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生的生活,真的可行嗎?

2023-09-14     單向街書店

原標題:可再生的生活,真的可行嗎?

「你關心氣候變化嗎?」 面對這個問題,你會怎麼作答?這是專業人士的工作,與我無關?我的生活已經很苦了,不想再關心?又或者,人總是要發展的?雖然近幾年頻發的極端氣候,已經讓我們對氣候變化有了實感,但怎麼將每個人的日常生活和氣候變化聯繫在一起,仍是一道難解的題。

單讀和 WWF 聯合發起的氣候行動者 2023——「再生」創作徵選項目,希望推動文學藝術領域年輕的創作者關注氣候變化,以對可再生能源的認識與思考破題,並且藉助他們的創作讓議題與更多朋友產生聯繫。此外,也希望大家可以形成一個小的單位,共同展開行動。

9 月 3 日,入選者們齊聚在書店,一起聊了聊「氣候危機下,怎麼講『再生』故事」。他們分別介紹了自己與「再生」的淵源,對創作內容的構想;也分享了自己對如何實踐一種更可持續的生活方式的構想,影響過自己的相關議題的作品。在他們的表達和碰撞中,氣候變化、可再生能源議題漸漸成為了一件每個人可親近可感知可操作的事情,而我們的聆聽、閱讀和關注也已經是「再生」的開始。

以下是本場論壇的文字實錄。未來這些作品都會在單讀上發表,歡迎大家持續關注。

活動現場

「我」與「再生」

吳琦 你們為什麼會對可再生能源、氣候變化議題感興趣,並且想要參與到「再生」項目之中?這個議題和你們之前的創作和研究經驗有什麼關係?

常籮我本科讀的是新聞專業,畢業論文寫的是對氣候變化和轉基因的科學性、政治性報道。當時有一個詞叫「冷浪漫」,就是把科普這個主題,用更能觸及人心的語調傳達給大家,讓大家感受到技術和我們的關係,我意識到講故事本身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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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食我本科學的是實驗雕塑,是很燒錢的,我不喜歡花錢,喜歡撿垃圾做東西。我做過一個自己最滿意的作品,就是在河邊撿斷樹枝和柳木,拼成鯨魚骨架。在學校展覽完後,我晚去了一天,發現作品被同學丟掉了,他們覺得那只是我撿來的東西做的。本來我想把它放回樹林裡,讓植被重新把它覆蓋。從那之後我就開始懷疑自己做的東西有沒有用,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做當代一點的作品。

之後我開始畫漫畫。我認識了我的對象萵苣,陝西銅川的一個女生。她跟我講了很多關於煤礦的故事,她說那裡以前下雪都是黑色的,河也是黑的。銅川是陝西的地級城市,兩座山夾著兩條馬路,是因為發展煤礦才出現的城市,現在沒落了。我這次會跟她一起創作,我們是因為一起畫畫所以在一起的,也一起做了很多事情,準備一起做更多的事情。

華攸博我接觸這個議題大概是中學的時候,因為家人在做環保志願者。後來學習時也選擇了社會創新、循環經濟相關的研究。這一次參與「再生」,是因為我發現作為研究者去跟一般的朋友們聊環境議題時,比較艱澀,也有點生硬,沒辦法跟日常生活產生具體的聯繫。這麼大的一個議題,「氣候變化」,除了感覺到天氣變暖以外,它到底跟我們生活中的選擇或者生活的形態有什麼連接?我對此特別好奇,想把艱澀的研究變成大家都能閱讀的文章。

另外一個我關注到的問題是,在全球性的挑戰之下,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相應的解決方法,因為每個地方的系統其實是不一樣的。我也想通過創作跟「在地」產生更多連接。

劉敏 我做了十年的記者。媒體的特點是要給大家一個確鑿的結論,如果不給結論,讀者就會說,你寫半天到底要寫什麼?但氣候問題是不可能有明確的邏輯鏈的,科學上不允許。所以一兩年之前,大家基本都不碰氣候選題,或者也沒有這個意識。但是 2021 年我們去報道了「白銀」那場突發的氣候轉變導致那麼多參加越野賽的人去世,也去報道了鄭州大水。大家開始覺得,突發極端氣候是一個我們需要重視的主題。

我最近感興趣的一個話題是「森林修復」,是我原來完全沒有接觸過的。礦山、開路,大量的橡膠林、桉樹林,造成生物多樣性的缺乏,造成當地環境破壞,那到底是怎麼修復的?

電影《在西伯利亞森林中》

許燁 小時候經常停電,全村人就集資在一條小溪邊弄了一個發電站,但電還是不穩定。有一次停電了我在街上跑,結果摔進拖拉機的零件堆里,傷口縫了好幾針,這算是我的身體跟能源直接的一個聯繫。本科我讀了生物專業,但是發現自己更想做圖像類的創作,就轉到平面設計。後來到荷蘭留學,氣候變暖帶來的海平面上升對荷蘭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個議題,所以上課的時候經常觸及相關話題。回國後我開始創作關於家鄉的故事,一個能源相對自給自足的小山村,以自然和自己的勞動作為能源來源。

能源就意味著

我吃什麼,用什麼‍‍

吳琦 接下來請你們介紹自己在「再生」項目中的創作計劃,目前的狀況,或者期待它最終呈現的樣貌。

劉敏 我今年年初去香港訪學時,參觀了「嘉道理農場暨植物園」。植物園的科學家專門帶我們參觀了苗圃,一眼看去苗圃平平無奇,高高低低的綠葉植物都不認識。後來我才知道這裡養的都是香港本土植物,不是普通的、能在市場上找到的商用植物。如果香港哪裡的山變禿了,就用這兒最原生的植物;不用買市場上特別便宜的大批外來植物,而是用最附近的、最本土的植物種回去,讓它儘量變回破壞之前的樣子。這其實非常難,第一,這個地方原本有什麼植物都需要調查;第二,這些植物並不好養,因為市場上能買到的植物的種子、栽培方法都是經過反覆驗證的,原生植物反而大家經常忽視。

我聽說內地也有一些高校老師和 NGO 在做類似的研究,所以就報了這個選題,想看一看內地做得怎麼樣。我上周去了一趟香格里拉,聽完第一天森林修復的研討會之後意識到,這個題目跟我設想的邏輯完全不一樣——內地的現實情況太複雜了。「嘉道理植物園」的經驗有本土性:一,嘉道理修復的土地屬於香港政府,不涉及集體林、村民個人土地等複雜產權;二,香港的氣候和地理環境相對單一;三,政府和市民環保意識強,修復的流程已經很完善了。

但是我聽四川、雲南的老師講,比如說這片地是村小組的,你跟村長說完之後,村民們會覺得這是有錢人跟村長聯合起來了,他們完全不會配合。如果研究者不考慮社區關係,就會導致行動失敗。地理環境也是複雜的,同樣在雲南,西雙版納用的熱帶植物,跟在香格里拉高山針葉闊葉林用到的植物完全不一樣,北京用到的植物又不一樣。每一塊地用到的植物怎麼培養、誰來付錢、誰來跟當地人談業務,都是問題。

華攸博 我之前作為顧問參與過跟印尼的塑料回收有關的研究案。在這個團隊里,顧問來自不同地方,就開始了一個發散性的討論,到底印尼的塑料垃圾問題是什麼。這時候有一個英國同事說,他們為什麼不直接喝自來水?我是整個項目里唯一來自亞洲的,我自然清楚自來水不能飲用,但其他人可能習慣了打開水籠頭就可以喝。後續我們做研究的過程中,又出現一些具體的事情。比如當我們討論塑料垃圾回收,有些人可能想把它製作成衣服、環保袋。但是當我們再深入去剖析這個問題的時候會發現,回收不只是思考垃圾本身回收的問題,也包含材料、設計,以及這些塑料從哪裡來,可能是當地使用產生的,也可能是觀光客帶來的。

我們還要思考的是,如果提出一個解決方案,它會如何產生一系列影響。比如說,跨國企業決定做一個循環的回收制度,聽起來好像很棒,但你會發現印尼的很多拾荒者其實就是靠這些垃圾過活的。如果直接這樣做,可能就不會注意到這些拾荒者的工作問題、他們的溫飽問題。整個項目讓我更直接地看到,很多時候想要解決一個問題,但沒有考慮清楚的話,我們的解決方案反而會造成另一個問題。這就讓我更關注宏觀議題下,不管是作為專業人士或是作為一個普通人,能否從更多面向去思考、觀察一個問題,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可能會產生什麼新問題,以及這些問題可以怎樣被預先考慮到。

紀錄片《我們的星球 第一季》

大家可能經常聽到這些名詞,「循環經濟」、「創新」,我覺得最終要思考的,還是如何讓它們跟個人、跟在地、跟會受到影響的人產生關聯。我的創作的其中一部分,希望整理過去做過的案例,以及從其他地方觀察到的解決方法。好的方法值得分享給更多人,但不一定要去複製這些方法,而是可以看到那樣的情境下為什麼產生這樣的方法。

在過去辦工作坊的過程中,我發現很多參與的朋友已經在日常中實踐更可持續、更環保的生活方式,但是有時候大家會有一些困惑,比如「執行起來是不是會很辛苦?是不是要變成一個苦行僧?」等。這些討論讓我特別有收穫,有時候有參與者提到一些困難,另外一個人恰好有好的解決方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選擇,怎麼樣通過自己的生活日常對這個環境更友好,大家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的創作另一部分,也有一點探討意味,希望去了解個人在嘗試低碳或者更可持續的生活方式時,會遇到什麼樣的困惑,或者為什麼沒辦法做到。

許燁 我回到鄉村之後,看到了許多重複利用的東西,它們體現了村民們的知識跟智慧,我的創作想講述這些故事。

我家廚房門口有一種野草,叫作龍眼草,在古代有類似於金創藥的用處。它的種子經常粘在我的衣服上,也容易粘在路過的動物身上——在我知道我爺爺對它的認識之前,這是我唯一的了解。我觀察它的時候就會看到很多小動物,比如蜘蛛、菜粉蝶,家禽會來食用它的種子,一些路過的野鳥也會和這顆小小的野草互動,當然還有蜜蜂來給它傳粉。

這個網絡再延伸到蜜蜂。我家裡每年都會有一大群蜜蜂來築巢,我會聽到屋外有很大的嗡鳴聲,出去一看,數以千計的蜜蜂在屋頂一直環繞。最有意思的是,前一天會有幾隻小蜜蜂來房間踩點,確認安全後,第二天就有非常震撼的奇觀。我佇立在蜂群之中,看它們慢慢排隊鑽到縫裡,築巢。

村裡有很多蜂農,他們會先把蜜蜂養在山裡,等到水稻該傳粉的季節,就把蜂箱移到村子裡。路過田野不僅能夠聞到稻香,還能聽到蜜蜂的聲音。類似這樣非常具體的網絡在我眼前呈現,給我帶來的震撼和奇妙的感覺,我特別想要還原。

當然鄉村同時在面臨發展問題,我正好經歷了廁所改革。政府鼓勵大家拆掉旱廁,修建馬桶。我爺爺就覺得那是非常好的肥料,不僅是人的排泄物,包括家禽家畜的,都會儲存起來,需要的時候就去取,但是我們就因此失去了旱廁。拆掉之後,我爺爺經常跟我抱怨,說最近的肥都不夠,只能用更多的化肥,菜地的養分越來越糟糕,土壤質量下降得很快。村民們當然也沒有環保意識,用完的農藥空瓶子直接丟到小溪里,又帶來其他影響。除此之外,最近三四年,每到夏天都旱得很嚴重,所以我們都要非常頻繁地澆水。我以為會一成不變的小山村裡面,竟然有這麼多化學反應。

能源這個詞對普通人來講還是太遙遠了。對於農民們來說,能源其實就意味著我吃什麼,用什麼,就是這麼簡單。我也希望通過講述這個故事,把能源議題回歸成大家更熟悉、更親切的樣子。

勾食 我在學校會學習氣候、能源相關的東西,可能它們離我很近,但當我回到家裡,它們卻變得特別遙遠。我的家人不會思考這些東西,或者說思考了也沒有用,因為人是要吃飯的,人是要發展的。

我和萵苣一起創作的作品,題目打算叫《向陽》。我們去銅川博物館看到了一件雨衣,雨衣上面寫著品牌名,叫「向陽」。我覺得特別好。煤礦現在正在轉型,煤礦會有採空區——挖煤的時候塌陷的地方,這些地方上面就不能住人了,煤礦轉型會在上面種一些食物、農作物。我看到她家那邊的山都是一道一道溝壑,都是人工造成的溝壑。雖然已經重新長出了植物,但是沒有被抹平,還有記憶存在。我在街上會看到很多殘肢斷臂的老人,診所也很多,診所門前會有很多小凳子,老人們每天坐在凳子上聊天。

我不敢去講這些東西,或者說不想去畫這些故事,所以會有一些虛構的內容。別人看起來可能很現實主義,但其實是半虛構的。因為我講不了特別真實的東西,很難說出口,我不覺得講得出來。

有一個以前很大型的礦區,所有人都住在山上。陝西其實大多人住在平原上,卻有那麼一個地方,因為煤礦,人往上去了,聚在那裡形成一個很小的烏托邦,只要任何外人進去,一看就知道你是外地的,但他們並不排斥和外人接觸。我們去看的時候,周圍環境變得特別漂亮,周圍都是綠樹。我們坐纜車,就是以前礦工上下班的纜車道,下到底下,繼續走下去。看到一家人提著一些東西,我們很興奮,覺得肯定是本地人,就問他們要去哪裡,他們說要去野餐。像這樣的故事發生在這裡,讓我覺得是在變化的。我想要以一家人的視角切入,講一個故事,關於「向陽」的故事。

萵苣家背後有一個煤樓,上面是黑色的,但是現在已經長出一排排向日葵,這也是我想畫這個故事的原因。

常籮 我的故事裡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意象,就是太陽。我想要講的是一個逃避太陽的人,他要戴防曬帽,擦防曬霜,不要在最熱的時間出去,要在空調房裡待著。

我作為一個城市人,接近這個議題時感覺不到力量,我會越接觸越感到痛苦、麻木。技術在發展,能源的效率也在提高。以前一度電能做到的事情,現在不用一度電了。但是人們的體感效率沒有變高,我們要花費更多的能源,才能覺得我的生活是舒適的,尤其在城市裡。我跟身邊的朋友聊氣候變化的事,他們幾乎都會說,我和這個問題沒有關係,這個事情不是我要來解決的。他們會覺得,要由專業的人去做,我只是一個平民,日子只能這樣過,我是被困住的,我沒有辦法。他找不到一個驅動他行動的理由。有的朋友甚至說,我生活已經很苦了,賺錢很難,現在都找不到工作了,為什麼還要跟個塑料瓶過不去?在城市裡,不管你有多關注這個問題,心中的某個位置一定是麻木的,一定沒有辦法全身心進入這個問題。

很長時間以來,我對技術有一種依賴幻想,幻想以後不用煤炭了,以後不用石油了,以後用風電就好了。在城市裡就覺得技術的進步能解決一切。當你發現技術的進步解決不了一切,只是在解決你自己的生活時,你是非常無力的。

紀錄片《地球的夜晚》

所以我的故事想去講一個城市人慢慢接觸到這個問題的過程,他的感受從麻木到動搖。其實所有能源,包括化石能源、風能,太陽能更不用說了,甚至一些生物質能,都與太陽有關,但是在城市裡沒有辦法直視太陽,因為我們知道我們是曬到太陽最多的,我們把鄉村曬到的太陽運到城市裡來。所以當你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你就會想打一把傘,我不想看到這個東西,因為我的生活已經很糟糕了。

「我到底希望過一個

什麼樣的生活」‍‍‍‍‍‍

吳琦 在目前的調研或思考中,有沒有一個例子可以提出來,讓大家明白實踐沒有那麼複雜,沒有那麼難,能夠告訴我們每個人的生活、工作,怎麼跟「再生」、可再生能源這樣的議題做勾連?

華攸博 我想先回應一下個人實踐過程中遇到的無力感。我一直想更好地實踐,但我也的確覺得,在城市裡很多東西是沒辦法決定的,它好像已經為你決定了。但我會從「我到底希望過一個什麼樣的生活」去思考。的確,去跟身邊人直接談論氣候變化,或者應該怎麼做,是生硬的,而且是在以自己的標準要求對方,這樣的要求對一些人來說,反而更不可持續,他可能做了兩天,太累了,不想每天都帶著這個想法。所以我更多地跟身邊人聊的是,我是這麼做的,我為什麼這麼做。

我之前辦工作坊時,有兩個例子很有收穫。一個參與者在活動中分享,他自己很在意環保,所以有一次送了朋友一個二手禮品,朋友收到以後特別生氣,想跟他絕交。他在會場上提出來,大家都笑了。最後大家討論的結果是,首先我們肯定還是要有禮節,他可以告訴朋友我為什麼送這個禮物,為什麼選擇一個二手的東西作為禮物而不是新的。有些東西作為二手物還是有一樣的使用功能,而有些東西是消耗品,如果你送的是功能可以延續的東西,可以把自己的環保理念告訴朋友,這也是討論的開始,會讓他們跟這個議題產生連接。

另一個我很喜歡的例子是,有一個參與的朋友特別喜歡買每年那種很漂亮一頁一頁的日曆,可是他當時又很想實現極簡,就特別糾結,既想擁有這麼棒的日曆,又覺得自己浪費。這時另一位參與者提出來說自己也有這樣的糾結,但後來找到了辦法,用撕下來的日曆背面記錄菜譜。這是非常小的事情,但是對我和在場的很多參與者都很有啟發——我還是有想要的東西,可是我同時也把這個東西再利用。每個人能夠接受的程度不一樣,能實踐的程度不一樣,但是如果這是一個方法,是你可以開始的一個方式,也許你會找到更適合自己的一些方式。

這又回歸到這些議題到底跟自我有什麼關係。有時候別人的實踐方式不一定那麼符合你的需求,因為只有你自己更理解你希望過什麼樣的生活。我們需要問自己希望怎麼活著,然後在自己的生活里往這個方向想,我們還可以加入一些怎麼樣的環境友善的實踐。

我平時喜歡做一些小的實踐實驗,最近是去一家喜歡的麵包店時,會把他們的紙袋弄乾凈了後再去買麵包。第一次可能還好,店員會說「好吧,你裝你的袋子」,但第二次、第三次,慢慢認識我以後,店員還會跟同事說,「麵包你別給她袋子了,她自己會帶袋子」。這樣做不一定很快能看到效果,可是我覺得它是破題的開始。對對方來說,他可能之前沒有見過這種情況,但是一旦有人開始做了,他們也許會往這個方向想。也許我們沒辦法真的一下就改變那麼大的問題,但是可以促使大家開始關注這件事情,這就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許燁 正好我最近搬到雲南生活,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又不太擅長跟陌生人打交道,所以特別想跟菜場的阿姨叔叔們認識。我就重複用我的塑料袋,被菜場阿姨發現,她說「你自己帶袋子啊」。雖然那個菜市場打著標語,但是大家好像都沒有在意。總之我帶著自己的袋子去,每一次都這樣,她就認識我了,並且還給我打折,我特別感動。去打包一些飯菜時,我也自己帶盒子,那個阿姨就給我打了超級多的飯。這不僅是對自己的要求,也讓我通過這個方式認識了很多本地人,我很開心。我還在院子裡種菜,知道自己的食物來源還蠻有意思的,其實種菜也是為整個氣候做一些事情。

說到禮物的問題,我在北京工作過一段時間,朋友之間、同事之間送禮物我就特別頭疼,為什麼我不直接給對方打錢,而要給對方買一個人家並不需要的禮物呢?後來我就放棄了,沒有再給任何人準備過禮物。不過取而代之的是,後來我回到家鄉,見證了自然那麼壯觀又綺麗的景象,對自然造物非常痴迷,我會撿一些羽毛、松果,給來我家玩的朋友都送一個。我到了雲南之後也是這樣,在山上到處跑,撿了一大堆類似的東西,也許會給生活增加樂趣。

自然在努力地掙扎著緩過來

吳琦 每個人在學習這個議題的過程中都會有一些外在的影響因子,不管是一個人、一個老師,還是某種思潮、一本書、某個作品。是不是可以給我們分享一些影響源?比如講講做準備的過程中,哪些人的作品或者思想有參考價值?

常籮 我最想展示的是這本,叫《漫長的夏天》,是一個法國作者的作品。它的法語書名不是「漫長的夏天」,意思是「棕色的季節」,就是「燒焦了」「過於熱了」,它講的是氣候變化。作者做了長達六年的前期準備。他本來是做政治類漫畫的,後來在創作過程中,他遇到了氣候變化這個問題,但他完全沒有背景知識,所以他在補充知識的過程中積累了素材,畫了這本漫畫。但它提供的科普性知識,是有時效性的,雖然做得很翔實。十年之前,我們對效率的理解、對能源的理解、對能源儲量的理解是這樣的,十年之後再看,很有可能已經不是這樣了,很有可能已經不這樣去看待問題了。但是可以說,在氣候變化這一主題上,它還是一部非常重要的作品。

《福島核電》這一本講的是一個年輕人為了多賺一些日薪,去福島核電站做一些修復工作。另一本《車諾比之春》來自一個法國作者,他為了了解車諾比事件發生之後的情況,在多年之後回到車諾比,去看看它的春天是什麼樣子。Ducks: TwoYears in the Oil Sands的作者是個加拿大的女孩子,人類學學生,為了給自己還助學貸款,去油田上工作了兩年。但這些油田上女性員工非常少,她作為一個女性要在油田裡生活,可能有些壓力,還會經歷一些騷擾。看多了之後發現漫畫能夠討論各種各樣的問題。

吳琦 最後我們選出的五人當中,漫畫比例非常高,漫畫作者對這個議題的關切程度和作品完整度,在我們看到的樣本里是超過文字創作的,我覺得這個問題很值得思考。漫畫世界裡面發生什麼,關注什麼,很值得我們去反思和注目。

許燁 很多野生動物保護機構都開始嘗試和漫畫作者合作。比如說深圳紅樹林的保護機構就出了一本介紹海濱鳥類、魚類的科普書籍。

說到海洋,有個紀錄片叫《追逐珊瑚》。海洋溫度上升,哪怕稍微上升一點,珊瑚礁、珊瑚蟲的生存狀態就會糟糕很多。珊瑚礁本身是個非常豐富的生態系統,有非常多的魚類在那裡棲息,這麼美麗的一個生態景觀,因為氣候變暖,全都白化。可以想像成海底全都是白骨的那種狀態,珊瑚白化的場景很嚇人。那些白化的珊瑚發出螢光,在釋放一些遮光的化學劑保護自己,自然在非常努力地掙扎著緩過來,那種力量非常震撼。

紀錄片《追逐珊瑚》

這部紀錄片導演用的是非常平實的手法,他還拍過崩塌的冰川,對我的影響非常之大,我想要像他那樣真誠地表達。

勾食 宮崎駿最早是畫漫畫和繪本的,有一本書叫《修拉之旅》。故事很簡單,是從西藏的一個民間傳說取材的,講的是一個土地上長不出農作物的村子。他們村子裡,一個年輕的小王子——其實和幽靈公主的原型特別像——要去找一顆金色的種子,它可以在這塊土地上種植。他就一路往西走,遇到各種各樣的人。

他首先路過的是一片荒蕪的平原,平原上全是凹下去的巨大彈殼。沒有任何的文字描繪,只是圖像擺在那裡:巨大的彈殼,還有一些現代工業文明殘骸,可能是我們文明之後下一個文明的故事。

故事還講到他們在土地長不出來農作物的情況下怎麼維持生存。他們去到更大的城堡里,裡面全都是奴隸販賣,一些勞動力不夠強的奴隸就會被賣給叫作「神人」的外星人。故事裡已經沒有太陽,月亮就是一個長著人臉的宇宙飛船,每天都會路過一次,每路過一次,有錢人就會跟神人交易,把不要的人類販賣給他們。小王子就一直追著這個「月亮」往西邊走,走到了月球降下的地方。那裡,買來的人被丟到一個容器里,他在裡面不斷蠕動,肉球里噴出了綠色的巨人,一排一排,全身長滿了植物。綠色巨人吐出了金色種子,種到地里會長出農作物。那些農作物是人變的。如果把這些金色的種子或者農作物帶回去,是不是意味著人類吃的是自己同類。

宮崎駿早年的時候應該特別悲觀,不像他後來的作品那麼有正能量。我們這個文明,當所有的能源都被掠奪或者占用完了之後,唯一剩下的能源是什麼?就是人類本身。人類本身會成為最後的能源,那人就會互相啃噬同類。

電影《幽靈公主》

劉敏 以前我寫過大熊貓、雪豹的報道,動物的演化是非常快的,可能這個地方用了一些科學辦法,二三十年這個種群會迅速擴大。比如朱䴉,在我們小時候是瀕臨滅絕的,但今天你去陝西漢中會發現朱䴉特別多,已經成功擺脫了滅絕的危險。但是植物不一樣,植物靜態,你站在那兒不知道它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我現在在惡補各種基礎的生態學教材,發現學生態學的同學真的不容易,知識密度太大了。前天在昆明轉機,我在舊書店買了幾本不同年代植樹造林的書,會發現不同年代大家對森林的認知完全不一樣。比如 90年代,兩塊錢一本的小冊子,還在講雲南要開發利用熱帶森林資源,要繼續大力推廣橡膠種植。到 2002 年,一本中德合作造林項目結項的手冊里,已經在強調要用本土樹種做生態修復,要模擬天然森林群落。到了2021年,所有人都知道單一大規模橡膠林的問題了——這是森林荒漠,成群的大象因為缺少食物,集體北上,差點走到昆明。

1999 年開始大力推廣植樹造林,但二十多年之後再回看,會發現大量的單一的森林會導致生物多樣性下降。北京這麼多人經常性過敏,跟治沙時種植的蒿草、跟城市綠化種的楊柳樹有很大關係。動物變化確實很快——三五年之內咱們北漂們就開始過敏了;但是把樹砍掉再重新種,可能又要花二三十年時間,才能重新建立生態環境。

每個人能做什麼?比如一張紙要雙面用,儘量少點外賣,儘量去菜市場買菜不要老是在網上買。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把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去做,國內有大量的公益組織在做這樣的嘗試,他們也挺窮的,大家可以捐點兒錢。你自己倒騰塑料袋,也有意義,但效果不如把月收入的其中一部分捐給他們,他們能在更直接的地方造福人類。

華攸博 前陣子看的《種群》,是個德國作家寫的小說,說的是海洋中出現了一個新的種群,是人類不知道的。這個種群可以影響海洋中的其他生物,稍微對人類產生了點威脅,於是人類開始去研究,原來還有這樣一個未知的部分。閱讀這樣的書,給我的幫助是去拓展一下思考跟提問的方式。畢竟我想做的議題還是跟個人有關,但我一個人不能代表所有的個人,所以我會想怎麼樣去提問,去了解現有的大家會感興趣的題材,去尋找大家討論起來會覺得有意思的東西。

許燁 最近有很多公益機構發起募捐,同時會有很多企業配捐,這樣的話機構就會收到成倍的收益。我也在通過和這些機構合作來學習相關的知識。都市的能人們,如果有餘力的話,不僅可以捐款,也可以加入這些志願者的團隊裡面,他們非常需要!

電影《生態箱》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e11a8ea4ecbbc33e0084f3e25eee0b6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