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戰爭時期,形容日軍裝備時經常有「武器精良,彈藥充足」之稱,但實際上日軍的武器水平在工業化國家中屬於末流;而在二戰中動員起來的美國,才是當時武器生產和供應能力最強大的國家。
二戰後,美國不僅在經濟力量上繼續穩居世界第一;政治地位也遠超英國,而且還擁有了戰前難以比擬的軍事實力。
整個二戰中,美軍擴充人數突破了1000萬人,但同時美軍卻是各大國中戰損人數最少的軍隊;在實戰中,美軍是當時唯一一支實現了幾乎100%配槍率的軍隊,大量勤務兵也均配備了手槍。
跟這樣的軍隊作戰,對方具有物質條件方面的絕對優勢;若以二戰時日軍的火力強度與之對比的話,恐怕連美軍的零頭都達不到。
然而1950年的10月,30萬背著「萬國造」武器的志願軍卻跨過了鴨綠江。他們的對手就是這樣武裝到牙齒的美軍,以及擁有大量人力資源的韓軍和其他15個國家的軍隊。
上一次中國人直面這麼多國家的軍隊是50年前的八國聯軍侵華戰爭,結果是什麼,不用多說大家都知道。
如今,我們很多人都喜歡武器的對比、後勤的對比乃至於兵力的對比。若以正常的紙面實力比較而言,那麼這支裝備寒酸的軍隊是根本不可能獲勝的。
他們沒有一架戰機、一輛坦克,甚至在1950年的10月,連兵力都沒有對方的十七國聯軍多。
然而憑藉人民軍隊高超的指揮藝術、基層官兵靈活的戰術及頑強的作戰意志。這支軍隊無論是首戰對韓軍,還是首戰對美軍,都取得了完勝。
在為期8個多月的運動戰期間,他們依靠著手中簡陋的武器(蘇聯武器在第四次戰役末期和第五次戰役時才部分換裝),硬是將當時世界上裝備最好的軍隊趕回了三八線附近。
而隨後運動戰的中止並不意味著戰爭的結束,而是一種新戰爭樣式的開始——陣地戰。
陣地戰中雙方戰線相對是靜止的,不會再有大規模的穿插、分割等我軍傳統戰術的發揮餘地。由於朝鮮戰局的特殊性,也不允許我軍使用運動式防禦的殲敵手段,而是儘可能寸土必爭的頑強防禦。
在這種戰爭模式下,武器彈藥及後勤物資,甚至於兵員的消耗量是極為驚人的。尤其敵軍具有絕對的空中優勢和地面火力優勢,我軍能不能守住陣地成為了運動戰初期面臨的嚴峻問題。
當時所謂「聯合國軍」的指揮官是李奇微,地面部隊美第8集團軍指揮官是范弗里特,二者都不是庸碌之輩,其對於志願軍的優勢和劣勢有著清晰的判斷,同時對美軍及聯軍的優劣勢也有著很深刻的認識。
換句話說,我們面對的對手擁有一個知己知彼的指揮層,同時還有世界上最充裕的物質資源。
聯軍的打法是這樣的:
一方面通過其遠東空軍對鴨綠江至三八線的我軍運輸線進行狂轟濫炸,美其名為「絞殺戰」,以最大限度減少我前線部隊所得的武器、彈藥、糧秣供應,削弱我本就不充裕的物資儲備;
另一方面美軍集結了大量重炮部隊對我前沿陣地不分晝夜地狂轟濫炸,其彈藥消耗之大甚至到了美軍高層都警告范弗里特的地步,因此也稱這種不計成本的火力投送方式為范弗里特彈藥量。
范弗里特彈藥量的消耗在《隨便一打就是幾十萬發炮彈!范弗里特彈藥量消耗究竟有多大?》一文中已有詳細介紹。
在此我們簡單列舉幾組數字,以銜接下文。
1951年9月到10月,美軍第2師進攻「傷心嶺」戰役期間,一共消耗了76毫米坦克炮彈62000發、105毫米榴彈炮彈401000發、155毫米榴彈炮彈84000發、203毫米榴彈炮彈13000發,此外美軍步兵師還打出了119000發迫擊炮彈和近18000發無後坐力炮彈。
1952年10月至11月,美軍第7師、韓軍第2師進攻上甘嶺戰役期間,一共動用了18個105毫米以上炮兵營,共計324門大口徑火炮。在戰役的43天時間中,向3.7平方公里的我軍陣地上打出了1974545發炮彈。
1953年1月到4月,聯軍每月向我軍陣地發射的炮彈數依次為976315發、1051291發、1427418發、1324634發。
也就是說在1951年夏秋季攻勢等美軍的攻勢作戰,及後來的陣地戰中,我軍每個月承受的炮彈總數超過了100萬發。
在這樣瘋狂的火力攻勢下,志願軍是如何堅守陣地的呢?
志願軍陣地戰模式的完善也是經歷了一個過程的,最初面對范弗里特彈藥量時,我們的壓力非常大。
我們以67軍金城南反擊戰(1951年10月中旬)為例,為大家簡單介紹。
當時該軍的陣地防禦分為第一防禦地帶和第二防禦地帶;第一防禦地帶分基本陣地、團預備隊陣地和師預備隊陣地,由199和200師及配屬炮兵守備;第二防禦地帶地勢較險要,以201師及配屬炮兵守備。
該軍主要精力集中於基本工事的構築,故師團預備隊防禦工事稍弱。
陣地構築方式為在主要支撐點間構築多道、新續的塹壕,與交通壕相連,並構築預備工事,加修掩蔽部(2到4層原木,4米積土);加強前沿障礙物,尤其是反坦克障礙物。
僅據200師不完全統計,該師構築塹壕、交通壕37650米;防炮洞4632個;防坦克壕3020米;單人掩體9608個;有掩蓋的機槍掩體360個;無後坐力炮、火箭筒發射掩體126個;步兵炮有蓋發射掩體137個;掩蔽部502個。
陣地工事中雖然有防炮洞和坑道式的掩蔽部,但是尚未有成體系的坑道防禦工事。
如果以正常的工事標準來說,這樣的工事足夠了。但是美軍當時投入了整個第9軍(下屬2個美軍師和2個韓軍師及配屬部隊)來進攻,其105毫米以上的炮兵營就超過了10個,大量投射的火力是野戰工事很難抵禦的。
10月13日第一天戰鬥,我軍守住了大部分陣地,但也失守了部分陣地。如何失守的呢?
734高地以北排級支撐點,承受敵2個營攻擊,排長劉東武與敵同歸於盡,敵占我陣地一部;602.2高地,我第3連幾乎傷亡殆盡;後洞裡北山陣地,我1個排戰至最後一名戰士撤出陣地;569.5高地,我第8連除9人撤出陣地外,全部犧牲。
整個第一天作戰,我全線傷亡1400餘人。
戰至16日,我一線199師與200師已有一定傷亡,由於67軍缺乏與美軍交戰經驗,過早地將第二梯隊201師及203師進行輪替作戰,導致後期我預備兵力不足,使得對方占據了較多陣地。
在當時我以野戰陣地為主的工事體系下,很多陣地的失守是以班排或連級部隊全部或大部犧牲後,對方才能占領的。
戰役進行的10餘天時間中,67軍及配屬部隊傷亡的10332人中,很多都是這樣的小部隊堅守到最後的整建制犧牲。
而美第9軍雖占領部分陣地,但即便有巨大火力優勢支援,其衝擊部隊亦損失慘重,其最遠突進我陣地9公里之後,也不得不停下進攻。在這一方向作戰中,其占我陣地132平方公里(1年多後的金城戰役中,又被我軍奪回)。
這一方向是聯軍占我陣地最多的,當時在47軍、64軍、68軍等陣地上同樣有著大規模攻防戰鬥,西線聯軍總的推進距離是3到4公里。整個秋季防禦戰,其占我陣地467平方公里,而付出的代價是79000餘人。
關於1951年秋季陣地戰,敵我均宣布取得了勝利。
從美韓軍隊角度來說,其奪取了400多平方公里土地,不算失敗。但以如此巨大的損失為代價,卻並未取得決定性優勢,卻令美國高官們甚為不滿。
《李奇微回憶錄》中記載:在(美國)國內,尤其是在國會中引起了強烈不滿,人們認為總的態勢並無明顯改善,不值得付出如此重大的傷亡;陸軍部長專門寫信傳達了這種情緒。
而從我軍角度來說,1951年秋季防禦戰一方面大量殺傷了敵軍,另一方面在絕對優勢的敵軍面前,我軍陣地沒有被大塊吃掉,實際上證明了我軍能不能守的問題,更關鍵的是在這一過程中,我軍找到了克服范弗里特彈藥量的法寶。
毫無疑問,當時美軍不計成本的火力投射是其能緩慢推進的關鍵。
據我軍統計,美軍當時每發射40到60發炮彈即可殺傷我一名戰士。而美軍師一級進攻中,每天可發射1萬發以上的炮彈,僅炮彈數對我軍的殺傷就可達200人/日。若能減輕美軍重火力的殺傷,則大大有利於我陣地陣地防禦。
而在秋季防禦戰中,64軍馬良山陣地上的一起戰例引起了志願軍總部的重視:
該軍在防禦戰中將單人防炮掩體(志願軍1951年3月就已強調「步兵工事以構築單人洞穴掩體最好」),加深,並創造性地串聯起來,形成了馬蹄形的坑道。這種坑道還比較原始,也並沒有普及,但在陣地戰中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64軍的1個步兵連就憑藉這種工事抗擊了敵軍21次進攻,而自身傷亡僅為26人;而在整個馬良山戰鬥中,該軍以傷亡1600餘人的代價斃傷美英軍4400餘人,取得了較好的戰損比。
因此1951年秋季防禦戰後,構築坑道工事成為了志願軍陣地防禦的一大特點。
這種坑道工事可不是大家想想的挖條洞那麼簡單,而是一整套完整的地下防禦體系,其與地面及縱深陣地相結合,構成了志願軍的鋼鐵防線。
第一線各軍在半年時間中就構築了長達190公里的坑道,塹壕、交通壕650公里,各種火器掩體1.2萬多個;到1952年5月,基本完成第一線陣地全部坑道工事;到1952年8月,第二線陣地坑道工事基本完成。
志司對坑道工事有統一規格要求:必須達到「七防」的要求,即防空、防炮、防毒(疫)、防雨、防潮、防火和防寒。
具體構築上要求坑道頂部的厚度一般在30米以上, 坑道幅寬1.2米,每條坑道至少有2個以上出口;坑道內構築了火力點、觀察孔、住室、糧彈庫、儲水池,並設置了防毒門。
其開口通常在反斜面兩側,以避免敵炮火封鎖;坑道入口幾米後要轉彎,以防敵火焰噴射器和重機槍直射;坑道內要有推土設備,以免敵封閉坑道;主坑道外要有小型的馬蹄形坑道及若干防炮洞。
有了堅固坑道之後,美韓軍隊的炮擊效率大大下降。
1951年夏秋防禦戰時,敵發射40到60枚炮彈可殺傷我一名戰士,另外還能毀傷我大量工事;而到了1952年1到8月,其發射660發炮彈才能殺傷我一名戰士,而且通過火力很難摧毀我坑道工事。
而在范弗里特彈藥量逐漸失效的同時,我軍的彈藥量卻提了上來。
1951年到1952年,我軍新組建了火箭炮兵21師、22師;防坦克炮兵31師、32師、33師;另外對預備炮兵第1、2、8師及3、7師部分部隊換裝蘇械的152毫米和122毫米榴彈炮。
1952年,步兵師山炮營擴編為炮兵團,轄122毫米榴彈炮營、76.2毫米加農炮營、76毫米山炮營和12.7毫米高射機槍連;步兵團屬炮兵有120毫米迫擊炮連、75毫米無後坐力炮連及12.7毫米高射機槍連。
到1952年6月,志願軍炮兵已經開始對聯軍全線進行炮擊,使得其炮兵陣地全線後縮,減輕了對我陣地的威脅;我炮兵還廣泛展開冷炮殲敵運動,如39軍在1952年8月下旬有44門炮為游擊炮,發射283次即毀傷敵裝甲車輛44輛、汽車45輛、火炮5門、地堡7個,斃傷敵830餘人。
美軍注意到了志願軍火力增強的情況,《韓戰中的美國陸軍》即記載:從(1952年)4月到6月,敵軍平均每天發射的炮彈數從2388發增加到了6843發。彈藥消耗量的增加表明了其已經在前線增強了炮兵力量。
而且志願軍炮兵遊動式的打擊方式使得習慣了對轟的美軍炮兵極不適宜,其反制性炮擊往往難以奏效。
在越來越強大的志願軍炮兵面前,美軍和韓軍也修起了坑道工事,被志願軍冷炮和冷槍打得不敢露頭的美韓軍隊吃喝拉撒都不敢露出頭來。
但是,我們必須要明白,志願軍炮兵即使壯大了起來,其與對方的絕對實力差距仍是巨大的。
以上甘嶺戰役為例,我軍投入的炮兵是空前的,計有12個多營,133門大口徑火炮參戰;此外還有47門高射炮和514門下口徑火炮;戰役中一共打出了414430發炮彈,平均每天耗彈近1萬發。
而美軍則打出了81毫米口徑以上炮彈1974545發,我軍炮彈中同等口徑數量為112566發。
儘管雙方火力差距依然巨大,但是我以如此火力,輔之以完善的坑道工事,再加上志願軍戰士的頑強作戰,使得美韓軍隊付出巨大代價而不得前進一步。
一年之前,美韓軍以范弗里特彈藥量開路,儘管傷亡很大,但至少能緩慢推進;如今這種情況不會再出現了。
而在徹底解決了能不能守問題之後,主管能動性極強的志願軍開始研究如何進攻的問題了。
上甘嶺戰役前後,志願軍對美韓軍陣地發起了戰術反擊,大部分得手,但38軍攻擊白馬山失利。
由於38軍是王牌部隊,而白馬山守軍主力是韓軍第9師,因此此戰經常被一些人拿來說事。同樣在這些人嘴裡,砥平里、長津湖、180師也是高頻詞彙。
談起抗美援朝,這些人動輒就提這幾處戰例,他們看到志願軍的敗戰比美國人還要興奮;看到志願軍的傷亡,比韓國人還要激動。
可是,你讓他再說出幾個類似戰例,這些書都沒看過幾本的人就要顯出原形了。至於問起這幾次敗戰的詳情,你會發現他們更加無知。
以白馬山之戰為例,是志願軍進攻敵堅固據點的一次嘗試。戰前雖然為攻擊部隊配備了較強的火力,但由於一個敗類臨陣投敵的緣故,計劃外泄,導致韓9師提前戰備,我火力準備對敵的實際殺傷極為有限。
而聯軍方面則調集了大量的美軍炮兵及韓軍後備步兵。實際作戰中,38軍攻擊部隊雖然多次奪占陣地,但被重火力殺傷的情況也很嚴重,因此最後退出戰鬥。
此戰38軍傷亡6700餘人,儘管沒能奪下白馬山,但也重創了韓軍第9師。
所謂勝利則歸納經驗,失利則總結教訓,真正的強軍在意的不是沒打好仗的責任,而是原因,不斷學習進步才是強軍之所以強悍的基本特性。
白馬山的失利說明,進攻一定要有突然性,否則不僅我火力難以殲敵,更會招致有準備之敵的火力殺傷;而且在作戰中要更加靈活,能奪下來的陣地就奪,不能奪下或付出代價過重的陣地則相機放棄。
因此在對勝利經驗不斷汲取和失敗教訓不斷總結的情況下,志願軍逐步形成了一套攻擊敵堅固陣地的打法。
這套打法的核心是:陣前潛伏、火力掃蕩、靈活作戰、反覆殲敵。
以邱少雲烈士犧牲的391之戰為例,我攻擊部隊在進攻前即已潛伏到敵陣地前。攻擊開始後,能以最少的時間沖入敵陣,其重火力往往難以對我形成有效殺傷,而我炮兵既對防守之敵進行打擊,更可攔截敵後續反攻部隊,對其進行大量殺傷。
同時志願軍的陣地進攻戰是極為靈活的,除了要求必須穩固的要點外。很多陣地打下來之後,立即撤退或僅留少數觀察哨;這時敵往往以大量火力投射到我已撤走的陣地上,徒費彈藥;而其步兵大隊奪回陣地時,我即以火力對其殺傷。
待其重新占領陣地後,我軍衝擊部隊往往在夜間再度對立足未穩之敵發起進攻。如此反覆交戰,大量殺傷美韓軍。
1952年年底到1953年7月,美韓軍隊再也難以奪占我軍任何陣地,即便其在1953年後每月向我陣地發射炮彈多達100萬發以上,也已無濟於事。
而我軍的進攻規模越來越大,在最後的金城戰役中,一戰就能撕開韓軍4個師的防禦縱深,極大地震懾了對方。
說起來大家可能不相信,金城戰役是我軍在韓戰歷次戰役期間,唯一一次我方火力超過對方的大戰。
至此,可以說我志願軍完成了在范弗里特彈藥量之下由守到攻的完美轉變。
這其中的因素除了以上我們重點提到的坑道工事、越來越強大的炮兵力量、靈活多變的戰術之外,還離不開我鋼鐵運輸線有力的後勤保障和我志願軍戰士以死相搏的意志與勇氣。
我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中國人民志願軍是人類有史以來最頑強、最有智慧的軍隊,他們在極端不利的情況下創造了光耀千秋的戰績;在烈火與鮮血的戰場上,這些最可愛的人重新鍛造了中國人的脊樑,為新成立的共和國打出了國威、軍威。
同樣,這群人也是最頑強、最具奉獻精神的鋼鐵戰士;他們的光輝事跡和精神不容任何「人」汙衊和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