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文藝復興一傑:拍視頻的老四

2019-10-21     正午故事

東北文藝復興一傑:拍視頻的老四


口述 | 老四

採訪、文|黃昕宇


老四是個東北短視頻博主,他出生在黑龍江佳木斯,18歲時去日本打工,回國後,一直在送快遞。兩年前,他開始做短視頻,第一個視頻,是模仿韓國人喝湯,第二個視頻,是模仿日本人吃飯。

再後來,他做的「老四的快樂生活」,更像是東北家庭倫理短劇,有角色,有情節,有戲劇衝突:小兩口借錢、兒媳婦兒生娃、回丈母娘家吃飯,諸如此類。在他的視頻里,厲害的丈母娘、好脾氣的老丈人、溫順媳婦、沒出息的女婿、碎嘴鄰居……所有角色都長著同一張胖臉——他們都由老四一人出演,卻各個性格分明。老四的表演很細膩,幾句短短的對話里,一個眼神、一個語氣或是一個小動作,都包裹著世俗冷暖和人情世故。

老四是個平凡生活里的世俗觀察家,有著細微的體察力,又具有難得的創作者自覺。兩個月前,微博音樂博主耳帝在轉發評論大熱歌曲《野狼Disco》時提起了老四,評價他「眼光毒辣又極具幽默,直到活進了生活里,又活出了生活外」。這個月初,老四接到老舅董寶石的邀請來到北京,參與《野狼Disco》MV拍攝。同樣出自東北的董寶石,特別喜歡提「東北文藝復興」,而且說,「東北文藝復興靠大家」,老四也被看作復興中的一傑。

趁老四這回來北京,我們和他聊了聊他的經歷和視頻創作。

以下是老四的口述:


1


我1986年出生在黑龍江佳木斯一個普通家庭,父母是工人。小時候家裡條件不太好,窮到什麼程度呢?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時候每家每戶都有菜窖,像個井似的,裡邊很涼,很深,蔬菜都在裡面放著,我就記得我爸去我爺爺家菜窖里取菜,蘿蔔、白菜、土豆、胡蘿蔔,就這四種蔬菜,吃一冬天,吃到後邊吃了都吐。後來我媽為了讓我解饞,給我買5毛錢兩根的火腿腸,紅色皮的那種。

我小時候特別懂事,給我零花錢我沒要,我也知道家裡是什麼樣的。比如這碗里炒白菜放了兩片肉,就算這頓開葷了,我爸我媽都不會吃,給我留著。我也不吃,給他倆。最終他倆還是不吃,剩下來就還是給我吃。父母永遠都這樣,我從小就對這種很細微的情感有感觸。

2004年我18歲,沒有背景,沒有文化,沒有特長,找正式工作也沒人脈,在家沒啥發展,要打工只能打最普通的工,做做服務員那種。有個朋友聯繫了一個中介公司,能往日本輸送務工人員,問我去不去。我說,去去去,求之不得。那時候我家那邊工資普遍一千五六百一個月,去日本打工相對來說掙得多一些。去之前想得挺好的,去了之後才發現很不容易。

在日本,我在離東京不遠的埼玉縣租了一個小複式,特別小,十五六平方,能做飯洗澡,東西一擺,一層就沒有下腳的地方了,上層睡覺。這麼小一個小屋月租金三四千人民幣一個月。日本地方小,寸土寸金。

日本很多禮儀規矩,剛開始去,很多禮儀都不懂,出了很多洋相。比如扔垃圾,日本垃圾分類太嚴謹、太細了。我不會,就瞎丟。人家日本老百姓社會責任感、公德心都特彆強,就監督你,說你不能這麼丟,要分好類,按點扔垃圾。他跟你一說,你就覺得自己挺丟人。畢竟出國了就有種代表國家的感覺,不想給咱們國家丟臉。所以我就很努力一點點學習人家的規矩、禮節。

日本人說話有敬語,就比如咱們說「您吃了沒」和「你吃了沒」,是兩個意思,他們也一樣。晚輩跟長輩說話帶了敬語,一個句子老長,但其實就是很簡單的「謝謝」的意思。剛開始到日本工廠,我不懂,只能接觸工廠里的中國人,跟他們學,他們也不好好教你敬語,和日本人一說話,日本人就感覺我沒禮貌。後來才知道不能這樣。

剛開始不會說日語,沒法溝通,人家就把一些最簡單的、不用溝通也沒人願意做的事交給我。那時我在工廠做麵包,烤爐非常大,我就負責把麵包盤子放在那兒,往裡推。烤爐裡邊溫度是235到240度,烤爐前面溫度是60到70度。我就一直站在那兒重複不斷地推盤子,感覺自己都要熟了。一直在出汗,除了襪子整個人哪兒都濕。

飯也吃不好。我上夜班,晚上9點到早上8點。日本人特別看你守不守時,這是守信用,對工作認真負責的體現。我從來不敢遲到,定了鬧鐘晚上7點起床,不吃飯,洗把臉就走。到12點有一小時休息,可以在工廠食堂吃一頓正餐,有米飯有菜,一天的營養就全靠這頓飯了。吃完接著幹活,早上回到家10點了,我一般就煮方便麵,一是便宜二是快,墊巴一下肚子,洗漱玩會兒,睡覺就得中午12點了。

我以前一天能睡12個小時,到那兒突然每天只能睡7個小時,而且晝夜顛倒,每天只吃一頓飯。五六個月下來,生物鐘全亂了。白天睡不著,眼睛賊亮,到了晚上工作就萎靡不振,特別煎熬,心裡都翻個兒。免疫力也直線下降。

生病了也不敢上醫院。倒不是怕貴,那邊醫療保障很完善,你個人只需要負擔百分之三十的醫藥費。怕什麼呢?怕跟大夫說不明白。後來我就在家拿個電子詞典,每個單詞打進去,寫了一張A4紙,給大夫一看,嗯明白了,才把病看成了。

那時候我暴瘦。剛去日本180斤,兩個月下來瘦到120多斤。

在日本也很難交到朋友。在那兒大家基本都是自己顧自己,這種孤獨寂寞是非常讓人恐懼的,尤其我又是外向點兒的性格,我就喜歡朋友隨叫隨到,熱鬧點兒聊會兒天。在那兒,我下了班回家就是睡覺。後來買了個電腦上網,QQ視頻跟朋友聊天,有時聊到很晚。但時間長了,人家都有自己的事兒,不可能天天陪你,聽你訴苦。所以還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去溝通內心。

我就用BT下載看連續劇。《馬大帥》一到三部,循環式地看,看了得有一百多遍。最後看到什麼境界?你隨便說一個橋段,我都知道在第幾部第幾集的第幾分鐘。每一遍看都有不同的快樂和收穫。《馬大帥》拍的就是東北的生活和文化,都是東北話,我聽著很舒服,就像跟親戚朋友在一起。

在日本的生活說起來我都要哭了。但沒辦法,你還得堅持。那時候就想攢錢,攢夠了回老家買個房。東北人的習慣就是攢錢。防老得留個過河錢,這是東北常說的一句話。過河錢就是老了萬一生病或是遇到啥事,能有個保障。所以東北人會覺得有個房是最基本的,是建立自己生活的第一步,沒房子沒人跟你結婚。

老四在日本。


2


在日本第一個工作堅持了兩年,我覺得行了,語言上日常對話、工作對話都沒問題,我換了個好一點的工作,做小型的塑料製品。這回是白天工作,好多了,一下感覺恢復元氣,然後又胖起來了。

我工作起來效率很高,學東西上手快,人又年輕,他們都很喜歡我。他們那兒沒人願意加班,都是到點就走。有一天有個部長說有個活要趕,問我能不能加班。我一聽這話,能啊,求之不得,因為加班工資多。那個月每天早上8點上班干到夜裡10點。那是我掙得最多的一個月了,掙了人民幣三萬多,但確實累。

結果人家估計覺得我這個人能幹肯干,想留住我,開了個會討論,把我轉為正式社員。在日本成為株式會社的正式社員是一種社會地位的象徵和體現,很多人都渴望,日本人也渴望。我表現好,五個月就成了社員。日本人那個羨慕的表情我能看得出來,那意思是,牛逼,一個中國人能在這兒立足。當時我就感覺,哇,站起來了,很爽。

慢慢地我又發現,社員非常不好當。上面會給你施加壓力,壓榨你,下面的人你又不能得罪,你就受這夾板氣,有什麼情緒也不能發泄。

後來我因為乾得出色,部長把我調到了一個核心技術部門。沒想到這個部門領導和他不太對付,又覺得我是那邊調過來的人,他倆之間有些摩擦,就開始給我施加壓力。故意冷落你,不讓你幹活。這是最痛苦的,為什麼?大家都在忙活,你在那兒傻站,你會覺得你老嘚兒了,很丟臉,恨不得找塊抹布擦擦灰,掃掃地。我跟那兒傻站一天,心裡緊張得都不行了,我操,直翻個兒。

我就老問能幹點啥?又過了幾天,那個部長給我出了幾道算術題,他們核心部門需要具備這方面這種知識。他說,你算算圓周率,看你能不能算好。我操我一看題,咋整啊?完了他還說一句,這是我們小學生都會的。他知道你不會,故意羞辱你。

這麼整了一段時間我就崩潰了,內心爆發了。我就開始真正靜下來想,我為什麼來到這兒?我活在一種什麼樣的狀態里?我的內心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想通了,我就決定回國了。

很多人都把去海外務工看做是一種光環。但那個光環的圈兒裡面到底咋回事,你自己心裡有數。我接觸很多華人都不願意讓家裡人知道自己的辛酸,有的人為避免回到家遭受到親朋好友的嘲笑,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留下。說白了都是為了面子,為了自己的尊嚴。

我就放下來了,很好。都是為自己活嘛。後來想明白這個道理,不用在意別人對你的看法,按照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而生活,我覺得挺好,不累。

回家我就上個班,做快遞。剛開始每個月掙3000塊錢,後來漲到五六千。2013年9月我結婚了。結婚第二天,家裡的老街坊鄰居,七大姑八大姨就會問你:「怎麼樣,有沒有動靜呢?」然後他們都告訴我媳婦兒,你可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吃,不能涼著啊,抓緊啊……聽一人倆人說沒什麼感覺,後來所有人都在說,感覺總有這些聲音在那兒環繞。你就感覺,我操我不行呢還是怎麼著?

我倆就是按正常的生活軌跡走,平平淡淡才是真,第二年就有了孩子。剛出生還沒啥感覺,孩子開始跟你互動之後,你就覺得這個小生命也有感情,和你有父子之間情感的連接。你會很在意很關心他,為他付出。只要孩子笑,一切都願意。我的孩子6歲了,比較懂事,比如說我們給他買玩具,他會問,這東西貴不貴,貴了就不要。他是非常懂事的。在這一點上我非常欣慰。

但漸漸地又會有種緊迫感,想給他更好的生活。尤其是孩子上幼兒園,接他出來,你會在意別的小孩的家庭環境,也會在意他看別人孩子家庭環境的感受和渴望。別的孩子有的我都想給他,但能力確實有限,你有緊迫感又能咋地?

我也想得開,也不過分要求自己一定要達成什麼。愁眉苦臉還不如好好的,樂呵地過好明天就完了唄。孩子也會受你的影響。我就告訴你,我是一個平凡的人,你以後也可能會成為一個平凡人,我能接受,你也一定能接受。我不是那種自己沒上學、沒成功,就非得把夢想放在孩子身上的人。孩子就快快樂樂地活在當下,有一個孩子狀態就ok。因為我小時候,就是在玩的過程當中長大的,我有很多美好的童年回憶,你說現在孩子哪有?大家住樓房,鄰居之間都不見面,孩子之間也都不聯繫,差不多沒有朋友,再不讓他玩,學這學那半拉脫機地學,啥都學不明白,玩也沒玩好,都耽誤了。童年還是快快樂樂的,自由發揮你的想像。

回來以後我就一直送快遞,沒有大富大貴,但也是穩穩妥妥的生活,老婆孩子都有了,家庭很完美。我覺得很滿足了,能解決溫飽,同時又能有些小的娛樂,跟朋友玩玩,每年都旅遊一趟。別看我做的工作是快遞員,我很享受,工作時也可以和同事有的沒的嘮一嘮,狀態很放鬆。不像在日本,是很緊張的狀態,心都提著,很累。

回國之後,老四一直在送快遞。


3


2017年短視頻開始流行了,我們東北人玩快手多一些,拍的內容什麼都有,吃播啊、女主播挺多的,我就看個熱鬧。

那年12月中旬有一天,那天下雪,非常冷。我中午回到家,做了一個豆腐湯,做完湯我就吃。在吃的過程中,我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我以前老看韓國綜藝,我就一下聯想到韓國綜藝節目裡面吃飯的畫面。我對韓國飲食文化感觸挺深,韓國人願意喝湯,他們吃飯用筷子,喝湯用勺。我就去拿勺,跟媳婦兒說,給我錄一段。然後我簡單說兩句韓語,不是正宗的韓語,是除了韓國人能欺騙全世界那種韓語。就這麼隨便拍了一段模仿韓國人吃飯的十幾秒的視頻上傳了。

當天晚上我還在工作,打開快手,發現頭像上多了好幾百個粉絲,視頻瀏覽量好幾萬。我特別意外,特別興奮,這流量對我來說想都沒敢想。然後我的動力和接著往下拍的信心就建立起來了。我就接著又模仿了一個日本人吃飯,又上了熱門。我發現視頻這個領域裡可能沒人弄這種模仿的視頻。

漲粉是一件非常讓人興奮的事情,到了一萬多粉絲,我整個人都是非常激動的狀態,沒想到能有這麼多人關注我,而且都是活人,太了不起了。我就每天變換著拍,拍韓國人吃飯,再拍個韓國人生氣,韓國人打招呼,各種各樣,我覺得這種主題會讓我的作品上熱門。

這樣玩了一年之後,視頻平台有一段時間監管比較嚴,除了主旋律的內容,其他都被限流了。過了那陣,我發現再模仿日本人、韓國人就沒有太好的效果了。你反覆拍這些也倒大家胃口,我就開始模仿一些大家都認識的網紅,模仿他們的聲音,吃飯狀態,效果也不錯,粉絲來到了14萬左右。

突然間有一天,很晚了,我上燒烤店吃飯,發現旁邊有一桌,一男一女,對話特別逗。對話內容其實就是挺low的那種,但我能聽出來,他倆不是夫妻關係。他倆的這種感覺是我經常見到的,我就腦洞大開,想能不能還原他倆在酒桌上的對話。回去構思了一下,省略了一些不能說的話,拿了個支架就開始拍,先摁開始,演女的說一段,完了演男的再說一段,錄了45秒。

那時候不會剪輯,演女的我鬍子也不刮,特別不注意細節。沒想到效果特別好。雖然播放量不高,但是評論特別多也特別好。之前看的人都是點個贊完事兒了,這條視頻他們就會針對內容評論你,說明他們看進去了,真的打動他們了。我就感受很多人對這個方面的題材會有共鳴,於是就開始延續整個故事。

我拍我們東北的酒桌場景,東北人說拿酒論感情,無酒不成席嘛,不喝酒好像就說不上話。比如我在網上認識了誰,咱們見面,在酒桌上你往往要說這句話:「我提一杯,通過網際網路認識了xx二哥很高興。」很多人看了都認為我是一個能喝的東北人,但我真喝不了酒,酒精過敏,喝了兩杯就不行了,腦袋疼,心跳加速。

還有,還原一些日常生活、家長里短的片段。這些內容在抖音平台播放量很高,三個月就漲到100萬粉絲。我感覺大家還是很認可,那我就需要再細膩點,再用心點,就加暫停,剪輯,加濾鏡,就開始寫腳本。

拍視頻你總得想新東西,源源不斷有新粉絲加入,有些人就變成老粉絲了,你拍重複的東西,對粉絲來說是種視覺疲勞。你就總想更新,用更好的素材留住粉絲。

我的視頻其實拍攝很簡單,主要是想腳本難。後來我就需要一個非常靜的環境,回到自己小屋,門一關,開電腦寫。有時候我會想腳本想到失眠。有時候寫得停不下來,有時候真想不出來,就需要腦洞大開那一瞬間。

我送快遞,路上開著車就想,場景、對話,想到啥就拿快遞單的廢單開始寫。精力心思全花費在這上面,都沒法全身心投入工作了。


4


我想所有視頻腳本,都是先想矛盾點,再延續。有矛盾才有看點,才有喜劇色彩和戲劇衝突,有層層遞進的感覺。沒有矛盾,一帆風順,誰看啊,太枯燥了。

比如說婆婆跟兒媳婦,這矛盾點就多了。你就會站在婆婆的立場想,她為啥生氣,錯沒錯,其實沒錯。又想兒媳婦,她咋想的,她也沒錯啊。但怎麼形成這種矛盾?說白了就是,她沒拿她當自己親媽,她也沒拿她當自己親姑娘。所以會有矛盾,交織在一起,人物之間的衝突就這麼形成。這就是東北的人情文化嘛,這很現實,大夥一看,感同身受。

好多人說我表演好,其實我自己沒感覺,我覺得我就是模仿,還原生活。我從小心就挺細的,心思重,會很在意別人對我的看法。我會想哎呀我說這句話是不是說錯了?你是不是生氣了?我會揣摩你的心思,通過你的表情,眼神,感覺去看,就尋思,你要是生氣了咋整?從小就心思重,觀察人挺細的。

比如我早上去包子鋪吃飯,一屋子十來個人,形形色色,你會感覺每個人身上都有特質,都有標籤,你會想TA在生活當中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看到一個女的領個小孩,這小孩把粥弄灑了,她一頓喊,然後發現大家注意到她了,又會收斂。但是還是暴露出她的性格,你會捕捉到,她這種脾氣,一點火就著,表情皺眉,摸鼻子,能聯想到她在家應該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她遇到事是怎樣的處理方式。

我拍的角色其實生活里無處不在。我在演的過程中就會身臨其境,想著自己就TA,那我會幹什麼?這時候該有什麼動作?都是細節。

比如最近小月和小濤那個故事。小濤很厲害,包工頭,有錢,經濟地位高。小月自然而然就是小鳥依人唄,經濟地位決定家裡的地位。小月跟小濤提個事一定會這種語氣:「你看小豐現在,沒啥乾的,你看把這個活包給他唄?」那還是小濤做主,他就說:「怕他到時候干不好,他也沒有經驗,沒有人脈,萬一干不好,到時候咱不是落埋怨。」小濤說的也沒毛病,這事就定了。然後這時小月有一個細節,她去給他整整領子說了一句話:「你看你這一天,造得多埋汰,回來給你洗洗。」

我覺得就應該有這句話,因為能表現出小月在他倆生活的狀態下,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她一定是給小濤洗襪子洗得特別白的那種,小濤在外面一定是溜光水滑的。男人在外面穿得好,一定是女人持家的狀態,我就想體現這個。

角色的外形也會想,這個人穿什麼衣服能彰顯TA的性格。有的人用口紅,有的人就不用。口紅顏色重一點,這個人性格比較張揚,挺厲害;沒口紅,這個人挺樸實,挺溫順,在家總幹活,沒時間打扮自己。我演了很多女的,也有局限,畢竟你買那麼多假髮你不瘋了嗎?只能是買一兩個做造型唄,讓我媳婦兒給梳一梳,扎個辮啥的。但我在家拍段子都背著孩子拍的,從來不讓他看,怕影響父親的權威形象。

很多人看我拍攝花絮,都說我精神分裂。因為我一人分飾多角,你仿佛看著這兒說話,其實你面前沒有人。我只能想像有人, 眼神一定要對好焦,不能飄,否則眼神里那個點兒肯定能看出來,一定要認真地看。沒人跟我演對手戲,都靠自己想像。

一定要進入每一個角色。你比如我最近拍的這家人吃飯,大豐酒後說那些話。那天我喝了一瓶酒,喝完臉就紅了,找到狀態了。喝酒的眼神一定是迷離,飄,你要慢慢地睜開、閉上,呼吸幾次。因為喝酒血壓高,心跳得快,喘氣的聲音一定要錄進去。他雖然是微笑著,但內心已經觸碰到他的底線了,他說的都是好話,但他是在發泄。他特別隱忍。平時我看自己拍的東西沒啥感覺,那段我自己看了都有感覺,太可憐了,難受。

演完大豐下一個演小濤,換衣服,再進入狀態。小濤有錢,他是抬著頭理直氣壯的。然後是小濤媳婦兒小月,溫順,不敢吱聲,小貓兒似的。接下來是大豐媳婦兒瑤瑤,瑤瑤就是「老爺們兒不行」,甩臉子那個狀態。再來是丈母娘,很厲害的東北老太太。往往這種表面強勢的東北老太太,內心非常脆弱,什麼事她都承受不了,她想用這種強勢,讓你不要觸碰到她的底線,就是我很害怕這事,我不想讓他發生。她的心理防線非常脆弱,她不能承受,什麼事她都會哭。她的強勢是一種本能應激的東西。

我覺得這一家人里喜歡老丈人的都是高人,老丈人這個人物是最有東北代表性的。他活明白了,你說我不吱聲,一切我比誰都懂。你說我兩句就說我兩句,我也不跟你計較,我就這樣。他非常明白,不得罪人,你看老丈人總說好話,你覺得他是軟弱還是好心,絕對不是,他是在裝傻。我個人認為會裝傻的人才是智商非常高的,海納百川了。較真的,非得犟、非要分個勝負的人我覺得不聰明。其實吧,你想要達到某種目的,過程不重要,強勢、你有面子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能不能達到目的,只要能達到,在這過程受氣也好,說軟話也好,都無所謂。老丈人絕對是智者,不會被那些小事牽絆了,心裡不會亂。

老四。


老四。


5


大概七八月份,我在抖音上聽到《野狼Disco》,不知道是誰唱的,反覆聽很有感觸,覺得這首歌太牛逼了。那時不知道這歌誰唱的,後來微博上耳帝轉發了我倆相關的文字,就認識了,知道老舅寶石,《野狼Disco》的創作者。正好他要拍《野狼》的MV,就找到我。我認為是抬舉我了,這回來北京就是來拍他的MV。

我跟老舅同歲,他寫的歌詞我都很有共鳴。舞池裡的007、大背頭、BB機,那都是東北90年代初期的文化。他唱的那個老舅的形象,不管多熱都不能脫下皮大衣,東北就是有那種人。過去皮大衣就是一種身份的象徵。現在是貂。現在到什麼程度了?哪怕沒有錢,把房產證放到小額貸款公司貸款,也得買貂,然後擠公交,你說逗不逗?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怕自己在朋友親戚里不行,怕別人看不起自己,對表面的東西特別在意。這個是東北人的一個特點。

這次來給老舅拍MV是我第一次面對攝像機。我有點緊張,但也興奮,喜歡這感覺。我兩天就睡了五個小時,因為拍攝時間很緊,我也很亢奮。他們絕對是專業團隊,導演特牛逼,在國內Hiphop MV裡面算頂級的導演。對我來說這絕對是一次難得的學習的機會。我就學到很多拍攝的技巧,鏡頭想表達的意境和情感,細節的布置,導演的態度都值得我學習,很多很多,回去確實要琢磨琢磨。特別是怎麼在沒有語言的鏡頭裡還原場景,能讓人感受到有情感,這是最高級的。

這些年大家討論東北文化討論得挺多的,像老舅、寫小說的班宇,都是在描寫東北文化。大家都是在展現東北生活的東西。老舅就提出「東北文藝復興」的說法嘛。

我自己體會東北文化最深的其實就是生活里人和人之間那種人情矛盾。其實還是感謝網際網路,要不是現在有自媒體,我拍那些東西誰看啊。你想想,咱也不是專業的,咱也沒啥文化,就是自己體會,用手機瞎拍。有人說我拍得好,特別是在文藝創作上比較有造就的這些人,一些大V,對我讚賞,我都感覺非常有動力。我挺沒想到的,有時候會不好意思拍,怕拍不好了咋整?有壓力。

這趟來北京覺得很好,真正有想法的人都在這兒。我認識了老舅、李誕、馬頔這些人,其實很感謝大家的厚愛。跟他們吃飯聊天,就覺得他們能真的理解你想表達的東西,想法很統一。在我們那兒四線城市,跟我志同道合的人都出去了,很難碰到那種我說什麼他能懂的朋友,就像中彩票一樣幾率太小。我送快遞那些同事也看我拍的視頻,他們覺得有意思,說,「我老公公就這樣」,「我丈母娘就這樣」,他們有感觸,但體會不出來我想表達的當中細微的情感,也不知道我拍這東西想表達什麼。

今年6月份我開始接廣告了,以前沒敢想這東西能掙錢。現在粉絲多了,既然能變現,能讓自己的生活、老婆孩子生活質量更高,當然是一件好事,改變一下生活條件,能接點廣告就接點。我現在辦了停薪留職,就專心拍視頻。但沒敢辭職,畢竟我還尋思,說不好聽的,網絡這東西,說好也快,說沒也快,說涼也涼,那你怎麼辦呢?不穩定。

現在會有一些商業機會找過來,你的想法會很多。但我還是要保持好心態,才能延續好我自己的視頻,要是心亂了,就寫不出來了,東西也拍不好,我要保持發第一條作品的心態,不忘初心,方得始終,不讓任何事擾亂我。


—— 完 ——


文中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dd86-G0BMH2_cNUgEPw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