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關於彭于晏的新聞，都被「拍戲暴瘦 32斤」淹沒了。
可惜，彭于晏那一串觸目驚心的脊椎骨終究沒能帶動《熱帶往事》。
新片上映七天票房不到六千萬。
這還不算什麼。點開評論，你會發現沒有多少人關心彭于晏的演技如何，也沒有多少人關心彭于晏瘦得皮包骨頭，他們什麼都不關心，只關心一個問題——
彭于晏為什麼不跟張艾嘉滾床單？
還有更過分的，直接說彭于晏沒有章宇有性張力。
可能都有吧
還有人幻想章宇演了彭于晏的角色。
總之，荷爾蒙代言人彭于晏這次扔掉了希臘雕塑般的肌肉，存在感頓時大跌，路人口碑甚至還不如客串了幾分鐘盲人歌手的章宇。
他的表現甚至讓人懷疑：
彭于晏的演技到底配不配得上他現在的高聲譽和好資源？
從這兩年他引起的爭議來看，越來越多的人對他在銀幕上模板化的形象感到厭倦。
他扮演的角色以及他本人，似乎太健康太正能量了，過於純粹，也過於單一。
彭于晏明白自己的困境嗎？
他想要改變嗎？
也許，就像電影中他和張艾嘉那場仿佛隨時隨地都會爆發卻始終沒有發生的情慾戲那樣，他與自我的糾纏隱秘而漫長。
迄今為止，尚未出現轉機。
01
成也肌肉，敗也肌肉
如今台灣中生代男演員中，彭于晏無疑是發展最好的那一個。
當年的「天廷晏」（阮經天、趙又廷、彭于晏）席捲內地影視劇，還被人懷疑過有神秘的台灣資本介入。
直到「天廷晏」兩員大將紛紛下海，跟楊冪之流演起了仙俠古偶劇，人們才恍然大悟，原來真正好命的只有彭于晏一人耳。
當其他兩人人過中年還不得不奮戰在偶像轉型一線時，彭于晏早就憑藉一身完美肌肉轉型硬漢路線。
在鏡頭前咬緊牙關大汗淋漓，如雕塑般的肌肉青筋凸起，然後忽閃著大眼睛沖鏡頭歪嘴一笑，已經是這幾年彭于晏的銀幕半永久形象。
眾所周知，彭于晏小時候是個可愛的小胖子。
2005年演唐鈺小寶的時候，他還是可愛的 babyface， 2009年演《聽說》，看上去也就是一個整天除了送外賣就是打電動談戀愛的大男孩。
轉機發生在 2011年的《翻滾吧！阿信》。那時，他第一次真正遭受社會毒打，事業陷入瓶頸，合約糾紛不斷，各種貸款紛紛壓下來，就在他猶豫要不要繼續回去讀書從商之際，導演林育賢找到他，問他敢不敢演一個真正的體操運動員。
誰也不知道演完這部片子能怎樣，在此之前林育賢也簽了一屁股債，《翻滾吧！阿信》被他看作是最後一次翻身的機會。
彭于晏也是如此。
他們決定背水一戰，於是有了那一段佳話——
彭于晏經過嚴苛的六個月訓練，竟然真的達到了一個專業體操運動員的水準。
通常一個體操運動員要花兩年時間才能學會看似簡單的後空翻，彭于晏花了三個月就做到了。
林育賢稱之為「找死」，但轉而承認，「他就是吃這口飯的」。
翻身仗打贏了，局面就此打開。
林超賢籌拍講述拳擊手故事的《激戰》，定了張家輝，年輕的拳擊手遲遲沒有合適人選，直到他看到了《翻滾吧！阿信》里的彭于晏。
林超賢說：「希望你能拿出拍阿信時的傻勁，對待我們的電影。」
彭于晏不僅做到了，且一次比一次極致。
拍完《破風》和《黃飛鴻》，因為騎車、扎馬步，他的腿粗壯了一圈。到了《激戰》，又變成了控制體脂率，每天挨兩百多拳，只吃白水煮雞胸肉和蛋白粉。
拍《破風》時，他的體脂率一度降至驚人的3%。
拍前幾次運動題材還是身體和意志的磨練，到《緊急救援》就要命了。
是真的要命。林超賢站在岸上看人工造浪，嫌浪不夠大，不夠壯觀，一直喊，再大點，再大點。
水下的彭于晏看到一眼望不到頭的巨浪一浪接一浪，心裡估計默念了一萬遍 mmp。
期間也有幾次水下戲份出了意外，彭于晏差點淹死。
被水淹，被火燒，這對一個走硬漢路線的男演員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們希望彭于晏穿過火場，不帶氧氣潛入水下飛機遺骸，撞破玻璃同時格鬥、射擊，從高樓縱身一躍。
彭于晏全身裹滿防火漿
彭于晏一聲不吭，全盤照做。這在他嘴裡，是「功課」，做演員必須交的「功課」。
誰叫他「天生就是吃這口飯的」，跟林超賢的合作幫他獲得了越來越多的港圈資源。
早年間，阮經天曾應節目要求，在一檔台灣綜藝里打電話給彭于晏，稱有兩個財大氣粗的香港製片人邀請他們演限制級電影，可以和周潤發、章子怡合作。
沒想到阮經天的神預言竟然真的靈驗了。
幾年後彭于晏真的跟周潤發合作了《寒戰》，又在《奔愛》里和章子怡演了情侶。
在與林超賢四度合作之後，彭于晏被姜文拉上了房頂。
從此，身體以及背後藏著的極強意志力，幾乎成為了這一時期演員彭于晏的全部優勢。
姜文說過，彭于晏能用他的靈魂指揮著他的肉體，他的肉體有多少損傷、偷懶和撒嬌，他都不在乎。
他可以自如控制自己的身體，就像吹氣球那樣，讓它緊實、膨脹，或者讓它萎縮成一節一節的尾椎骨。
相比張藝興這樣賣人設的偶像，觀眾對真正努力的人向來寬容。
儘管這麼多年很難說彭于晏有什麼深入人心的代表角色，在《寒戰 2》中占著重要戲份，卻被客串幾分鐘楊佑寧搶過了風頭，也沒有阻擋大眾對彭于晏的喜愛。
於是，事業蒸蒸日上的他頂著快要撐爆 T恤的大胸肌，宣布出演《第一爐香》里的喬琪喬。
一時間，群嘲聲四起。
彭于晏第一次大規模被他的好身材反噬。
此時，他作為演員的困境再次在輿論場引發大規模發酵：
歸根到底，觀眾不相信他的演技可以駕馭一個更加複雜的人物。
02
三好少年彭于晏
觀眾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
彭于晏從出道至今，一路受各大導演製片人青睞，除了超強的意志力之外，更重要的是他與身俱來的純粹感。
幾乎每篇關於他的深度報道，記者都要抒情地描述一下他的眼神：
盯著人看，澎湖的海風和加拿大的陽光閃爍其中。
《悟空傳》製片人劉聞洋形容第一次看到彭于晏時的情形：
「他身上有反差，我跟業內很多人都覺得，難得有這樣一個演員，有大銀幕的質感，同時摒棄了娛樂圈的影響。」
劉聞洋說，很多演員剛出道五年、十年的時候還能元氣十足，但是時間久了眼神自然就會變。
眼神中演不出來的，是各路大導演看中彭于晏的東西——
少年氣。
金毛簡直就是狗中彭于晏（拉布拉多表示不服）
劉聞洋發現，彭于晏是難得眼神不受環境影響的演員，年紀越大，他的眼神反而愈發純粹乾淨。
這種特質，跟在三味真火中練就火眼金睛的孫悟空莫名契合。
果不其然，《悟空傳》口碑雖然一般，但那種誇張的、橫衝直撞的風格卻與彭于晏的表演自然融合在一起，再次鞏固了彭于晏的「少年」底色。
而《邪不壓正》更是徹底將他身上這股少年氣發揮到極致。
李天然這個名字就預示著姜文要找的那個人，從心靈到身體都要天然去雕飾。
心靈要夠純潔，純潔到一個壯碩的大小伙子到處認爸爸頂多讓人想笑，卻不覺得媚俗；
身體也要天然，即使需要一身人類可以擁有的最健美的身體，也要看起來自然不矯飾，絕不能有蛋白粉泡出來的刻意，也不能像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鐵憨憨，更不能讓人望而生畏。
光是看看飯圈粉絲各種跪求自家哥哥不要舉鐵，就知道一身完美肌肉和少年氣的結合實在難得。
況且對於《邪不壓正》來說，各方勢力心懷鬼胎虛與委蛇，主角的心思必須足夠純粹，故事的主心骨才能立住。
彭于晏，還真就是那個最優解。
他身上十年如一日的樂觀向上，甚至是有些若無旁人的積極心態，都有點人戲合一的味道了。
但是， 一旦離開那些與他個人氣質十分吻合的人物，彭于晏的表演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在《明月幾時有》中，彭于晏飾演游擊隊隊長劉黑仔。
一個紮根土地的游擊隊隊長硬是給彭于晏演成了雙槍孫悟空。
（當然，觀眾更大的火力都對準了表現更差的霍建華，相比之下，彭于晏到沒有那麼差了）
要說彭于晏不認真嗎？
不存在的。
彭于晏為劉黑仔設計了許多小細節，比如他很調皮，喜歡順別人的衣服帽子穿在自己身上；
他刻意在食指和大拇指間做了假指甲，因為經常用槍的人指甲會變黑；
他還會有意曬黑自己，想盡一切辦法在外形上靠近那個日曬雨淋的游擊隊隊員，最後黑到把許鞍華嚇一跳，「夠了夠了，你也太黑了」。
能夠感受到他在盡力尋找劉黑仔身上自己可以理解的部分，比如調皮、精力充沛，「眼裡有光」（許鞍華語），同時利用形體上的各種細節說服自己相信自己是另外一個人。
但骨子裡那種單純卻揮之不去。
他眼裡的光，依舊是李天然身上「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天然樂觀，一點也沒沾染戰爭氣息。
卻不像一個見慣了殺戮和犧牲的游擊隊隊長，少了一點狠和野，而這些，恰恰是彭于晏本人身上完全沒有的東西。
演藝圈眾多長輩對彭于晏的評價都是「乖」。
他對媒體，對長輩，對同行，向來都彬彬有禮；出道近二十年幾乎沒怎麼傳過緋聞；業餘時間通常也分給了母親和家人，以及各種為保持身材和角色所做的訓練。
無論是私人道德還是形象管理上，這在娛樂圈都堪稱自律楷模。
然而，他卻認為正因為自己不是一個自律、有毅力的人，才會拚命做這樣的人。
主持人魯豫連忙反問，但彭于晏很肯定地說，自己不是一個勵志的人。
雖然聽起來像是凡學課代表，但從其他訪談來看，彭于晏是真的不覺得自己自律，不僅如此，他看起來甚至不太了解自己。
就，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也正因如此，他喜歡錶演。
表演的世界裡，他可以嘗試不同的人生，迫使自己釋放出真實的情感，從而發現，哦，原來自己還有這一面。（所以前文他提及姜文的話，更像是他自己對電影的理解）
在最近的採訪中，他提到自己 只記得拍戲的日子，不拍戲的日子不記得。
然而，不拍戲的日子，才是屬於彭于晏本人的真實的生命經驗，他卻不記得。
這對一個演員來說，無疑是十分危險的徵兆。
對於天賦極高的演員來說，也許單靠想像力，或者憑藉於無聲處聽驚雷的敏銳感受力，可以創造出一個生動的角色。
但即使靈動如郝蕾，一旦發現自己的痛苦，屬於表演者理性的一面就要逼自己記住此刻的真實感受，好用到以後的表演中。
對彭于晏這樣明顯依靠大量練習才能精進的演員來說，日常生活中的細枝末節更應該是表演的土壤和源泉。
所以，彭于晏在表演上的「單純」，就像是上學時的一類優等生，他們聽話、懂事，深諳題海戰術，堅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愛拼才會贏。
彭于晏這些年不斷練習自己的身體，出演各式各樣的勵志片，但他對表演的理解卻始終停留在表面。
為了拍戲，他學會的 技能不可謂不多——手語、 體操、綜合格鬥、巴西柔術、泰拳……跟張震相比有過之而不及。
為了演修理工人王學明，他又學會了修空調，樂此不疲。
也許他以為自己在身體上已經吃盡了苦頭，又或者他還在尋找更「苦」的方法，但他似乎忽略了演戲和運動終究不同，不是一味重複練習就能成功。
演員需要向海龜那樣，往水面上深深吸一口氣，然後沉進水底。
停下來，喘口氣，感受真實生活中微妙的情感變化，比折騰身體，或是學習角色所具備的各種各樣的技能更加重要。
這似乎是彭于晏始終難以做到的。
03
打破那層保護殼？
彭于晏對表演的理解，直接影響了他所有扮演過的角色的氣質。
即使飾演王學明這樣壓抑孤獨的人，他在總結拍攝過程時依然選擇了「 美好」這個詞。
暴瘦三十多斤，為了找到王學明殺人後整宿失眠的狀態，他也整夜不睡覺，結果自己也患上短暫的失眠症。
這樣折騰自己的肉體，怎麼能是美好呢？
原來他覺得最後成功出演了這個角色，自己仿佛和片中角色一樣重獲自由和救贖，所以一切痛苦都不再重要，都被簡化為「美好」。
這符合他一貫的作風。
選電影選角色，他也偏愛有教育意義的，希望影迷們看完他的戲能夠得到激勵。
也難怪《熱帶往事》中彭于晏的表演總讓人覺得隔了一層。
形已經不能再逼真了，可是內心戲的表現總讓人感到單調乏味，一方面是劇作文本過於單薄沒有細節支撐的緣故，另一方面，他並未能用自己的表演呈現出王學明在處理人物關係時複雜的一面。
王學明對梁太太究竟有怎樣的情感，他對女朋友又有多少感情，彭于晏全都以程式化的表演含糊而過。
只有最後，出獄的王學明向前奔跑一段，才能感受人物發自內心的喜悅，並且觀眾能夠透過這一動作感受它的前因後果。
而恰恰，這是他偏愛的「救贖」——
不論過程怎樣，只要結局是光明的，那就可以概括為美好，那他骨子裡充滿樂觀向上的少年氣就又可以派上用場了。
單向度、程式化的表演，無論有多麼美好的肉體作誘餌，觀眾都會看膩的。
甚至，沒有豐富的靈魂支撐，連性感都大打折扣。
一個演員的性張力是對觀眾的誘惑，而誘惑來源於未知和危險。
當一個演員的身體成為反覆營銷的點，當他的選擇和行動完全在觀眾的意料之中時，性張力也就無從談起。
如今，彭于晏即將邁入 40歲大關，而他面臨的困境在《熱帶往事》上映之後也愈發明顯。
觀眾期待一個成熟的男演員能夠駕馭複雜的情感表達。
畢竟，娛樂圈永遠不缺年輕美好的肉體。
想要呈現出複雜的情感，必須要 向內追尋。
作為演員，不僅要追尋角色的「前史」，也要直面自己的「前史」。
在最近的採訪中，彭于晏難得袒露了這些年內心脆弱的一面。
他意識到自己的表演進入了瓶頸期，也聽到了很多批評的聲音，並為此感到不自信。
但很快，他又用三好學生式的自我激勵試圖開解這個困境：
「 至少我努力了……我在演戲前面的準備可以充足一點……我帶著這些功課，可以消除自我內心的一些恐懼和不安。」
這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是彭于晏從小就為自己打造的一個保護殼。
年幼時，彭于晏曾經超重且患有氣喘，因此而自卑。後來他學游泳，練空手道、打籃球，學美術和作文，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以此來武裝自己。
長大後，彭于晏用同樣的方式抵禦在表演上的負面情緒。
但這種保護機制恰恰將他與真實的感受隔絕開，成為他深入了解自我的障礙。
也許，只有他脫下這層保護機制，不再執著於將負面情緒轉化為正面情緒，而是正視它們，接受它們在自己體內「作惡」，用心去感受它們如何塑造和改變自己。
他才能更進一步，離優秀的演員更近一點。
如果和台灣的同輩演員相比，彭于晏的轉型之路絕對算得上成功。
但這條路上，已經有無名之輩在彎道超車了。
比如之前根本排不上號的邱澤，混跡內地偶像劇多年，近年來回歸台灣本土電影，路人緣暴漲。
相比之下，手握大好資源的彭于晏在演技上的修行之路就顯得緩慢而遲鈍。
不過，即使嘴上不願意承認自己在尋求「突破」「轉型」，總是將自己的轉變歸結為「導演的選擇」，也不喜歡談論「低谷」「痛苦」，總是想方設法淡化內心的焦慮掙扎，但話語間還是透露出追尋自我的跡象。
他談及自己已經多年沒有談過戀愛，無意間說出了內心深處的隱憂，「害怕自己像父親那樣」。
彭于晏成長於單親家庭，從小和母親、外婆以及姐姐生活在一起，對父親了解甚少。
為了不讓媽媽傷心，他絕口不提自己的父親，面對公眾也是如此。
他演過不少父子對手戲，都沒有對這段關係做過更多評價。
但喬琪喬這個角色的出現，讓他看到了一個契機——
如果能夠了解這個花花公子的內心世界，也許他能更了解自己的父親。
也許，他能就此更了解自己，從此打開感受世界的任督二脈，也說不定呢？
彭于晏畢竟是彭于晏。
雖然演員的進階之路道阻且長，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他絕不會輕易放棄。
憑這一點（當然還有他美好的身體），我們的耐心便可以一再拉長。
只是，粉絲的耐心再長，也熬不過演藝圈更新換代的速度。
尤其是好身材開始在男明星群里內卷的當下，正在逐漸失去年齡和身材優勢的彭于晏，到底能不能做那隻安穩沉入海底的海龜呢？
他是時候問問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