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玟主演的唯一一部電影,20年無人理解

2023-07-09     第十放映室

原標題:李玟主演的唯一一部電影,20年無人理解

前兩年,在一次尊龍的演藝經歷考古中,我找來這部他和李玟分別出演男女主角的《自娛自樂》看起來,是個渣畫質,看不到一半就放棄了。

7月5號晚上看到李玟過世的新聞,第二天聽了一上午李玟的歌,看了一些她的視頻片段,以重溫作品表達緬懷,很快就到了這部她主演的唯一一部電影。於是發了狠心,東翻西翻,沒想到翻到一個高清版本(來自B站up主@kevinleecoco.下文配圖皆出自這裡),這次從頭看到尾。

這麼一說,似乎我前一次沒看完是因為版本的原因。肯定不是這樣。但我暫時也不打算和盤托出對這部影片的結論性看法。

01

影片講的故事很簡單:

在一個山清水秀的邊遠村寨里,一個叫米繼紅(尊龍 飾)的老大不小的中年男子,為了討暗戀對象、村長家的女兒蘆花(李玟 飾)歡心,圓她一個演員夢,高價買來一部DV,發動全村老少爺們拍了一部以蘆花為主角的武俠電影。電影最後拍好公映那一天,大家都看得很開心。

點子是個不錯的點子,放在20年前看,尤其不錯(該片上映於2004年)。

如果按照一種現實主義的調調拍,把一個農民拍電影的曲折過程細細描繪出來,鋪陳其怎樣由一個自私的初衷而發展為全村人的夢想,也是個幽默又勵志的故事,成為另一格調的《一秒鐘》不是沒可能。

假如走荒誕喜劇路線,把拍電影這種有技術門檻和藝術門檻的神秘工種拉下神壇,扔到土法煉鋼的爐子裡猛火淬鍊,也可以期待《平原上的夏洛克》那樣的大力出奇蹟。

但這都不是本片選擇的拍法。看不了幾分鐘,不少人可能都會認為這是一部胡鬧的粗製濫造的作品。

二十年前,網絡不發達,還是一個主要從電視上看電影的時代。這個片子是你隨手打開電視,在電影頻道會經常看到的那一類。它們自成一個類型,叫:電視電影。是指由電視台或電影公司製作,專門賣給電視台播放的影像產品。成本低周期短風險小是它們的特色。

本片初看起來的畫風介於純樸和簡陋之間,觀影經驗豐富的你沒有大驚小怪,你明白這通常是經費緊張所致。然而當尊龍這樣的農民和李玟這樣的村姑出現時,你開始拿不准這到底是一個講農民拍電影的農村題材敘事,還是一個後現代風格的鄉村愛情故事版「康熙微服私訪記」——

你很難不懷疑儀表堂堂氣度不凡的尊龍會在下一個鏡頭中一身龍袍登場。

因而本片開頭為了打消這種突然反轉的疑慮,強調「搞笑我們是認真的」,就讓洋氣十足的李玟緊身旗袍里穿秋褲露醜,鄉村舞台上荒腔走板唱「Di Da Di」自黑。

看到這裡我們當然都笑了——如果分析這個笑,又會發現它和電影無關,這完全來自李玟的明星魅力。

這種喜劇效果類似李玟參加一檔綜藝節目玩得一個小遊戲。遊戲的要求是,李玟要把自己的性感舞姿和動人唱腔變為笨手笨腳和刺耳跑調。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李玟表演得很好。

這部電影的遊戲感讓觀眾如同在看一個真人秀:電影里的人在為拍一個電影雞飛狗跳力排萬難,男女主角的感情發展一波三折,但身為觀眾,並不會為他們的遭遇牽腸掛肚——這是一個十分突出假效果的真人秀。也就是說,在真人秀里它也是不太讓人有沉浸感的一種。

話里話外,似乎在說,本片非但不夠電影,綜藝也夠不上。

但要這麼說,導演李欣一定感到很委屈。

02

這部電影籌備了四年之久,劇本改了9稿,投資高達3000萬。

我們現在看到的主演陣容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逐個敲定下來:

先是尊龍偶然看到劇本發生興趣,主動托經紀人聯繫要求出演,這直接就讓從沒演過戲的李玟倉促接拍了演員生涯處女作——她是完全為了尊龍才接的。緊接著引來夏雨、小陶虹甘當綠葉:他們也多半是為了尊龍而來。

尊龍李玟是揚名國際的巨星,夏雨小陶虹是彼時國內青年演員翹楚,這個組合奇妙而夢幻。導演李欣雖名不經傳,但是北電科班出身,和管虎是同班同學,外加電影世家子弟——父親李歇浦是拍出《開天闢地》的第四代著名導演。2002年拍的片子《花眼》褒貶不一,倒也算有想法。

《開天闢地》劇照

然而李欣的問題是太有想法了。這帶來的結果便是拍了一部想法大於電影的電影。

我前文說這是一個突出假效果的真人秀,這既是我的觀感,也是導演的藝術追求:

他請來香港著名武指董瑋擔任動作指導(董瑋還是尊龍小時候所在京劇班的師兄),但希望設計的動作要模仿假的。

李欣的野心是拍一部市面上沒人拍過的喜劇。他命名為「癲狂喜劇」。如果要問癲狂喜劇是什麼意思,他說不清楚,但他說得清不是什麼。

首先這不是一部農村片。儘管故事發生在農村,主要角色是農村人,但導演本人沒有到農村體驗過生活,也根本不了解真實農村生活是什麼樣的。這不重要。李欣認為這是一部表現農民精神生活的電影。

主演應該也沒有進村體驗過。比如,尊龍不會騎自行車,而本片第一場戲就是騎車。他被當地農民激了一句:自行車都不會騎,還當什麼大俠?由此完成這個高難度挑戰。這已經是為數不多的能反映演員為戲吃苦做犧牲的例子了(非要再說一個的話,在山區拍攝期間,尊龍李玟和劇組工作人員一起在簡陋的招待所同吃共住,也被李欣認為是演員的一個突破)。

其次這不是一部功夫喜劇片。或者說,不是如成龍電影那種常規的功夫喜劇片。在本片中,巧妙的場景設計和精彩凌厲的打鬥動作統統讓位於小豬佩奇一家泥坑打滾一樣的大亂斗。李欣認為這是向《白頭神探》看齊的以滑稽製造笑料的喜劇片。

這種關於電影的想法聽上去都挺有道理。他要用戲仿、解構、拼貼等後現代手法對已經在觀眾觀看經驗中程式化的農村片、喜劇片進行大膽改寫,這種勇氣也值得稱許。

他沒好明說的是,他想做對標周星馳無厘頭喜劇的內地版。為此他做了周詳的準備,但執行下來的結果卻像開拍前最後一刻才湊齊的草台班子。

也許李欣的真正才華是在電影營銷上。

2002年年初,那會兒還在籌拍階段,李欣就對媒體稱劇本給姜文看過了,姜文表示出濃厚興趣,並一再表示在劇本和自身條件均成熟的情況下,就來出演這部有意思的電影。

片子還沒開機呢,就把台灣電影教母焦雄屏拉過來背書,他原文背誦了焦雄屏的盛讚:這部電影無論是從電影美學的角度看,還是從市場的角度來看,都是一部極為難得的影片。

到了拍攝階段,憑《陽光燦爛的日子》當了把威尼斯影帝的夏雨也像沒見過世面的新人演員似的,被一個劇組老熟人爆料:明明是一個跑龍套的角色,卻頻頻嚮導演要求改劇本給自己加戲,不答應就「開搶」。據說搞得劇組大亂,把情況描述得像拍著拍著突然闖進了一隻山猴子。

而在影片上映宣傳階段,主演尊龍也開始不尊了,說是因不滿番位排在李玟之後,違背了合約內容(即尊龍要排在第一位),打算狀告《自娛自樂》片方。他缺席所有映後觀眾見面會據說是因為這個原因。

另一邊李欣也沒閒著,同媒體大聊那幾年正橫掃票房市場的賀歲片大亨馮小剛,聲稱內地喜劇電影只有馮小剛沒前途。他認為馮小剛的喜劇電影是語言為主,而真正的喜劇是讓人發自內心的快樂。

他說,《自娛自樂》被稱為「癲狂喜劇」的原因也是因為這樣的喜劇是發自內心的娛樂。記者問你是要跟馮小剛抗衡嗎?他說我不是我沒有。他對兩位主演的表演做出高度評價:尊龍演活了一個農民,李玟是女周星馳。

前前後後拋撒這些輿論煙霧彈,都沒能作用到每一枚硬幣都鋥光雪亮的市場上。本片最終票房收帳300萬,片方分帳118萬。投資以3000萬計的話,虧了將近2900萬。這沒算進海外發行和光碟發售等方式營收的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畢竟空啤酒瓶也能兌換一點錢。

《自娛自樂》一語成讖,成了自娛自樂。

說想法與執行效果的不平衡,高調營銷的不著調和票房的失利,並不是在說這是一部失敗的電影。

03

從我個人而言,這種觀感接近今年上半年的《宇宙探索編輯部》。儘管我的直觀感受和生理反應(也算身經百戰了,頭一回看難受了)都不喜歡這部電影,但心情平復下來,神志恢復清醒, 又不得不承認這是一部爬滿神經觸角和充滿釋義空間的文本型電影。

《自娛自樂》也可以歸到這一檔。

它在某種程度上是一部有預見性的電影——

二十年前一個農民拿一部 DV 拍自己的日常生活或自製劇情短片,不就是現如今抖音快手上的三農自媒體的拿手絕活兒嗎?

而另一方面,看完本片後,也就能理解為什麼導演李欣就是說不清這是什麼類型的電影——不是說不清,是不能說,因為這是一部以農民拍電影做幌子,以老實巴交遮掩犄角、裝傻充愣軟化反骨的現實隱喻和諷刺電影。

它一上來就是對演藝圈潛規則的諷刺。米繼紅大張旗鼓發動全村人出錢出力拍電影,為的是什麼?要讓心上人蘆花做女主角,過一把當明星的癮。

蘆花作為演員的毫無天賦,在拍電影前就做了兩次交代:村裡舞台的災難表演是一次,城裡劇組試鏡的被刷是一次。聲台形表全面不及格,卻被捧成眾星捧月的女主角,這不是我們常看到的帶資進組、背後有神秘力量的女星娛樂八卦嗎?

導演夸尊龍和李玟演得好,好就好在這裡:

沒人會把這發生在邊遠村寨的荒唐故事和聲色犬馬的演藝圈潛規則聯想到一起。尊龍和李玟這兩張更像國外遊客而非當地人的面孔,太有迷惑性了。

因而山中村寨的天然純凈與演藝圈的流污亂相、米繼紅正人君子形象包裝下的私心與演藝圈上位者赤裸裸的私慾這一組組遙遠的對照,便足夠安全。

這柄諷刺之劍也不專挑演藝圈腦滿腸肥上位者,它通過米繼紅一一解決這部「五自」電影各種難題(自籌自拍自編自導自演)的過程,劍鋒也掃向散落民間的下位者。

例如拍攝資金的眾籌動員會,同時也是演員的招募大會:二者的關係是,給的錢越多(或出力越多),得到的角色越大。

開會前,村裡的木匠劉太湖被米繼紅邀請去做本片的編劇兼道具師。劉的老婆提出條件:要給劉太湖安排一個領導幹部的角色。

而在演員招募大會現場,雖然到目前為止,只定下蘆花為女主角、要拍一部武俠片這兩件事情,此外劇本還沒影子,甚至要講一個怎樣的故事也沒想過。

但以米繼紅為核心的製作團隊憑藉豐富的看電視經驗,知道武俠片里有正派和反派和普通百姓,於是分出四個角色類型,做成「俠客」、「土匪」、「弱女子」和「群眾」四面招幌,指揮大家按喜好選邊站。

結果可想而知:男女老少都要做耀武揚威的「俠客」。

好說歹說,各種手段齊下,才勻了幾個「土匪」、「群眾」和「弱女子」出來——木匠劉太湖此前要求得到兌現,經一番解說,歡天喜地站到「土匪」招幌後:他被選為土匪頭子,也是個領導幹部。

於是,土匪頭子和領導幹部這兩個一正一反的身份就毫無痕跡地同構到了一起,落在一個人身上。此中批判性和諷刺性不言而喻。這種機巧的小埋伏影片中還有很多。

還是這個劉太湖,戲裡調戲女人,身上有了匪氣,同在戲裡出演的妻子受到感染。他們的夫妻關係由此發生了顛倒:

從前是劉的老婆說了算,劉言動出錯要追著討好。現在的劉太湖渾身男子氣概,大口吃菜喝酒,你一言我一語說到壓寨夫人,興致一上頭橫抱起老婆就行雲雨事。這種由戲中表演到夫妻間角色扮演性愛遊戲的巧妙解構,也堪稱絲滑。

如此分析下去,可以寫上一大篇,但就此打住。從隨手解讀的幾個細節,足以見出劇作編排上的細密。但以這種粗糙的反類型面目呈現,不免打消了觀眾深入打探的興趣。

這是本片在當時以及此後近二十年時間,始終沒得到以「被嚴重低估」之名平反的原因所在——

無論何時,電影都不該是圖解概念的工具。

即便如此,我還要說最後一個細節,這是影片最後一幕:村民圍坐到一起看這部瞎忙活了一部電影時間的電影,有說有笑,開心熱鬧。

鏡頭拉成遠景,觀眾背對,畫面上方的大字赫然在目:為人民服務。

在這之前,電影片段已經當眾放過一次。這個片段沒來得及做任何處理,因為一時半會無法攻克聲音處理的難題,米繼紅乾脆調成靜音,當默片放,但不影響這是一次成功的放映:

看到自己、家人和左鄰右舍,以一種陌生的形象成為電視里的人物,那種如夢似幻的震撼和滿足感,從大家興奮的表情和互動上一覽無餘。

觀眾反應熱烈,導演米繼紅胸有成竹。這兩組鏡頭似乎在說,這幫農民拍了一部電影佳作,而他們真心認為自己拍得精彩絕倫。

這一段不由得讓人想到去年史匹柏的自傳性電影《造夢之家》。片中那個對電影製作充滿想像力和創造力的中學生小導演,把自己拍得低配版約翰·福特式西部片拿到學校放映時,也贏得了滿堂喝彩——和他一起參與拍攝的同學在電影中看到了另一個自己的可能性。

從這個角度來說,山區農民米繼紅和年輕時的史匹柏,在對電影熱愛的純粹性上不分高下。

這讓最開始看到這截幼稚無聊的電影片段的「我們」,心情起了變化,產生一個反思——他們是當真不知道這完全是在自娛自樂,還是想說,自娛自樂比所謂拍電影更重要?

到這裡,這個一再宣稱是講述農民拍電影故事的電影,終於袒露真正的用意:本片之所以把拍電影的過程遊戲化,兒戲化,假模假式,用專業團隊製造草台班子效果,目的就是要消解電影本身的神秘性,藝術性和嚴肅性——

一幫農民竟然能無師自通地把電影拍攝和製作的各個環節都跑通了(之前說的聲音處理難題,他們也想到了後期擬聲音效和配音),不正說明拍電影沒什麼了不起,或者乾脆說,電影根本就不重要嗎?

結合最後一幕,本片還想要說的是:把電影還給人民,才是為人民服務。揭露這一點,這部看上去亂鬨哄的喜劇不免流露出一絲悲劇味道。

關於這部電影就說這麼多。

04

我沒有忘記我是因為李玟才補看的這部電影。

儘管我也想,但很遺憾,由於本片個性化的藝術表達,對表演,人物和故事的去電影化處理,李玟在表演上的可塑性沒有得到充分展現。

儘管她多年的舞台經驗,讓她在表演中可以做到舒展自然,搞怪扮丑古裝翩翩,都能從容駕馭,但這種MV式的拍法,如上文所說,只讓我們感受到李玟作為一個明星的魅力和性格的可愛一面。

幸好導演李欣還是手下留情,沒有一糙到底,為我們留下了幾幀十分驚艷的古裝造型的李玟,出現在一段《臥虎藏龍》中李慕白(米繼紅)和玉嬌龍(蘆花)經典的竹林打鬥情節。

這是全片僅見的高仿而非戲仿段落。動作設計瀟洒飄逸,尊龍和李玟的扮相宛如神仙眷侶。讓人忍不住痴想,如要拍《臥虎藏龍2》,當做此二人想……

只是來不及多想,夢就醒了——這段情節是米繼紅做的一個夢。

就像完美的電影只有在夢中才能實現,李玟如此完美的舞台巨星,夢,或許也是我們和她再次相見的地方。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8da46932fc67f32b0bb9ab2c4c78c36b.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