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修舊如新」到「做新如故」
在如今的城市更新中,我們面臨越來越多的非新建項目。但其實城市中大量「舊改」項目並非是我們印象中的」具有歷史價值的建築」,而更多的是這幾十年大批量城市建設留下來的城市「廢棄物」,這些「廢棄物」往往並不「舊」,反而很「新」。這些個「新」往往忽視了人們情感里「舊」的意義,承載不了那些和場所之間更持久的情感連接,於是在快節奏的社會變化中便容易被廢棄。所以,我們面對的很多所謂的「舊改」,從這個意義上說,其實是「新改」。
項目概覽 孫海霆
剛建成就面臨改造的「新」城市廢棄物-吳悅石藝術館的原始建築 普羅建築
如故園-改造建構拆解圖 普羅建築
面對這些「新改」項目時,那些針對「舊改」的「修舊如新」等策略就無法適用了。縱觀歷史,這樣的改造項目我們其實是有大量的依據可循,尤其是在歐洲各國建築的改造長河中,我們既能看到像斯卡帕手中一個個經典改造案例,還能在西班牙TEd』A這樣的新銳事務所的作品中尋得一些當下的別樣思考。誠然,建築改造時的標準大多是以適應今天的功能需求為準,並不需要刻意去強調改造,甚至可以因具體情況,淡化改造的屬性。
但從另一個的角度來說,在做新的同時如果能將老的元素得以吸取,使其通過這次進化,再次成為新的整體中的一環。尤其是當下大量以吸引眼球為目的「爆改」不斷湧現的今天,我們更需要主動的去植入「舊」的部分。通過這種新老之間的互動,改造後的建築大大降低突兀感,使其一建成就能融入環境,如同它本就在此時此地,只是重新得以啟動一樣。綜上所述。是為「做新如故」。我們這次的吳悅石藝術館正是一次「做新如故」的大膽嘗試。
改造後的如故園-風庭 孫海霆
改造後的如故園-風庭 孫海霆
改造後的如故園-風庭 常可
改造後的如故園-風庭 常可
改造後的如故園-序院 孫海霆
改造後的如故園-講堂 孫海霆
改造後的如故園-浮棧 孫海霆
如故園的「緣起」
事情要從2016年開始說起。那一年,我們將懷柔焦村一處金屬材料廠房改造成了畫家許宏泉先生的工作室兼畫廊-「留雲草堂」。作為園區第一棟由廠房改造的藝術家工作室,「留雲草堂」似乎引起了轟動效應,推動了整個廠區的更新速度,逐漸形成了現在的「焦村藝術園區」。今年,我們又受到吳悅石先生的邀請,接下了吳悅石藝術館這個新的挑戰。
吳悅石藝術館與焦村藝術園區區位
吳悅石先生是著名的國畫大師,中國畫壇的領軍人物。少年時就開始學習中國畫,五六十年代曾得到畫壇耆宿的親授,為著名國畫家王鑄九、董壽平入室弟子。我們希望吳悅石藝術館不僅是一個功能性的建築,而應該像一處心靈的歸宿,會友的佳地。本著「做新如故」的策略,我們不應只呈現一座新建築,而是希望為吳老師帶來一個「老朋友」,所謂「一見如故」,是為,「如故園」。
正在創作的吳悅石老師和他的畫
「重屏」到「三重苑」——
屬於當代文人的空間原型
「重屏」心理圖景回顧
在留雲草堂的設計中,我們探討的是通過分析畫家的心理結構,重現傳統中國畫里「重屏」,通過內向多層的「挖掘」,取消走廊,形成房間集群。通過層層嵌套的「畫框」,表現了空間概念上的「深」,以及實現貫穿的通暢視線。但是,這仍然不夠理想,因為我們只探討了內部平面上的嵌套,並沒有涉及到立體的,從內部延伸到外部關係的層面。所以在這次的吳悅石藝術館設計中,我們希望將這種多重畫境再進一步。
留雲草堂的「重屏」空間嵌套關係 普羅建築
從「重屏」這個心理圖景到構建一個更進一步的理想模型」三重苑」
如故園總平面-與留雲草堂的位置關係 普羅建築
如故園總體模型 普羅建築
吳悅石藝術館的選址處於留雲草堂的側後方,緊鄰整個園區的中央庭院,擁有一個朝北的開闊的方形院落。原始建築是個已經施工為地上兩層加地下一層的規整毛坯房。吳老師希望地下室部分作為展廳,一層作為其個人工作室,而二層則安排書房,休息和住宿等附屬空間。這樣的劃分雖然從簡單的功能出發,但是卻暗合了一種心理層次的圖解,三層空間分別代表了藝術創作中重要的不同階段,即「思考,表達與展示」。於是我們將地下展示層命名為「沉苑」,暗示沉入大地的靜謐展示空間。一層工作層為「游苑」,是主客人遊覽交流創作的空間。二層為「浮苑」,是一個「漂浮在塵世之上」的安定場所。於是,一個「三層苑」的垂直結構被初步構建出來。
「三重苑」空間生成圖解 普羅建築
多重視線交叉與身份轉換的的「三重苑」空間結構 普羅建築
「三重苑」垂直溝通空間模型 普羅建築
風庭 孫海霆
貫通地下層與一層二層的「三重苑」空間結構 常可
但是這樣顯然還不夠,因為藝術並不是簡單的分層體系,這三個藝術階段應該是互為因果又又同時發生的,如同吳老師的畫作,它是不斷沉澱又是即時發生或是妙手偶得的。作為一個理想的空間原型,理應去打破割裂的垂直或水平分層。是我們將地下層和一層一個單元的打通,創造了一個兩層通高的「講堂」。再將一層和二層一個單元打通,創造了半室外半室內的兩層通高的「風庭」。在平面和垂直層面上,「風庭」與「講堂」都彼此銜接,滲透,從而形成了三層貫通重疊的視線和空間層次,使「三層苑」進化成「三重苑」。
「三重苑」中風庭與浮苑的貫通空間 常可
講堂與畫室的上下視線貫通 孫海霆
「三重苑」作為一個理想的空間原型,構建起複雜但又清晰的空間與交流關係。這種關係聯繫了吳老師,吳老師的朋友弟子,以及慕名而來的參觀遊客們。這三者的關係隨著進入「三重苑」的過程中,角色不斷被轉換,從而變成一次次不同體驗的空間遊歷。有時「遊客」下到展示空間成為了「被邀請的客人」,又或者一次次來到畫室慢慢成為「主人的朋友」,三重苑作為可一個空間體系在其中不斷扮演著引導著故事發生的角色。一種藝術空間的理想模式開始漸漸有效運轉起來。
複雜貫通的藝術空間 孫海霆
層層通往「深處」的「三進院」
在做這個項目伊始,我們就在自問,一個當代文人的理想的藝術空間原型到底應該是個怎樣的世界?回顧建築史,我們想到巴瓦的自宅,外部平平無奇,內部別有洞天。思緒再飛移到巴拉乾的自宅。在越來越小的變化搬遷過程中最終完成了一個指向天空的自宅。通過這兩位大師的自宅我們看到了他們的內心世界是如何通過一個小世界的構建從而建立起與整個文明社會的對話關係。那麼,通過吳悅石藝術館這個項目,我們也希望探索出一個屬於我們本土藝術家的心靈圖景的外部顯現。
如故園的院落整體模型 普羅建築
於是在「三重苑「的建築主體外部,我們又構建了一個「三進院」。在前院中通過「浮棧」「連橋」 等戲劇化構件的連接和引導,將人從大門到進入工作室的流線不斷被拉長和摺疊。在一系列變化的空間體驗中漸漸將意識中的外在世界淡化,而被身體的感受引導進入藝術的殿堂。
「三進院」的院落結構分析 普羅建築
如故園的空間「故事」 普羅建築
風庭中的「天梯」 孫海霆
洞口創造的深遠的實現關係 常可
浮棧 常可
「序院」是「三重院」的開始,「水台」和「磚院」可以承載戶外藝術展覽或聚會的功能,通過「水台」的引導,磚院和建築之間形成一道下沉裂縫,藝術展的參觀者可以從這裡直接進入地下展廳,從而也減少對上部創作空間的干擾。另一條通路是通過「浮棧」的引導,跨過「裂縫」,穿過建築的大門進入一層的「風庭」。「風庭」這個半室外半室內的空間是整個房子的核心空間。「風庭」作為身份轉化和空間引導的裝置,是整個藝術館的核心空間。「風庭」是一個與入口廊橋以及每一層都緊密結合的半室外空間,從不同的洞口望出去,都會看到一段不同的情景:對著一段樓梯,一副窗井,對著一方庭院。凸顯一種層層滲透的自然體驗。讓傳統的園林空間在這裡以一種現代風格的方式轉譯出來。
剖面圖 普羅建築
風庭中的次入口,方便吳老師直接進入建築 常可
在正午,北立面的洞口為北面的序院爭取到的「光束」 常可
風庭中通往二層浮苑的「天梯」 孫海霆
架在講堂之上的連廊 孫海霆
講堂 常可
連廊的鋼格柵地面為下方展牆導入「弱光」 常可
一層空間「游苑」由茶室,畫室,餐廳三部分組成。作為吳老師平時創作接待的核心區域,「游苑」擁有著大面積的南向玻璃牆,每天有充足的光線射入。除了畫室是完全封閉的,茶室對地下展廳開敞,與周圍形成貫通的流動區域。通過一條「鋼格柵「的游廊,我們可以從茶室進入畫室,或者在游廊上聆聽講堂,或者從階梯進入地下展廳。「游苑」成為了吳老師可以自由創作和遊憩的專屬空間。
從畫室看向風庭和連廊 常可
一天不同時段室內的光線變化 孫海霆
環境-光線,材料與建構的身體性思考
關於房子整個的氛圍基礎其實是最初看到地下室原始清水混凝土的溫暖光影的那一刻。在一個粗糙的未完成狀態中,清水混凝土那觸覺和知覺上的細膩感已經完成了對」下沉」這個氛圍的構建。這啟發了我們,當光線隨著一天四季不斷變化時,光線與材料成為一個整體,使空間的「境」不斷轉化,而正是這些原始或者顯得「舊」的材料讓物質性有所退後,而使「光」成為了材料性營造的主角,使身體成為了感受的主角。在各種能體現「舊」的物料中,我們選擇了,清水混凝土,青磚,硅藻泥人工拉毛,鋼,防腐木這幾種。
如故園的材料選擇 普羅建築
在地下的「沉苑」部分,我們完整保留了原始的施工牆面,僅在需要的部位鑿出必要的通道,原有的混凝土牆面邊緣的豁口被我們忠實的保留了下來,成為了一種不是裝飾的裝飾,一種非刻意保留但又有所取捨的建築學印記。
剖面大樣及材料做法 普羅建築
地下展廳自然光線塑造的材料性-初始氛圍的建立 孫海霆
明暗的空間引導 孫海霆
地下展廳中對最原始結構「硬施工」後保留下的「舊」痕跡 孫海霆
樓梯間中對最原始結構「硬施工」後保留下的「舊」痕跡孫海霆
在「游苑」中,我們打掉了大部分的實牆,將大部分去除的牆體用玻璃幕牆代替。使得一層變成了最大化的與周圍滲透的空間層面,緊密的連接著前院後院的自然空間,一年四季的光線被空間的箱體捕獲追蹤,顯影出來,在玻璃盒子之間流動,每時每刻都呈現出豐富的變化。
強光下拉毛牆面與弱光下的青磚牆 孫海霆
二層休息平台浮苑中的鏤空青磚牆與硅藻泥拉毛牆面的並置 常可
弱光下硅藻泥拉毛牆面與青磚牆 常可
青磚作為主材,成為了我們新建牆體的選擇,並採用了不同拼法的砌築方式。一方面將「新加」牆體這一元素用這種區分方式記錄下來。另一方面,青磚的變體式「梅花丁」砌法也可以表現出「游苑」精神層面上的靈活性-和構造層面上的隔牆的非承重和自由。而青磚牆與地下混凝土牆面的「硬接」也體現了我們對待歷史與今天的一種價值觀。青磚更多的被作為一種靈活的現代化單元材料去使用,青磚身上的「文化符號」並沒有過分強調,更被在意的反而是作為材料本身帶來的身體感受。在「風庭」中,青磚從牆面蔓延到地面,又蔓延到二層的半室外平台,完成了一系列的「三重苑」這個空間裝置的引導作用。
鏤空青磚牆的砌法與轉角做法 普羅建築
序院中青磚地面的復合組合式拼花砌築 普羅建築
風庭中的鏤空青磚牆,地面與硅藻泥拉毛牆面的並置 孫海霆
硅藻泥拉毛牆面在直射光與泛光下不同的時光質感 孫海霆
在「三重苑」的外部,為了與新植入的各層材質有所回應,我們選擇了一種接近原始的手工式的拉毛外牆面。拉毛的紋理忠實的記錄了手的運動軌跡,讓身體勞作的記憶以外牆面的方式得以保留,拉毛的手工性保持了牆面的不均勻感,反而捕捉了光線形成了「舊」的意向。為了讓拉毛的牆面更好施工,我們使外牆進一步分隔細分,這種細分方式也把整個建築的模數進一步的凸顯在外部,使人在貼近牆面的行走過程中可以不斷的體驗到我們所營造的「做新如故」。
如故園的建造過程
建築與「故交」
一個理想的空間應該埋藏著什麼樣的情緒?在整個的設計過程中,這個問題始終縈繞在我們腦中。在吳老師的房子中,我們覺得也許理想的空間也應該具有各種情緒。有時可能是深沉低語的,偶爾可能又激動與爆發。某種程度上說,藝術更應該是關於俗世的。當一天的光線流轉,憧憬,期許,等待,憤懣,喜悅,淡然。這既是理想之人的模型,也是俗世之人的模型。
「做新如故」的「故」並不只是一種「舊」,而是一種如「故交」般的感受。藝術館對於吳老師來說,其實也不過是會新朋,遇故交的場所。在這裡新朋慢慢成為故交,新的空間場所也慢慢成為老朋友。整個過程就像從「故園」到「故人」,是為「如故園」記。
如故園中的時光沉靜 孫海霆
項目圖紙
如故園一層平面圖 普羅建築
如故園二層平面圖 普羅建築
如故園地下層層平面圖 普羅建築
立面圖 普羅建築
剖面圖 普羅建築
項目地點:北京市懷柔區
項目性質:藝術館/工作室
設計周期: 2019.3-2019.5
建造周期:2019.5-2019.11
建築面積:967平方米
設計單位:普羅建築 officePROJECT
主持設計師:常可、李汶翰、劉敏傑
設計團隊:趙建偉、姜宏輝、張昊、馮攀遨、袁博, 喬雨(實習),王佳桐(實習), 吳香丹(實習)
攝影:孫海霆、常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