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好漢愛戴花?古代男人戴花有傳統

2023-11-23     國家人文歷史

原標題:《水滸》好漢愛戴花?古代男人戴花有傳統

98央視版《水滸傳》里,有段王媽媽和潘金蓮在屋子裡聊天、西門慶掀門帘進來的鏡頭。在一套不起球不起褶的好衣服之外,西門慶還在頭上別了一枝紅花,再加上臉上那一團笑,雖是「千年反派」卻也平添了幾分媚氣。有錢又有顏,難怪能打動潘金蓮。

頭戴紅花的西門慶。來源/電視劇《新水滸傳》截圖

但頭髮里插花可不是西門慶的專利,也不是宋朝的專利,男人戴花的歷史可比宋朝早多了。

塗脂抹粉的唐宋男人

早在唐代,男性戴花就在詩詞里留下不少痕跡。榮登中學課本多年、人人都要背誦全文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里就有名句:

獨在異鄉為異客,

每逢佳節倍思親。

遙知兄弟登高處,

遍插茱萸少一人。

比王維晚一點,唐僖宗年間做官的唐彥謙寫過《高平九日》,中有「烏紗頻岸西風裡,笑插黃花滿鬢秋」的句子,既有詩人自身步入中老年的慨嘆,也有大唐王朝行將落幕的悲涼。王維和唐彥謙分別生活的時代都已經算是中晚唐,這時男人戴花即使說不上普遍,也一定不算什麼稀罕事。

不過中國歷史很快進入了五代十國的亂世,東奔西跑才能生存下來成了民眾的日常、舞槍弄棒也取代舞文弄墨成為時代主流,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詩文都少,盛讚男人戴花的更是少之又少。直到宋代重新統一,此類詩詞才重現繁榮。據專攻該方面的學者研究統計,《全唐詩》中描寫男性戴花的詩歌有22首,《全宋詩》中卻有201首,另外《全宋詞》中還有133首。可見,宋代男人戴花算是達到了全面繁榮。

《貨郎圖》,北宋蘇漢臣(傳)絹本,立軸。來源/台北故宮博物院

不知是不是由於宋代文人地位高、整個社會瀰漫著一種文氣的氛圍,宋詞中男性戴花描寫得更加理直氣壯。霸屏中小學課本的陸遊不僅有過「鐵馬冰河入夢來」的壯烈,也有過「老子人間自在身,插梅不惜損烏巾」的豪邁。

《宋史》中也提到了男性戴花的方式,「幞頭簪花,謂之簪戴。」在正式場合,男人的花要戴在幞頭處,這也是發簪的地方,所以此處戴花又叫簪花,可以叫「簪戴」。花象徵著喜氣,簪花的場合一般也都充滿著喜樂祥和,最典型的莫過於婚禮。

翻翻關於唐宋的史學文學作品,但凡有描寫新郎形象的,總有朵花掛在腦袋上。連《水滸傳》里那幫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都要戴花,小霸王周通當山大王強娶民女時,是這麼個形象:「頭戴撮尖干紅凹面巾,鬢傍邊插一枝羅帛像生花。」跟他衝鋒陷陣的小嘍囉們則是「頭巾邊亂插著野花」。好在小霸王遇上了愛打抱不平、有大佛性的魯智深,摸進羅帳要強暴姑娘時被後者一頓胖揍。

小霸王周通當山大王強娶民女。來源/電視劇《新水滸傳》截圖

婚禮簪花在宋代是有禮儀性約束的。《東京夢華錄》里提到,婚禮中酒過三杯之後,「婿具公裳,花勝簇面」。有古詩云「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德語中管婚禮叫「Hochzeit」,意為「高光時刻」。可見無論東方西方,都把婚禮當作人生最重要的時刻之一。為慶祝人生高光時刻,戴朵花不過分吧?即便簡樸如司馬光者,在婚禮上也「且隨俗戴花一兩枝」,不得已向時俗妥協。所以武大郎在娶潘金蓮時,頭髮上應該也是別了花的,沒準兒不比西門慶腦袋上那朵差。

武大郎迎娶潘金蓮時,頭上別了紅花。來源/電視劇《新水滸傳》截圖

洞房是個人財力問題,登科則是無上的榮耀,所以進士簪花也是唐宋一景,新科進士們是要參加皇帝宴請的。有記載稱,唐懿宗每次請新科進士們喝完酒,都要命令小宦官折一枝花送到進士所在處,並給個口令:「便令戴花飲酒。」

在宋朝,御賜進士簪花飲酒已成常例,傳下去簪花成了功名的標誌之一。宋仁宗時期,揚州以芍藥著稱,其中有一叢花全身發紫中間有一道黃蕊,如同衣紫者戴一金腰帶,被視為大吉大利。這叢花不常開,當地傳說每開一次城中必出宰相,誰簪花就應驗在誰身上。名臣韓琦在慶曆新政失敗後以樞密副使的身份在揚州居住,恰好趕上金腰帶開花四朵,韓琦大大方方地邀請三位同僚來赴宴,酒至半酣每人戴了一朵金腰帶。後來三十年間,這四個人分別都位至宰相,登上身為人臣的巔峰。

這個故事叫「四相簪花」,以話本和歷史記錄的形式從多個渠道流傳下來。有一個版本說四人是韓琦、王珪、王安石、呂公著,其中呂公著的位置本有他人,但臨時有事沒來,讓呂宰相撿了個天大的漏。

《四相簪花圖》。來源/朱虹,龍溪虎著《王安石畫傳》,江西美術出版社2021年版

過什麼節日戴什麼花

各種節日時也流行男人簪花。

既然是節日,那這花一定是有季節性的。王維在詩中提到九月九日人們登高望遠、「遍插茱萸」,就是唐代的重陽節簪花風潮,到宋代又進一步得到發展。翻翻宋詞,「看了十分秋月,重陽更插黃花」「直須把、茱萸遍插,看滿座、細嗅清香」之類的句子比比皆是。不過當代有學者考證出,重陽節茱萸花期已過,所以插的茱萸不是花朵而是花房,而且也不只是插腦袋上,也可以和我們今天一樣做成手串戴著或者乾脆隨便擺一擺,聞聞清香也是好的。正如這首《醉蓬萊》所說:

「歲歲登高,年年落帽,物華依舊。此會應須爛醉,仍把紫菊茱萸,細看重嗅。」

這首詞也點出了,重陽節盤踞在老少男人們頭髮上的主角另有其花,那就是菊花。沒錯,秋季是菊花獨放的季節,「我花開時百花殺」,老少爺們兒在重陽節可選的花本來就很少。再加上古人不懂基因遺傳學,菊花的顏色也單調到幾乎只剩下黃一種,宋詞里甚至把「黃花」做菊花的代稱。李清照有詞「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范成大則寫過「看了十分秋月,重陽更插黃花。」還有「九月帶了黃花,強飲茱萸酒」,句子裡透出一股悲涼。

《膽瓶秋卉圖》頁,宋,紈扇頁,絹本。圖中所繪為菊花。來源/故宮博物院

到了新年、元宵節,人們對戴花簪花的熱情依然高漲不滅。有首詞記錄了正月十六扶酒醉者歸家的場景:「衣香拂面,扶醉卸簪花,滿袖餘熅。」但普通老百姓在這時,戴花的選擇可是少到不能再少,百花早已躲在地下蓄勢等春來,只有梅花依然傲立雪中。

苦苦熬過寒冬,到了寒食節百花齊放,人人出外踏青都能尋上一兩朵別在發端。有首《寒食湖堤》寫得好:「畫橋日晚遊人醉,花插滿頭扶上船。」還有首詞更加直接:「湖上風光寒食近,準擬醉花枝。」歐陽修也寫過:「春時,城中無貴賤皆插花,雖負擔者亦然。」想想看,連路上挑擔子的挑夫都在頭上別朵花,宋朝果然好閒情雅致。

《貨郎圖》,北宋蘇漢臣(傳)絹本,立軸。來源/台北故宮博物院

擴展到虛構文學裡,戴花就更普遍了。光一部《水滸傳》里就有眾多好漢愛戴花,浪子燕青「鬢畔常簪四季花」;阮小五出場時戴著一頂破頭巾,鬢邊卻也要插朵石榴花。楊志、索超、柴進、楊兄、徐寧、花榮等好漢都有戴花的記錄,說明戴花這事在宋代大概是大老爺們都喜歡乾的事,根本沒啥顏值門檻。

御賜花上狀元頭

在獨立於民間之外的官方時間線上,皇帝也是自己戴花以及讓別人戴花的愛好者。唐玄宗時期,學士蘇頲為皇帝賦詩,吟出了「飛埃結紅霧,游蓋飄青雲」的名句,玄宗大喜,遂「以御花親插頲之巾上」。

對皇帝來說,給臣下賜花是件性價比很高的事。皇家都有自己的園林,花能現成去園子裡摘,成本不太高,又能體現天子的恩賞,豈不是一舉兩得?有時候皇帝親自戴花,那榮譽就更牛了。

於是官方宣稱節儉的宋朝把皇帝賜花的傳統發展到全盛。宋真宗天禧四年,也就是1020年,就有記錄「群臣班於殿下,候上升坐,起居謝賜花,再拜升殿。」宋真宗愛花是出了名的,史料記載他每到暮春時節總要宴請群臣,等微醺之時酒宴氣氛達到高潮,內廷侍臣就用金盤把名花端上來,按次序給皇帝、親王、宰相戴上花,其餘臣子則自己動手把花戴上。

清人繪宋真宗像。來源/中國歷史博物館保管部編《中國歷代名人畫像譜》,海峽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

只有半壁江山的南宋也延續了這一傳統,宋高宗趙構的壽誕上就有個人人戴花的名場面,親歷者楊萬里對此有著精彩的記述:「牡丹芍藥薔薇朵,都向千官帽上開。」

不過再往南宋後期走,皇帝自己就不簪花了,花成了浩蕩的皇恩,詩句也成了「惟有至尊渾不戴,盡將春色賜群臣。」

既然是皇家大宴,規矩自然不能少。宋徽宗時,春秋大宴的禮儀中就有「皇帝降坐,鳴鞭,群臣退。賜花,再坐……群臣戴花北向立,內侍進班齊牌,皇帝詣集英殿,百官謝花再拜……」這已經夠煩瑣了,到了南宋時期光謝花就要分批分等級,腿腳不好的估計都站不了多久。

宋徽宗坐像。來源/中國台北故宮博物院

細究起來,花可不是個很適合皇帝賞給臣下的物件。御賜之物都自帶皇權加成,要焚香供起來的,到了後來的清代甚至臣下犯罪抄家時還要把御賜物件一個個翻出來,再還回去。花無百日好,過幾天就蔫了壞了,怎麼保存?

一個解決思路是堵。前邊提到的宋仁宗時期記錄里,有這麼一句話:

「凡預大宴並御筵,其所賜花,並須戴歸私第,不得更令僕從持戴,違者糾察。」

宋代張擇端《金明池爭標圖》。來源/天津博物館

意思清晰明了,哪怕是皇帝老兒賞的花它畢竟還是花,不算特別貴重,別指望親王大臣們會十分上心。禁令的出現往往是因為出現了要制止的事件,高官顯貴們拿到花順手轉賜給家奴並不是什麼特別難以想像的事情。所以才出現這麼條禁令,不能讓僕從替自己戴或者拿著,御賜的花一定要在被賞賜人的腦袋上。

另一個解決思路則是疏。《墨莊漫路》中曾講過故事,崇寧二年(1103)進士徐遹年老中進士,和同學們一起接受聖上賜宴回住所,路過著名的煙花場所平康巷,「同年所簪花多為群娼所求,唯遹至寓所,花乃獨存。」同年進士的花都被青樓女子搶走了,只有徐遹過於年老,青樓女子看不上人也就順帶看不上他戴的花……

徐遹的同學們沒有因此受處分,反倒是他自己因為花沒被青樓女子拿走而覺得丟人,於是吟了兩句詩:

「白馬青衫老得官,瓊林宴罷酒腸寬。平康過盡無人問,留得宮花醒後看。」

絹花送官員,紙花別死囚

再有一個思路就比較超脫了,真花不行那就以假亂真嘛!唐宋管鮮花叫「生花」,但很多情況下只能戴「像生花」,也就是用布料、絲綢做成的假花。宋代比較常見的像生花有三種,羅帛花、欒枝、絹花。羅帛花比較鮮艷,但成本較高;絹花素一點,成本低廉;欒枝成本介於二者之間,比較小巧。

唐朝《簪花仕女圖》,畫中的五個少女,頭上戴著的就是絹花。來源/遼寧省博物館

在宋仁宗時期,御賜花朵就有了固定的品級,「羅花以賜百官,欒枝卿監以上有之,絹花以賜將校以下。」絹花顧名思義即用絲綢之類的物品紮成的花。想想看,皇帝在宮裡大宴群臣,就算哪個臉盲的不認識當朝宰相親王,也總能從他們頭戴的花上看出來品級高低,這是不是也算個一眼就能認出來的身份辨識物?

我們今天是工業化時代,只要原料充足,機器一開絲綢很快就織出來了,絲綢做的絹花出廠價可以很低。但唐代是農耕社會,絲綢只能靠人力煮蠶繭抽出來,確實好保存,但成本可不低,因此在某些需要一次性花朵的場合,他們用的是紙花。也就是給死囚了。《水滸傳》里,宋江和戴宗犯了死罪要開刀問斬當天早上,就被獄吏用膠水刷了頭髮,做個鵝梨角兒,再各插上一朵紅綾子紙花。這個故事也告訴我們,早在宋代,中國就把紙花作為和死亡、祭奠聯繫在一起的物品了。

宋江問斬,頭戴紙花。來源/電視劇《水滸傳》截圖

雖然在今天,似乎很難將「戴花」與「男性」聯繫起來,但在漫漫歷史長河中,男士戴花習俗,也是我國古代優秀傳統文化的一部分。

參考資料

孟元老著,侯印國譯註:《東京夢華錄》,三秦出版社,2021年;

《全唐詩》、《全宋詩》、《全宋詞》;

楊旭紅,宋代男子簪花禮俗研究,遼寧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6年;

張忠芳,唐宋男性簪花詩詞研究,南京師範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8年;

王璟,宋代男性簪花研究——以藝術作品為中心,江南大學碩士論文,2019年;

張福清,論宋代科舉聞喜宴賜簪花書寫及意義,《江海學刊》,2023年第5期。

(本文系「國家人文歷史」獨家稿件,作者項天歌)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fcac4ee9d60e5f469ff5f6ff501e020e.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