團和第64重型坦克營一部對志願軍42軍繼續發起牽制進攻（即第二次白馬山戰鬥）。在487高地方向，撤下上次戰敗的第65團，改由第15團配屬第65團2營繼續進攻。其中第65團配屬部隊的任務是拿下487高地東南側的志願軍前沿陣地365.2高地，為第15團打開前進的通路。
9月20日，美軍第65團F連報告：中國人在重炮轟擊下已放棄365.2高地。第15團團長奧尼爾上校命令第65團2營營長詹森：「立即占領365.2高地。」美軍戰史稱：「F連奉命執行該任務。」可是讓美國人沒想到的是，在美軍重炮停止射擊後，志願軍423團6連6班再次占領365.2高地。
美軍第15團機槍陣地
9月21日，正當接近365.2高地主峰的美軍第65團F連以為自己不會遇到志願軍，將完成一次輕鬆的占領任務時，突然遭到6班密集的輕武器火力打擊。一開始，6班只留了兩個觀察員，當美軍接近時，全班迅速進入了陣地。美軍先頭排奮力衝鋒，硬是衝過了6班的手榴彈彈幕。戰士李春長剛剛連扔了20顆手榴彈，一個美軍就已經衝進戰壕，距離他不足兩米，李春長眼疾手快，抓住美軍的步槍順勢一拖，美軍在慣性下倒地，被李春長一個突刺將其刺死。班長牟世清一腳踹倒爬上來的美軍，連開三槍將其擊斃。見F連接戰不利，美軍2營營長詹森居然命令E連投入增援，用兩個連攻打志願軍一個班陣地。志願軍炮兵第29團1營立即投入支援，在炮兵支援下，6班大發神威，打敗美軍兩個連，美軍傷亡39人。見第65團作戰不利，索爾大怒，撤下2營，改用第65團3營配屬給第15團。
美軍戰史寫道：「為了回應中國人對他的反對，索爾命令用燃燒彈和炸彈對中國人進行飽和轟炸。」
9月23日，索爾向他的部下通報了美軍第10軍第2師第23團在傷心嶺戰鬥失利的經驗總結。索爾指出：「第23團的失敗和本師之前攻打487高地的失敗表明，除非制定了仔細、詳細的計劃，否則不應該發動步兵攻擊。計劃必須包括火力計劃、接近方法和路線，以及撤離部隊的手段。」當然，在美軍看來，重中之重自然是火力計劃。
美軍第15團團長奧尼爾
美軍第15團團長奧尼爾當即命令參謀們制定了名為「摧毀掩體」的火力計劃，集中所有的榴彈炮、迫擊炮、坦克炮和無坐力炮對487高地進行飽和射擊，自然也少不了空軍的近距離空中支援。同時，索爾親臨一線，親自給坦克和無坐力炮指定了射擊陣地，命令它們不分任何時段，以直接瞄準射擊摧毀志願軍所有的火力點。
美軍第64重型坦克營對487高地射擊
至9月28日，美軍對487高地共發射了45000多發炮彈，487高地每天都處在熊熊火海之中。當時志願軍還沒有坑道工事，47軍雖然首創「半坑道工事」，但按美軍的標準也不過就是有永備工事的堅固防禦陣地而已。所以美國人的辦法很簡單，105毫米榴彈炮打不動，就用203毫米榴彈炮，飛機投擲重磅炸彈，直接把中國人的工事給抹平了。
面對這樣的火力，志願軍423團6連的處境確實極為被動。487高地是志願軍47軍防禦體系中最孤立突出的一個點，美軍的炮兵還把487高地的補給通道完全封鎖，6連是不可能得到援軍和後勤補給的。對6連來說，沒有奇蹟，在美軍重炮不停地射擊下，6連每天都有人員傷亡，被摧毀的工事根本無法修復。
美軍第3師師長索爾
美軍第3師師長索爾認為，勝券在握，大局已定。但索爾依然非常持重，9月29日2時30分，因為之前未能攻克志願軍前沿的365.2高地，他命令美軍第15團迂迴至487高地北側，從北向南攻打487高地主峰；而美軍第65團3營則在第64坦克營一個連的掩護下從南向北攻打487高地南側的365.2高地。在索爾判斷487高地上的志願軍已無還手之力時，他依然動用了一個團又一個營。
索爾的謹慎是對的。當主攻的美軍第15團認為占領487高地輕而易舉時，呈品字形展開，處在前面的1營、2營卻發現，高地上還有中國人。志願軍記載：「因為美軍瘋狂的火力封鎖，6連已經5天5夜沒睡覺，沒飯吃，沒水喝，只能喝自己的尿。還活著的戰士，每個人都眼睛紅腫，嘴巴乾裂流血，早已餓得全身無力。」
美軍第15團強攻487高地
在這種情況下，美軍第15團1營、2營居然進攻失利了。戰至6時，美軍依然稱：「中國人阻礙了美軍的推進。」6時許，美軍第15團E連終於衝進6連的前沿陣地。隨後，A連也打開了突破口。美軍第15團1營、2營蜂擁而上。但是戰至中午，美軍還是未能占領整個主峰，6連仍然堅守陣地一角，此時美軍傷亡已達39人。被一個完全被封鎖，餓得不成人形的殘缺連隊打成這樣，美軍又羞又怒。索爾命令第15團1營、2營稍稍後撤，再次用203毫米榴彈炮和飛機的重磅炸彈猛轟志願軍剩下的陣地。可是直到黃昏，美軍第15團依然未占領487高地主峰。29日晚，6連（欠2班、6班）最後的人員連續發起三次反擊，全連除早期運下的傷員外，全部壯烈殉國。
美軍拍攝的487高地
但487高地的戰鬥並沒有結束。因為和第15團一樣，美軍第65團3營也攻不下365.2高地，那裡還在戰鬥。美軍第65團3營面對的是志願軍一個班——6連6班，可他們就是攻不下。9月29日5時30分，美軍第65團3營按計劃對356.2高地發起進攻以支援第15團。一開始美軍的進展很順利，6時30分，美軍即突破6班陣地，占領356.2高地東半部。可接下來，美軍卻說：「在接下來的9個小時里，3營試圖將中國人141師的人員從戒備森嚴的西半部陣地趕走，但都沒有成功。」
鄰近的美軍第15團在其戰爭日記里寫道：「瘋狂的中國人拒絕了第65團擴大這一立足點的每一次嘗試，第65團束手無策。」天黑後，美軍第65團3營停止進攻。
6班鎮守的365.2高地是487高地的前沿陣地。現在主峰失守，365.2高地與志願軍主陣地隔絕，一個班，在美軍兩個團的重重包圍之中。這種情況下，6班看來是無法幸免於難了。
左2為哈里斯
9月30日清晨，美軍的高音喇叭不停地喊話：「中國人，投降吧，我們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6班沒有回答，因為他們的彈藥不多了，他們捨不得用槍聲來回答美國人。天亮後，美軍第65團3營營長哈里斯中校命令部隊再次進攻，師長索爾也命令已占領487高地主峰第15團派2營G連從北夾擊。一個班打美軍一個營又一個連，如果不是美軍參戰部隊的番號記錄在他們的戰史里，我是絕不會相信的。
此時的6班還是29日的八個人，2排副排長王興邦，6班班長牟世清，副班長趙玉忠，戰士李春長、劉春江、黃銀生（還有兩個人的姓名沒有留下記載，其中一人可能是金珍彪）。其中趙玉忠的腿已被美軍炸斷，其他人也各自帶傷。斷腿不能行動的趙玉忠坐在地上，邊上放了五箱手榴彈，一個人守一面，一個人打退美軍五次進攻，直到最後犧牲。從金珍彪的回憶上看，現在在網絡上很有名的「湘西土匪志願軍」金珍彪很可能也是487高地戰鬥的倖存者，趙玉忠炸斷腿時，他就在旁邊，當時他嚇壞了，扶趙玉忠上擔架時，還遭到了趙玉忠的訓斥：「你慌什麼？我是共產黨員，放我下來，我還能戰鬥。」但金珍彪的回憶在記者加工和現在自媒體的渲染下，十分混亂。很多文章說金珍彪是47軍141師423團3連的，該連正是「老禿山英雄連」，金珍彪參加了這次戰鬥，但6連也參加了老禿山防禦戰鬥。金珍彪能回憶起487高地戰鬥中趙玉忠斷腿的細節，說明他應該是6連的。後文提到的6連文化教員劉秉臣也參加了487高地戰鬥和老禿山戰鬥。
其他人不停地在陣地上移動，互相支援，哪裡吃緊就往哪裡趕，配合極為默契。美軍的兵力是一個營又一個連，800餘人；志願軍才8個人；兵力對比是1比100。可戰至中午，美軍還是沒攻下來。這已經不是戰爭史上的奇蹟了，再奇蹟也不可能用8個人去對付有重型榴彈炮、有坦克、有飛機支援的800支槍。用我一個讀者的話來說，就算是800頭豬，擠都把志願軍擠死了。但美軍就是攻不下來了。
可是6班沒彈藥了，而且退下去的美軍又開始用重炮狂轟。到了下午的時候，在李春長拉響手榴彈與美軍同歸於盡後。6班只剩下四個人了。副排長王興邦搜遍陣地，終於找到了一根爆破筒和兩枚手榴彈。王興邦對其他三個人說：「我們決不當俘虜。」30日14時許，4個遍體鱗傷的志願軍戰士緊緊靠在一起，握著爆破筒，等待著最後的時刻。他們甚至已經沒有力氣沖向美軍同歸於盡，只能互相依偎靠在彈坑裡靜靜地等待。
志願軍榴彈炮陣地，這是後期的
但就在這時，援兵突然來了。在29日中午的時候，當141師師長葉建民，423團團長梁青山、政委李欽哲在指揮所里看到美軍第15團進攻主峰失利後，美軍10000多發重炮炮彈，反覆轟擊487高地的場面時，這些身經百戰的老兵都震驚了。當師長葉建民請求配屬作戰的炮兵2師29團、30團在美軍空地火力壓制下，配合反擊時，炮兵毫不猶豫就答應了。9月30日，當美軍瘋狂圍攻6班時，炮兵2師動用105毫米榴彈炮20門、155毫米榴彈炮4門，配合141師炮兵團對美軍進行了集火反擊。在炮兵掩護下，141師以五個排的兵力進行了反擊，其中4連3排和6連預備隊2班衝上了365.2高地，看到了已全身脫力，坐在地上緊靠在一起，拿著爆破筒的王興邦等四人。後，6連副指導員朱振啟率2班和4連3排又打退美軍一次進攻，在自己兩處負傷的情況下，帶回了王興邦和牟世清。
志願軍141師師長葉建民
30日15時，美軍第3師在付出巨大代價後，終於占領了487高地（沒查到第四次487高地戰鬥美軍總傷亡。只有其他幾個數據，第三次、第四次487高地戰鬥，僅美軍第65團的傷亡就是236人；加上即將爆發的477高地戰鬥，美軍第3師僅傷員就達500人）。
487高地戰鬥親歷者劉秉臣
487高地戰鬥的倖存者，志願軍423團6連文化教員劉秉臣在2019年1月20日回憶說：「全連116名指戰員，經此一戰，只有不到20人生還。」
此戰後，志願軍總部授予423團6連6班「一級英雄班」榮譽稱號，47軍給6班記集體特等功，王興邦、牟世清榮立特等功，趙玉忠、李春長追記特等功。
美軍第15團在長津湖戰役中
看了美軍戰史，我甚至覺得榮譽都給低了。這是正常的，因為志願軍當時並不是非常清楚戰況到底如何？只有看了美軍資料後才能知道美軍動用的兵力、火力。一個連抗擊美軍一個團又一個營；一個班抗擊美軍一個營又一個連。志願軍雖然英雄豪傑數不勝數，但這種情況只此一例。別說我，美軍都覺得487高地上的中國人實在太難打了。
要知道，在第二次487高地戰鬥中，47軍140師419團8連3班也獲得「英雄班」榮譽稱號，可當時8連全連抗擊的不過是美軍騎兵第1師一個連。8連3班，2019年國慶閱兵百面戰旗之一，我自然不會否定他們的榮耀。我只想告訴大家，同一座山、同一個戰場，還有更牛逼的，不要讓時間的長河將他們遺忘。487高地，就是夜月山啊，47軍140師419團8連3班，就是「夜月山英雄班」，繼8連3班之後，141師423團6連6班再次在這高地上獲得「一級英雄班」榮譽稱號。我上篇文章中說過，我不再寫具體山名，只用海拔，這是因為每篇文章被抄襲，寫海拔，這些抄襲者根本搞不清是哪座山，我投訴時方便。要知道前段時間我更新比較少時，一個常年抄襲洗稿我文章的人居然發私信問我：「王連，為什麼不更新？」我當時真想回一句：「更新了給你抄嗎？」但我現在想，不能因為我個人利益受侵犯，就湮滅了英雄的事跡。我們現在的各種書籍、文章寫到夜月山，連海拔都搞不清。《47軍在朝鮮》說夜月山是400高地；網絡文章統統說夜月山是365.2高地。氣得我一口血。記住了，夜月山是487高地。志願軍一共在這打了四仗，三勝一負，最後一仗雖然失利，但雖敗猶榮！
這段時間連續寫了志願軍多個經典的防禦戰鬥戰例。第三次487高地戰鬥，47軍140師419團9連打敗美軍一個加強團；第四次487高地戰鬥，47軍141師423團6連又力抗美軍一個加強團；938.2高地戰鬥，68軍204師612團1連力抗美軍第8師團整整一個師團；高陽岱西山防禦戰鬥，39軍116師348團8連擊敗美軍第65團大半個團。這些戰例都足夠牛逼，但卻排不上志願軍連級防禦戰鬥的第一，因為站在巔峰的是477高地戰鬥，志願軍一個連力抗美軍一個師，這是任何部隊都無法趕超的神跡！下篇文章就來講477高地戰鬥。
（未完待續）
作者簡介：王正興，原解放軍某野戰部隊軍官，曾在步兵分隊、司令部、後勤部等單位任職，致力於戰史學和戰術學研究，對軍隊戰術及非戰爭行動有個人獨到的理解。其著作《這才是戰爭》於2014年5月、6月，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欄目分兩期推薦。他的公眾號名亦為「這才是戰爭」，歡迎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