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新趙雪菲的長篇《卵生的救世主》第22話~
【前情提要】
弗蘭克和肖異質關於真相的對峙無果，夜裡，目睹了程卷施舉動的弗蘭克決定做點什麼。他中午在肖異質的帳篷里看到他要換掉自己的燈，同樣的燈田博士也有一個。猜到他們可能行動的弗蘭克，決定在晚上的時候跟蹤他們兩個。就在他們在水電站的身影消失了之後，弗蘭克被黑暗中的什麼東西襲擊了......
| 趙雪菲 | 科幻作者，考古學生。曾獲得第四屆水滴獎短篇小說三等獎，作品多是圍繞個體的情感訴求和技術（或通過技術和外界）互動，比較擅長表達人物情緒，引發共情。代表作《像正常人那樣活著》《它的腦海之中》《材料兩則》。
第二十二話 圓心之外
全文約3300字，預計閱讀時間6分鐘。
弗蘭克被吵鬧聲喚醒，他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自己的帳篷，水電站的經歷仿佛從未發生過一樣，只有身上為了方便夜晚出行的便裝，提示著昨天晚上發生事情的真實性，最起碼是部分真實的。
他本就頭暈，門外人群的嘈雜更加重了這種大腦被裝在瓶子裡搖晃的感覺。
「就算是月宮要打來了也不會有這麼吵。」他嘟囔了一句便出了帳篷。
弗蘭克雖然隨手擦了擦臉，但仍能覺察到自己大概看上去很頹廢，以至於他隨便扯住身邊無辜路人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的時候，被他驚擾的男人露出一副被嚇到的樣子。
「人們正在商討對策，月宮派使者來談判，提出交出地面上的人質、一位指揮官還有什麼來著......」
「我都錯過了些什麼？真無恥......他們才是戰敗的一方不是麼？」
男人點點頭。
「那麼他們提出要給我們什麼呢？」
「雨林的探索開發權，以及免去爆炸案的賠償。」
「真無恥，」弗蘭克念叨著，「噁心透頂。」
男人聳聳肩表示附和，繼續注視著遠方廣場中央那一群在激動討論著些什麼的人們。
在外圈，甚至很難聽清他們的語氣，更別說詞句了。弗蘭克向他點點頭致謝，然後朝內圈擠過去，留下被他搭話的男人看著他的背影一臉難以置信。
肖異質很早的時候曾經告訴過弗蘭克，那時候他還是半個孩子，肖異質也還年輕，獵人小隊實施一種簡單原始的民主制度，這種制度在浩瀚的地球歷史中，只在文明曙光之後短暫存在過一陣，然後就被所謂更高效的制度所取代。因為小隊的人數不多，大部分隊員又都是軍事人員，獵人小隊對於指揮官決策的討論算是合適。這種簡單的制度就是，人們按照他們曾經參加過的行動多寡，組成層層圓圈，越靠近中心的人參與的行動越多，對話題越擁有參與權。但這項制度的弊端也顯而易見。
在外圈的人們，有時完全聽不到裡面在說些什麼。
弗蘭克心中有一點微小的滿足，這是他舊日的勳章，他像是一頭被驅逐很久的鬣狗，終於被允許回到自己的族群，被允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身旁的人們大多從討論的激憤情緒中短暫跳出來，給他一個疑惑或者是厭惡的眼神，又繼續回到他們沒有意義的吼叫之中。
只有內圈的人們對事情有真正決策的權力。按照弗蘭克從前目睹過無數次的那樣，等到人們口頭唱票同意的時候，不到一半的人就會投出相同的意見，極少數的情況可以輪到外圈投票；但是即使這樣，外圈的人們也只能跟從自己信任的隊長或指揮官，投出未經他們討論，甚至未被他們聽到討論過程的決議。
弗蘭克從前就知道功勳意味著話事權，所以在他逃亡之前，他和芬奇一直都是營地里最努力的年輕人。
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弗蘭克又想起了在行動中死去的他的隊員們，一陣悲涼感像是風一樣捲走他身體末端的溫暖。或許他太努力了，或許他不應該那麼拚命。
弗蘭克和最後一個擠過的人說抱歉。
他們給他留位置了。弗蘭克看到，就在中央圈的後一排。
已經足夠好了。
重回自己的位置的時候，芬奇也在他身邊，這位沉默的朋友和他有著一樣多的經歷，一樣多的勝負。他們兩個從年輕的時候便一起行動，弗蘭克時常覺得，沒有在戰場上分別已經證明了他們是多麼幸運的兩個傢伙。
芬奇看了他一眼，是想責備他遲到了。
「像是錯過了一周。」弗蘭克在摻雜各式口音的嘈雜中開口。
「你睡了三天。」
「該死，怪不得。」弗蘭克就差扯自己的頭髮緩解睡眠過久帶來的頭疼。
「田博士叫我不要叫醒你。」
「田致、田致......是的，當然是他......」弗蘭克還記得他跟著田致還有肖異質進入那個詭異水電站的事情。只可能是田致找人把他帶回了帳篷。
肖異質不屑於插手這種事情。
弗蘭克也不在乎他的想法。
不在乎.......麼？他說服自己，當然不。
就在他想的時候，在內圈最中心位置的肖異質投來他們第一次踏上中心營地時那種冷冷的目光。
弗蘭克甚至想給這種目光專門起個名字，就叫肖式冷眼。在外人看來有些不明所以，弗蘭克猜想或許是頭狼為了維持威嚴所做的下意識動作。
「現在在說什麼？」弗蘭克湊近芬奇一點，他已經能聽到中心圈的人們在說什麼，他們在討論月宮使者的斑斑劣跡。難不成他們不打算把那個女人送回去了？
「談判條件，我們要交出一個月宮使者，一個指揮官，還有一個爆炸案的兇手。」
「我們？」
「我們。」
條款中有哪裡不對，弗蘭克敏銳地意識到。
「等等，他們沒提到飛船。」
「沒錯，這是一項隱形條款，雙方都默契地忽略，或者說隱瞞了這件事。我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對他們民眾說的，或許是故障或許是別的什麼，但是新到地面的月宮使者表現得對此毫不知情。」
「那程卷施她們……」
「沒人知道她們在哪兒，一飛離地面她們就和我們失去了聯繫。」
弗蘭克感覺手腳冰冷。他的確為那位短暫結識的朋友揪心，已經有夠多的人為伊洛星地表的人們付出生命的代價，第一任獵人小隊的指揮官、林毅、田致的妻子和兒子、一整艘移民飛船的無辜旅客，現在......
肖異質拍了拍手，停止討論的互相警告被一層一層傳到後面。沒有多久，人群就安靜了下來。
「我們最終決定交出被我們扣留在藻石礦井的使者、芬奇和田致，來換取和平以及整個伊洛星雨林的探索開發權。」
理智告訴弗蘭克，如果獵人小隊能夠進入雨林而不被阻撓和制裁，獵人小隊將擁有更自由廣闊的發展空間。且不說雨林中未被發現的諸多資源，只安全性一點就足夠吸引人。
但情感在嘶吼，憑什麼？為什麼獵人小隊要以這種屈辱的方式換取和平，程卷施她們幾天前才關停了烏加特之眼，這不算勝利麼？
為什麼勝利者要簽署這樣的協議？
該死的月宮人。弗蘭克有一種想要把天上的月亮擊落下來的衝動......
「同意。」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肖異質說完之後，他左手邊的一位隊長開始發表自己的投票。弗蘭克曾經也站過那個位置並為之驕傲，現在卻全無感覺，因為對於肖異質來說，他們都只是子彈而已。
「同意。」
「同意。」
田致和芬奇都沉默著接受了他們的命運。
弗蘭克看了他們一眼，兩個人都對他投來不贊同的目光。他不顧他們的反對，大聲喊道：「不！我反對！應該由我去！」
但是人們贊同的聲音如同浪潮一般，弗蘭克仿佛被它們捲入到了冰冷的海中，巨大的無能為力裹緊他。
他還有沒有機會......
「等等！等等！」弗蘭克擠過人們，爬到中心廣場上一個廢棄的噴泉上，他站在上面提高音量朝外圈的人們呼喊，打斷了原本正在進行的唱票。弗蘭克覺得自己這輩子沒有這麼高聲說過話，他近乎是在嘶吼，話都被被迫變成半句半句的。
「朋友們，隊員們，你們中有的或許不認識我，有的或許許久沒有見過我，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向你們告知，你們正在喊同意的是什麼，你們在同意交出一名指揮官，和我的朋友芬奇。」
「不然呢？讓無辜的人替你的朋友們送死麼？」有人在人群中回應他。
「說得對，我們需要和平。」
「沒錯，沒錯，」弗蘭克用雙手向下壓，試圖以這種手勢平息人們的憤怒，「我要告知你們的是，我可以代替他們兩個人去，我是一個不那麼好的傢伙，按照老肖的話說——我經常令人失望，但芬奇，我的朋友，田致，我的......另一個朋友，他們和我不一樣。如果說獵人小隊沒了誰可以正常運轉的話，那麼一定是我，而不是他們兩個。他們一個是優秀的問題解決者，一個準備前往雨林的博學的研究員，而我......我是什麼無關緊要，我只是懇請大家選擇反對這個決定，很顯然，他們兩個比我更有價值。」
田致看了一眼肖異質，兩個人在同意和反對聲音的嘈雜中的交談足夠隱秘，過高的視角讓弗蘭克甚至看不清他們的神情。
他有些忐忑。
「繼續唱票！」肖異質宣布，小聲對他面前的幾個隊長說，「把他拉下來。」
弗蘭克被一群和他一樣格鬥經驗豐富的傢伙們從噴泉的台子上扯了下來，他在著地的一瞬間掙開了他們的手。
遠處等待著他的芬奇則用沉默包容的目光看著他。
「對不起，」他小聲嘟囔著，「對不起......」
「不，的確應該由我去。」
弗蘭克嘆了口氣，沉默地聽著「同意」的聲音繼續一聲又一聲地響起。
芬奇拍拍他的後背，像安慰一個孩子那樣。
弗蘭克覺得自己應當是那種可以直面分別的傢伙，但是在內心深處，他似乎從來不是一個勇敢的人。
忽然，他聽到了一個刺耳的不合時宜的聲音。
「反對。」
是個年輕女孩，但是按照年齡來說，她已經站得足夠靠前了。弗蘭克似乎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但她的聲音算不上堅定，反而有些顫抖和怯懦。
在她之後，弗蘭克聽到了更多反對的聲音。
對此，他心中只有感激，他如同邀功的犬科動物一般看了田致一眼，田致則回給他一個溫和的微笑，就連站在田致身邊的肖異質，看起來也對這一切很滿意......
那個傢伙，怎麼回事？
（未完待續）
上海果閱文化創意有限公司已獲得本篇權利人的授權（獨家授權/一般授權），可通過旗下媒體發表本作，包括但不限於「不存在科幻」微信公眾號、「不存在新聞」微博帳號，以及「未來局科幻辦」微博帳號等
責編 | 康盡歡
題圖 | 動畫《大都會》（2001）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