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星堆神秘夢幻、氣勢雄渾的青銅器群中,凝結著中國古代先民超凡的智慧和想像力,那被賦予了濃厚神話色彩的青銅神樹尤其讓世界為之震撼。奇麗壯美的神樹作為獨一無二的實物標本,再現了中國乃至世界對神樹的描述和傳說,是三星堆最具歷史、藝術、觀賞價值的國寶文物。
在中國以及世界各國、各民族,有很多關於神樹的傳說。人類早期對樹的崇拜,反映了不同地域不同民族共同的思維方式與觀念意識,一種人類早期對天地自然的認識體系及相近的神話宇宙觀。三星堆遺址二號祭祀坑出土了8棵大小各異、造型相近的青銅神樹。最高大的號神樹通高3.95米,這是同時期全世界最大的單件青銅文物。神樹由底座、樹以及樹上的龍組成。樹的底座呈穹窿形,三面鏤空,像一座神山,神山上贏立著高大挺拔的樹。樹分三層,每層有三根樹枝,樹枝上有刀狀的果葉、碩大的果實,在果托下面還套有鏤空的火焰紋狀圓環。在每顆朝上的果實上都站著一隻躍躍欲飛的鳥,鳥嘴特別大,彎彎的像鷹嘴,上面還有穿孔,當是表現鳥嘴上還叼有飾物。全樹一共有九隻造型相同的鳥,樹頂殘缺,目前還不能確定樹頂上是否還站有一隻鳥。樹幹上嵌鑄了一條造型怪異的龍,龍頭朝下,身體像繩子又像辮子,不知是否表現的是傳說中頭雙身」的交龍。龍頭長長的,有點像馬臉,圓睜大眼,吻部兩排小圓圈應當表現的是牙齒,頭上還有一對長短不一的犄角。龍的前爪匍匐在樹座上,後爪像人手,身上還掛著刀狀的羽翅,中國龍造型從古到今千變萬化,但像這樣怪異詭譎的龍還是獨此一見。
二號神樹,殘高2米左右。結構與一號神樹相似,喇叭形的底座象徵神山,三方各鑄有一個平台,平台有一個跪座人像,人像手呈抱握狀,可能表現的是巫師祭祀神山、神樹,作法登天的情景。樹幹上套著「璧形器」,古史有「蒼璧禮天」之說,樹上套璧,更強調了神樹「通天」的功能在二號神樹的樹枝上還鑄有很多銅環鈕,可能當初神樹上還掛滿了各種裝飾品,如我們在前面介紹過的銅鈴、銅掛飾、金箔等等。青銅本身具有黃金般的顏色,三千五百年前古人鑄造出如此高大的青銅樹,再掛上各種裝飾品,是何等的輝煌壯美!
從現代美學角度看,神樹造型獨特,布局嚴謹,比例適宜,對稱中有變化,變化中求均衡。神樹採用了套鑄、鉚鑄、嵌鑄等工藝,由多段多節組合而成,整體顯得一體渾成,妙造自然,巧奪天工。造型藝術的美通過古代匠師爐火純青的技藝被發揮到了極致,堪稱青銅鑄造的絕世神品。在震撼和驚嘆之餘,也許您不禁要問,這件國之瑰寶究竟作何用途呢?在我國古代神話傳說中,有很多關於神樹的傳說故事,如《山海經》、《淮南子》等古籍中就有不少記載:
- 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齒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山海經·海外東經》)
- 湯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於烏。(《山海經·大荒東經》)
- 建木在都廣,眾帝所自上下,日中無景,呼而無響,蓋天地之中也。(《淮南子·墜(音「地」)形訓》)
- 有木、青葉紫莖、玄華黃實、名曰建木。百仞無枝,上有九,下有九枸,其實如麻,其葉如芒,太皞爰過,黃帝所為。(《山海經·海內經》)
- 有木,其狀如牛,引之有皮,若纓、黃蛇。其葉如羅,其實如樂,其木若藍,其名曰建木。(《山海經·海內南經》)
- 大荒之中,有衡石山、九陰山、灰野之山,上有赤樹,青葉、赤華,名曰若木。(《山海經·大荒北經》)
- 若木在建木西,末有十日,其華照下地。(《淮南子·墜形訓》)
不難看出,傳說中的神樹是古人心目中日神盤恆的神聖場所和探尋宇宙、交聯人神的神奇媒介,最具代表性的是東方的扶桑、中央的建木和西方的若木。
首先來說扶桑。根據古籍的記載我們可以了解到,在東海的盡頭有一個名叫「湯谷」的地方,生長了一棵叫「扶桑」的神樹,扶桑樹上有十個太陽,「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在我國遠古神話中,天上的太陽共有十個是帝俊和羲和的兒子,湯谷是羲和給十個太陽兒子沐浴的地方。《山海經·大荒南經》對此有一段記述「東南海之外,甘水之間,有羲和之國。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浴日於甘淵。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羲和所生的十個太陽每天輪流上天值班,一個在天上,其餘的九個就棲息在扶桑樹上。這是中國非常著名的十日神話,這神話後來還與一個叫后羿的人產生了聯繫。有段時間不知什麼原因,十個太陽一起跑到天上去了,這一下,大地上的人們和萬物就遭殃了,十個太陽像十個火團,他們一起放出的熱量烤焦了大地。這時,有個年輕英俊的英雄叫作后羿,他是個神箭手,箭法超群。他看到人們生活在苦難中,為了幫助人們脫離苦海,后羿拉開了萬斤力弓弩,搭上千斤重利箭,射掉了多餘的九個太陽。
再說建木。《山海經》中記載:在「都廣之野」這個地方,有一棵神樹叫「建木」,建木是一棵盤根錯節極其茂盛的通天神樹,它拔地而起,直上九霄,結滿了層層疊疊的果實。它生長的位置恰好處在天地的正中央,天上的眾神便通過這樹上天下地。在古人心目中,神靈大多居住在高不可及的天際,他們想上天去和神溝通、交往,想去探索神秘的宇宙,而離天最近的就是樹和山。具有與神交往的無窮法力的巫師、神人們蹴可以順著長在神山上的神樹來往於天上人間,可見神話中的建木就是一座神奇的天梯。還有就是若木。《淮南子·墜形訓》中記載,「若木在建木西,末有十日,其華照下地」。意思就是在天地的最西極生長著一棵叫作「若木」的神樹,樹上也有十個太陽,其光華普照大地。
那麼,三星堆的神樹又代表和象徵著什麼?和傳說中的神樹有什麼關係呢?
首先,三星堆神樹反映了古蜀先民對太陽及太陽神的崇拜。在中國古典神話傳說中,太陽大都是由鳥來代表的。《准南子·精神篇》中說「日中有跋烏」,郭璞註解說「中有三足烏」。在《山海經》中又有「金烏負曰」的神話傳說。古人不理解太陽東升西落的自然現象,給予了一個頗具想像力的解釋認為太陽是一種長了三隻腳的神鳥,或者說太陽是被一種神鳥背著在天上飛。在大量的漢代畫像磚上,在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畫上,都可以看到畫有金烏的太陽。另外,「金烏西墜,玉兔東升」這句成語可謂人人皆知,直到今天,我們仍以「金烏」來稱呼太陽。由此看來,三星堆神樹上的九隻鳥正是象徵了九個太陽,如果樹頂上沒有鳥,也可理解為一個太陽正在天上「值班」十隻太陽神鳥從神樹上輪流起飛,每當一隻神鳥由西向東飛行的時候,其餘的九隻神鳥就棲息在樹上。這可以說是最優美和最具想像力的太陽神話了。對於太陽的崇拜是全世界共有的主神崇拜。試想一下,在缺乏科技知識的古代,還有什麼比給世間帶來生命、光明和溫暖的太陽給人留下的印象更深、更讓人崇敬萬分呢?三星堆神樹符合傳說中扶桑、若木「上有十日」的特徵,正是太陽及太陽神崇拜的產物。
三星堆神樹也具有建木的特徵和功能。建木是溝通天地人神的橋樑,神人眾帝們都是通過這一神聖的梯子上下往來於人間天庭。《山海經》中記載,建木生長在「天地之中」一個叫「都廣」的地方,明代學者楊慎《山海經補註》說:「黑水都廣,今之成都也。」《山海經》、《淮南子》等所描述的都廣」是天地的中心,三星堆神樹正好位於這古人心目中的天地中心,並且和建木一樣長滿了枝葉、花卉、果實、立鳥等,最為顯著的特徵是,三星堆神樹上也有「黃蛇」,正是那條奇異詭譎、令人匪夷所思的龍,這正是神人們上天下地的坐騎,而神樹則是這些神巫們通往天庭的天梯。古人心目中,至高無上的天帝居住在遙遠的天際,神樹和神山是溝通天地人間的橋樑,具有登天本領的神巫們如果能登上天庭,交聯人神,便可以宣達神旨,統馭蒼生。由此看來,三星堆神樹正反映了這種自然崇拜觀念和通天通神的思想。
古史傳說中的三棵神樹,代表著古人的世界觀和宇宙觀。古人認為天圓地方,大地是一塊平面,上面有弧形的如同蓋子一樣的天,這就是古代最為盛行的「蓋天說」。從東邊到西極就是整個天際,古代中國人以東方扶桑、中央建木、西方若木為三個主要坐標,構造了一個以神話形式出現的宇宙觀念。不僅中國如此,在古代西亞、印度、埃及和古代歐洲的古典神話傳說和出土文物中也有出現。西方學者把這種神樹稱為「宇宙樹」。樹崇拜作為世界各地人類早期共同的信仰和崇拜對象,是不同種族相似的發展經歷、相近的思維方式的體現,是人類早期對天際宇宙的共同認識。古印度的宇宙樹—閻浮提樹,古埃及的天樹,北歐冰島古代的依格德拉爾樹等就是其中較有代表性的。這些神樹大多是以神話或壁畫等形式出現的,只有三星堆神樹是以實物來體現的,三星堆神樹是中國宇宙樹的偉大實物標本。
三星堆神樹與傳說中的扶桑、建木、若木何等相似,它是傳說中這三棵神樹的復合體,綜合了多種神樹的特徵和功能。它是代表古蜀先民宇宙觀念的宇宙樹;它反映了古蜀先民對太陽及太陽神的崇拜;同時它又是連接天地、溝通人神的「登天之梯」。
樹崇拜的觀念,在一千多年後仍有著廣泛的影響,尤其在我國西南地區的漢墓中出土的大量搖錢樹,在造型和內涵上就與三星堆神樹有著極深的淵源關係。我們將其陳列於此,目的是與三星堆神樹做一比較,以幫助我們深入了解三星堆神樹對後世的影響。
這棵搖錢樹出土自廣漢三水鎮,為漢代文物,是一種陶質底座、青銅樹身的冥器。樹座為天祿辟邪座,樹高1.69米,樹上掛有300多枚銅錢,樹頂有朱雀,樹葉上有西王母、瑞獸、歌舞雜技及狩獵、騎馬等圖案。從世俗眼光來看,搖錢樹作為隨葬品,以大量錢幣作為裝飾,反映了古人「求富貴」的心理。而樹葉間道教神話傳說中掌管「不死之藥」的西王母卻反映了搖錢樹的真正含義—人們希望死後能升天成仙,這種「升仙」思想在漢代隨著道教的興起而大行其道。樹上的銅錢周圍均鑄有太陽光芒紋飾,因此它的初始意義還是表現太陽,樹頂的朱雀象徵光明,這和三星堆神樹以鳥象徵太陽是一致的。「搖錢樹」繼承了「神樹」通天通神的思想,如果說三星堆神樹是樹崇拜的源頭,那麼搖錢樹則是它的流變。
在我國其他地方,也出土了一些與三星堆神樹非常相似的器物,如這件銅連盞燈出土於河北平山戰國墓。燈高83厘米,圓形獸座接插七層弓形燈架,頂端置盞,樹間有鳥、猿,頂部有龍,樹下有人,樹幹有攀援的龍。雖然說這種器物的實用性較強,宗教色彩已淡化,但燈作為光明的象徵與三星堆神樹上以鳥象徵太陽如出一轍,我們不難從中看出二者之間的關係。
三星堆神樹展現出古蜀先民天人合人神互通的原始宗教觀念和太陽神崇拜的觀念,為研究中國樹崇拜的源流關係提供了依據,是全世界範圍內所知的保存最完整的宇宙樹實物標本,堪稱獨一無二的曠世神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