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冬天總是顯得格外漫長。
每當渴望春天的時候，我腦海里，常常不自覺地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春天來了，萬物復甦，又到了動物們繁殖的季節，山林的空氣中瀰漫著荷爾蒙的氣息……」
而說這段話的趙忠祥老師，沒有等到下一個春天，在第78個生日忽然離世。
得知趙忠祥去世的消息時，我正在家裡刷著手機，忍不住往窗外看了看：上一場的雪還沒有化完。
趙忠祥老師是個很喜歡春天的人，這點從他畫的小毛驢能看出來。
他筆下的小毛驢，永遠歪著腦袋，一派天真活潑，旁邊也常有那麼一兩棵清新的柳樹，飄灑著嫩綠的枝條。
在季節面前，萬物平等。
無所謂醜陋還是美好，只要是生命，就只有活著或者死去，兩種狀態。
每一個活著的生命，都是經過造物主恩準的，就像一個演員，經過導演的允許走上舞台。
他可能扮演窮人乍富，也可能扮演富人破產，可能扮演懷才不遇，也可能扮演年少成名。
但只要死亡來臨，他必須退出舞台。
之後的劇情里，只有他的名字，和他留下的記錄，再也無法更改。
-2-
能夠等到下一個春天的人，是幸運的。
人在春天，應當活得簡單點，高興點，就像蝴蝶和燕子一樣。
可惜，人偏偏是最容易忘記春天的生物。
春天的時候，蝴蝶在忙著採花，燕子在忙著築巢，獅子和老虎們，都在忙著談戀愛。
而人卻腳步匆匆，皺著眉頭，想著一些和春天毫無關係的事兒。
有人在想著如何拿學位，晉職稱，用怎樣堂而皇之的語言，歌頌導師的偉大，和師母的優美。
有人想著如何把下一代吹噓成天才，把兒子10歲寫的散文，發表在高級刊物上，為他的履歷添一筆濃墨重彩。
有人想著發財，最好無本萬利，賺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儘管他其實只有這一輩子，儘管還有很多人這輩子沒有錢花。
可是他們忘記了，每個人的春天都是有限的，所需要的東西也是有限的。
花豹或許會把多餘的獵物，高高掛在樹上，作為儲備的食物。松鼠也會把乾果藏在樹洞裡，來熬過一個冬天。
但絕不會有一隻花豹，或者松鼠，把一整片樹林據為己有，讓其餘的花豹和松鼠沒有食物。
在這方面，人自稱高級動物，應當感到羞愧。
-3-
最近，一個24歲的女大學生去世了。
她叫吳花燕，因為生病，只有43斤，瘦得讓人心疼。
有人聽說她的故事後，跑到病房拍了很多照片，然後進行誇張的宣傳。
他們說，吳花燕活在一個冷漠的世界裡，幾乎每天用辣椒當菜吃，才瘦成這樣。
善良的吳花燕，在看到這樣的報道時，在病床上愧疚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哭了兩個晚上。
她說：「我周圍有很多人幫助我，比如我的高中老師。如果他們這樣寫，我該怎麼對得起我的老師呀。」
騙子們用吳花燕的故事，開啟多項募捐，一個拿到100多萬，一個拿到45萬。而吳花燕，依舊在貧困和愧疚中去世了。
她朋友圈最後留下的，是一首小詩。
她說：「在這個冬天裡，我忘記了來年還有一個春天，忘記了桃花開放的樣子。」
她就像一隻與世無爭的燕子，本該穿著花衣裳，欣賞美好的春天。
可惜，她活在一個複雜的動物世界——人類社會。
這裡有好人，也有壞人。
好人有時候會變成壞人，壞人有時候會變成好人。好人有時候看起來很像壞人，而壞人有時候看起來比好人還好。
-4-
趙忠祥老師主持過《動物世界》、《人與自然》。
如果讓他在另一個世界，講解人類的動物世界，他會怎麼說呢？
他會不會說，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
他們明明有高科技的信息傳遞方式，卻經常相互誤解。
他們明明擁有最豐富的財富和資源，卻總是相互掠奪，占領自己需求之外的東西。
他們明明有最高級的智慧，卻總是做傻事。
他們狂妄地說，要拯救地球。其實連自己都拯救不了。
春天來了，萬物復甦，又到了動物們繁殖的季節，山林的空氣中瀰漫著荷爾蒙的氣息。
人只有在死的時候，才知道活著是什麼。
活著，就是要像一個小動物一樣，吃飽喝足，享受陽光和空氣。只要冬天不會挨餓受凍，老了不會無家可歸，就已經圓滿。
財富再多，人也只有一副腸胃。房子再大，也不能同時睡兩張床。名聲再響，死了也只是一個符號。
占有得過多，唯一的意義，就是讓別人活得更難。
人看起來高貴，卻是動物里最累的，每天為了自己並不需要的東西忙來忙去。一直到死，才發現黃粱一夢，兩手空空，什麼都帶不走。
這就像此刻的窗外，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人無論多麼高級，終究還是動物。
這個世界無論多麼複雜，終究還是動物世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