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無棣縣東北部,有一處名稱富有詩情畫意古蹟——叫「月明沽」。宋代《太平寰宇記》載:「滄州無棣縣,月明沽,在縣東界,西接馬谷山,東濱海,煮鹽之所。」
《山東通志》(乾隆版)載:「月明沽,在海豐縣(今無棣縣)東北。」
《無棣縣誌·古蹟》(民國十四年版):「<山東通志>:『在海豐縣東北。』<寰宇記>:『西接馬谷山,東濱海,煮鹽之所也。』今名月河口。」
月明沽,西接馬谷山東濱海,原就是大海的一部分。始見於北宋《太平寰宇記》,其形成的初始年代沒見具體記載,但可根據無棣縣東北的另一「鹽澤」——「豆子䴚」加以推測,關於「豆子䴚」的位置,《無棣縣誌·古蹟》(民國十四年版)載:「豆子䴚,在縣東北。」《讀史方輿紀要·山東二》載:「豆子䴚,在海豐縣(即今無棣縣)東北,故鹽澤也。」
「月明沽」、「豆子䴚」都在無棣縣東北,且是大鹽澤,無棣縣境面積有限,故二者或是姊妹鹽澤,或是同一鹽澤在不同時代變遷後的異名。
豆子䴚一名始見於《隋書》,《隋書·王世充傳》載:「厭次格謙,眾十餘萬,屯豆子䴚。」《資治通鑑》說南北朝時期的高齊(550-577)之前就已經存在。《資治通鑑·隋紀·大業七年》載:「豆子䴚,負海帶河,地形深阻,自高齊以來,群盜多匿其中。有劉霸道者,家居其旁,累世仕宦,資產富厚,霸道喜遊俠,食客常數百人。及群盜起,遠近多往依之,有眾十萬,號稱『阿舅軍』。」在高齊時代豆子䴚,就已經是群盜出沒之地,且能容得下「眾十餘萬」的燕王格謙和「有眾十萬」劉霸道的阿舅軍,此外還有齊王孫雅宣的部眾,說明豆子䴚不但水域面積很大,而且周邊人文環境已經能滿足人們起碼的生存條件,並具備適於數十萬人「隱匿」的沼澤濕地等自然植被生態系統,這種生存資源和自然生態系統的形成不會高齊短短几十年間形成的,起碼需要上百年甚至數百年的發育時間。根據海岸線變遷及相關資料推測,豆子䴚的形成於東漢時期,曹操於建安十一年(206年)秋八月東征管承,途徑無棣境內「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時,碣石山以東還是一片貝沙堤島、沙渚星羅棋布的大海。
根據竺可楨先生的研究,三國魏晉南北朝時期正處於我國「第二寒冷期」(小冰期),氣候逐漸變冷,海平面也逐步下降,東漢年間碣石山東面的那一片大海,變成與大海連通的「鹹水湖泊」,加之黃河尾閭擺向他方,湖泊的鹽分量含升高,鹽邊有寬闊的鹽鹼灘,所以魏晉時期成為「煮海為鹽」場所。成為有國家派出鹽官管理的鹽業重地。
《鹽山縣誌》載:「鹽山(今山東省無棣縣境內大山),古稱碣石山,春秋時改稱無棣山,山下有月明沽產鹽,山腰建有鹽神廟,魏晉時改稱鹽山。」《魏書·地形二》記載,無棣「有鹽山神祠」。關於鹽山神祠的記載,這在史書上是絕無僅有的,其時無棣鹽業之盛可見一斑。
姜太公封齊「通工商職業,便魚鹽之利」民賴以富,遂為泱泱大國。齊桓公用管仲之謀,通輕重之權,官山海之業,稱霸華夏。無棣乃齊之北鄙,太公、桓公格外重視,是齊國的魚鹽重地。太公遺風代代相傳,以魚鹽為業成為傳統,尊管仲為「鹽神」,拜夙沙氏為「鹽宗」。
碣石山上的「鹽山神祠」,供奉的是夙沙氏還是管仲已不可考,供奉的肯定是祐護鹽民的某位神祗。
月明沽的得名或與曹操的《觀滄海》有關。
碣石山上有鹽神廟,古代有朔望(大體在陰曆月的初一、十五)祭祀的傳統習慣,當地方大員、鹽官及陪祭文人等一行人員在望日登山祭祀鹽神之餘,面對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靜影沉璧的浩渺鹽澤,在欣賞「碣石月夜」的同時,必然會聯想到當年曹操登臨碣石的恢弘詩篇《觀滄海》中的名句「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初其里」,於是把碣石山下的這片鹽澤命名為「月明沽」。
北宋初年的《太平寰宇記》中僅有月明沽的記載,而不見豆子䴚的記載。豆子䴚,到唐初還有史書記載,貞觀十七年太宗第五子齊王李祐謀反,兵部尚書李績奉詔討伐,有人「勸(李)祐虜城中子女走入豆子䴚為盜」(《舊唐書·太宗諸子傳》),此後再未見於記載。或是因為唐末五代戰亂無暇顧及黃河,軍閥甚至「決堤禦敵」,造成黃河頻繁改道從西南到東北淤積豆子䴚,使豆子䴚的面積逐漸縮小,唐末五代其東北隅的水域就成為「西接馬谷山,東濱海」的月明沽。
唐代詩人劉長卿(約726-786)《晚泊無棣溝》中還有「僧寺白雲外,人家綠渚間。晚來潮正滿,處處落帆還。」詩句,說明到唐代前期碣石山東部鹽澤「月明沽」在滿朝水域還相當廣闊的,且舟楫輻輳商賈饒益,相當繁華。
月明沽及其周圍,是歷代產鹽重地,是國家財政收入的聚寶盆、搖錢樹。唐代宗大曆末年,鹽利年收入達六百萬貫,"天下之賦,鹽利居半"。
魏晉時,碣石山上建「鹽山神祠」,碣石山改稱「鹽山」;隋開皇十八年,改高城縣為「鹽山縣」;唐武德四年以鹽山縣置「東鹽州」;五代後在棣州東置榷鹽務、贍國軍;後周顯德五年在無棣縣置保順軍,設軍目的保護鹽業資源也是其重要任務;宋代在無棣縣東設永利鹽場;金世宗大定二十年,在縣西北設海豐鹽使司。金元時期在無棣縣境西北,鬲津河沿岸,建有海豐、海潤、海盈三場;明洪武六年農曆六月(1373年)復置縣,稱為「海豐縣」,以縣境有海豐鄉,西北有海豐場取縣名。這些以碣石山及月明沽為中心的與「鹽」有關的地名、設置足見無棣歷代鹽業生產之盛況。
月明沽及周邊很多古代產鹽重地被載入史冊。例如:
魏晉時代有著名的漂榆邑(角飛城)。據酈道元《水經注·淇水》載:「清河又東,逕漂榆邑故城南,俗謂之角飛城。《趙記》云:石勒使王述煮鹽於角飛,即城異名矣。《魏土地記》曰:高城縣東北一百里,北盡漂榆東臨巨海,民咸煮海水,借鹽為業。即此城也。清河自是入于海。」據考漂榆邑(角飛城)在今黃驊海豐鎮,這正是「海豐縣」得名的地標。
北魏魏收《魏書·食貨》:「自遷鄴後,於滄、瀛、幽、青四州之境,傍海煮鹽。滄州置灶一千四百八十四,瀛州置灶四百五十二,幽州置灶一百八十,青州置灶五百四十六,又於邯鄲置灶四,計終歲合收鹽二十萬九千七百二斛四升。軍國所資,得以周贍矣。」滄州一州置灶數量占北魏總灶的56%。當時無棣縣所在的鹽山當是產鹽地的重中之重。
唐代有蛤垛鹽池,《新唐書·李正己傳》:「棣州有蛤垛鹽池,歲產鹽數十萬斛。李長卿以州入朱滔,獨蛤垛為納所據以專利。」
宋代除在無棣東部設永利鹽場(當時的「鹽場」是國家政權機構,不是企業)外,宋初縣西北還有「鹹土」產鹽。《太平寰宇記》卷六十五,滄州鹽山縣「鹹土,在縣東七十里,東南西北一百五十里,地帶海濱,其土鹹鹵,海潮朝夕所及,百姓取而煎之為鹽。」至今,無棣境內的各個鹽場均在月明沽的邊緣部位。
月明沽、豆子䴚,現在都已不復存在了,是什麼時候消失的呢?這與黃河改道有關。歷史上黃河以「善淤、善決、善徙」著稱。其下遊河道的變遷極為複雜,常在天津、黃驊、無棣之間蕩來蕩去。唐末五代時期黃河改道頻繁,唐末宋初棣州、滄州、厭次、陽信、無棣等縣的治所為躲避水患而數次遷徙,就是證明。
據記載,唐景福二年(893年)黃河在河口段「自厭次縣界決而東北流,逕渤海縣(今山東濱縣)西北,又東北至無棣縣東南而東注于海。」《太平寰宇記》卷六十四,記載:「渤海縣(原濱縣),舊黃河在縣西北六十里。景福二年後,河水移道,今枯。」這次河決對位於惠民、陽信、無棣之間的豆子䴚具有毀滅性沖沖積、淤淀。
北宋初年,黃河入海口又北移,據《太平寰宇記》卷六十五,載:「無棣,黃河,在縣東南一百六十里,東北流經馬谷小山東南注于海。」入海口約在今東風港一帶。
景佑元年(1034年)七月,河決澶州橫隴,於漢唐舊河之北另闢一新道,史稱橫隴河。橫隴河的流經,《續資治通鑑長編》卷165載,「河獨從橫隴出,至平原分金、赤、游三河,經棣、濱之北入海。」姚漢元《中國水利史綱要》說,「......自清平再東北至德州平原(今縣)分金、赤、游三河,經橡棣(治慶次,今惠民縣)、濱(治渤海,今濱縣北)之北入海。」
豆子䴚就是在這幾次黃河改道中被淤積逐漸成為淺沼濕地、淺平澇窪地。《無棣縣水利志》記載,無棣東南部的青坡溝流域舊有「青坡七十二窪」之說(今青坡溝治理時主要有青坡窪、月明窪、丁家窪、馬池等十七窪)以及陽信縣境內的霧蓿窪、官莊窪、周商窪、金解窪等,就是在豆子䴚的腹地上發育而成的。
月明沽的消失,與北宋嘉祐年間前後後的幾次黃河大改道關。
據記載,宋嘉祐五年(1060年),黃河又決大名第六埽,下流一百三十里至魏(大名)、恩、德、博之境曰四界首河,再下奪占馬頰、徒駭二河,形成「黃河東流」,經碣石山之南又向東北入海。時稱二股河,也稱東流或東派。由於軍事方面的考慮,宋人多主張導東流、閉北流,東流與北流並存了近40年,且互為開閉,直至元符二年(1099年)六月末河決內黃口之後,東流遂絕。但馬頰、徒駭等河道仍從碣石山東部入海。這40年的淤積,使月明沽水面變淺,到元代已有一部分成為濕地、「陷河」,元代於欽所撰《齊乘》卷二,記載:「東無棣縣北有陷河,闊數里,西通德棣,東至海。」今日無棣境內有大窪50多處,沼澤濕地、淺平澇窪地、海濱淺平窪地、海濱淺平低地占全縣陸地面積的57%(據新縣誌資料),這就是當年月明沽厚重的文化積澱,縣境內至今有許多窪地,其中就有一個叫做「月明窪」,月明窪東北還有個地名叫「月角塘」,從「月明窪」名字中或許能尋到月明沽的影子。月明沽的另一部分隨著海岸線不斷向東延伸,逐漸發育成今日馬頰河與德惠新河共同的入海口——月河口。
月明沽,大致形成於東漢年間,在其後數百年間,為了控制黃河水勢,減輕災害,德、滄、棣三州人民經世代努力,為保護農田家園築成綿長提防,時稱「金堤」,約束黃河主流從月明沽一帶入海,這也為月明沽回到大陸懷抱起了促進作用。
當今無棣海岸線102公里,潮間帶附近有貝沙島40餘處,廣袤無垠的灘涂潮間帶附近,還有幾條世界罕見的綿延數十公里的古貝殼堤,宛如一顆燦爛的鑲嵌著無數明珠的項鍊,閃現著耀眼的光芒佩帶在大海胸前。也讓人們有緣欣賞渤海岸線向渤海延伸的腳印。
新時代縣境內的低地窪地、沼澤濕地,都成人傑地靈的寶地。有的成為高樓林立的經濟開發區的一部分,有的改造成良田林場,就連水洲縱橫的濕地也被開發成旅遊勝,黃蓿如毯、蘆盪深幽、百鳥翔集、碧波如鏡、相映成趣,成為人們休閒好去處。
黃河是塑造今日無棣自然地理環境的主力軍,但人為因素也不可小覷。無棣這方熱土是黃河文化的厚重積澱,在開發利用的的同時,珍視保護無棣的自然資源、生態環境也是今人的歷史使命。(劉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