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徐州那一片兒 | 下淀·煤機:樂土1985

2020-05-31     徐州黑板報

原標題:家住徐州那一片兒 | 下淀·煤機:樂土1985

不論你長多大,走多遠,那些關於家園的記憶,會像年輪一樣刻在你心裡,而後來的一切,都從彼處生髮。

——《家住徐州那一片兒》

衣服濕嗒嗒地貼在皮肉上,五月初夏艷陽高照,小生仍是覺出了不少涼意。他看向跟他一個姿勢躺著的表哥,擔心地問:「哥,咋辦?二姑會不會揍咱倆?」

表哥拿手擋著眼,樂呵呵地說:「太陽這麼毒,曬乾就啥都看不出來了,聽哥的,別瞎操心。」

20分鐘以前,小生和表哥為了去夠垂到湖裡的柳枝,不小心掉到了水裡。幸好岸邊兒水不深,兩人折騰了幾下,有驚無險地登了陸。

兄弟倆不常來雲龍公園,離家遠,坐公交下了3路換2路,好一頓等。這趟說長不長,說短不長,說走就走的小旅行,有點不來後悔,來了也後悔的意思。弄根柳枝子也能掉水裡,這特麼是什麼身手啊!要是哪天被家裡那幫小子知道了,還不得笑話死他倆。

下午4點鐘,衣服差不多干透了,小生摸了摸熱烘烘的臉,大太陽底下曬一個小時,眼都花了。

表哥拽他起身:走了,回家!

家在徐州東北郊,一個叫下淀的地方。

下淀鄉古村秦梁洪,秦梁洪在秦洪橋附近,就是史書中記載的,秦始皇泗水撈周鼎,以圖個名正言順稱霸的地方。

1985年,下淀還是徐州郊區的一個鄉,鄉里有四個有名的自然村,楊莊、下淀、秦梁洪、孟家溝,分布著很多大型國企,徐鋼、煤機、徐州鐵路樞紐、洗衣粉廠……關於「下淀」,《徐州市志》這樣說:「早年該村是個積水的淺窪,逐年積澱增高,建房成村,取名下淀。以後常有行人路過此村投宿下店,也曾有下店之稱。」

就這?就不能發揮點想像力?竟沒有什麼某個叫「下淀」的青年,愛上一個叫「上清」的村花之類的傳說嗎?真是半點不浪漫。

1958年,下淀鄉孟家溝一帶劃為化學工業生產區,並開始籌建市電石廠等6家化工企業。

上世紀60年代末,孟家溝建起「徐州7.29化工廠」,後更名為「徐州洗衣粉廠」,著名的海鷗洗衣粉就出自這裡。

1960年,徐州鋼鐵廠新址落戶下淀

小生家住下淀鄉的下淀村,一個院,六間房,三代同堂。院裡有棵梧桐樹,不用管不用問,就長得參天。小生祖上幾輩都住在此處,時間久了,街坊鄰里難免沾著親帶著故,實實在在是半條街親戚,半條街朋友,從街上一路跑過,得打一路的招呼。下淀村裡的孩子,從會走路起就不愛在家呆著,他們是喜陽不怕曬的七里香,恣意開放,風中招展。

下淀的路不寬,房也不高。自建房層層疊疊,街巷七扭八歪,地里的菜長了收,收了種,日子緩緩的,白雲蒼狗幾十年,人非物仍是。

這片小生和表哥用腳丈量的土地,既百無聊賴又充滿趣味。它缺少遊戲廳電影院商場冷飲店,卻不乏河柳池塘山坡林地滿褲魚蝦。

那只是尋常生活里的一次尋常冒險,表哥帶著小生去河裡逮龍蝦,那條河,因為臨近徐州市第二十四中學,就被大家懶省事地稱為「二十四中河」,這麼個不倫不類的名字很快就傳遍了大下淀南北,摸魚逮蝦專業甚熟的表哥,在二十四中河的淺灘里,沒多久就收穫滿滿,可是,沒帶包,怎麼拿回去?表哥脫了自己和小生的褲子,紮緊褲腳,做了倆臨時口袋,成功把一堆龍蝦帶回了家。是不是很急智?

所以,你並沒有看錯,「滿褲」魚蝦。

1971年,徐州煤機廠門前

在下淀那片兒,「煤機」是一個地標式的存在,這裡四分之一的人口,或多或少跟煤機有著不得不說的故事。下淀老街高高低低的自建房圍繞之下,煤機廠齊整的宿舍異軍突起,他們有別於下淀村的日常,他們乾的是三班倒的工作,是吃公家飯的產業工人。

80年代,徐州煤機廠車間

煤機的全名叫煤炭工業部徐州煤礦機械廠,在上世紀80年代以前,徐州以煤炭、火電、建材為經濟支柱的時期,煤機廠是徐州地區10多家礦山機械製造企業中不可小覷的一個,從1956年建立初期,這就是個千人大廠,即使是在60年代,煤機廠一分為二,720名職工帶著家當遠走貴州六枝創業之後,剩下的那部分煤機仍然很快再次發展為2000人的大企業,並在80年代大放異彩,一舉摘得了1985年的國家金質獎。

1965年,煤炭工業部徐州煤機廠一半職工奉命遷調貴州六枝,組建六盤水煤礦機械廠。

720名攜家帶口的煤機職工在貴州創業之初,就住在這樣的家屬宿舍里。

他們走的時候,鍋碗瓢盆都得帶上,內里艱辛,可想而知。

表哥是煤機子弟,一路從煤機幼兒園、子弟學校,到煤機的技校,在煤機西村的大院裡,從熊孩子長成小伙子,夏天聽老爸和煤機廠同事攢的樂隊拉小曲,元宵節的夜裡,跟著兄弟去看煤機廠的花燈展,星期六下了課自己跑廠里跟爸爸去澡堂,16歲領回家的對象是隔了兩條街的同學,如果不是後來煤機改制,他這輩子都會是個煤機人。

朝吟暮醉兩相宜,花落花開總不知。

表哥和二姑在煤機西村的老房子裡

姑父和同事的小樂隊

畢業了!煤機技校九二級電工班,跟普通學校的畢業照不同的是,這張合影里,除了校長、老師,還有總經理、廠長和科長……

90年代,兄弟三個去鬧煤機傳統節目——正月十五的花燈節。剛過了年,錢包還相當地富餘,送自己禮物的時候,毫不手軟。如今,在徐州,還會花心思辦燈會的社區,只有管道了。

在煤機廠宿舍,能觸摸到四十年光陰

那個讓人稱羨的煤機廠沒有了,但是它們還在……

後來,隨著煤電重工業慢慢地退出徐州的歷史舞台,煤機廠在城市建設的地圖上成了一個「地塊」,而下淀則是城北的一個「片區」。住在下淀的人們,心情複雜,一邊盼著拆遷,一邊難離家園。

煤機廠的廠區被一座座住宅取代。

2014年4月30日通車的三環東路高架拉近了下淀與城區的距離

想來,下淀那一片兒,也沒什麼好玩的。山還是那個樣兒,懶得爬,只在清明才去那裡上墳然後挖挖薺菜。早上10點鐘就開始擺的象棋攤,多少年都不挪地方,兩個人下,一群人看,指指點點,完全不理會「觀棋不語」這個高尚情操。

其實,路邊那家連名字都懶得取的豬頭肉挺好吃的,可惜後來不幹了。菜市場的某記牛肉也不錯,最好早點兒去買。羊肉館熬羊油的香味在每個午後飄起,讓人又厭又想念。二十四中河的龍蝦,請放心,當年那個逮了你們一家老小的人,已經不再是那個敢下五洋捉鱉的少年,你們安全了。

這些硬得不能再硬的硬菜,是歲月里最真實的味道。那些人嫌狗憎的年少歡脫,屬於1985那片無法重返的樂土。

小生已離開下淀很多年,換了好幾個學校,從城市的這一頭,搬到了另一頭,幼時下淀的那幾間房,成了他常用詞里的「老家」。表哥的肚子日漸豐盈,現在要是再掉進雲龍公園的湖裡,估計都難爬上來。兩人只有年節的時候能見見面,約場酒都不太方便,離得遠,時間還總是對不上。

年前給仍住在煤機西村的二姑送節禮,小生對副駕上的媳婦說:「我哥以前總帶我玩兒,我們……」

「掉河裡了,還自己把自己曬乾。」媳婦說:「換一段,這段聽了101遍了。」

那時,小生正駛下三環東路高架橋,他一路向西,穿行於不能輕易調頭的四車道。路旁的高層樓房裡,住著原拆原建的老鄰居,遠眺處有山丘起落,飛鴻迎送。於是,那些時光深處的悲歡喜樂,在下淀的炊煙里,被一一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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