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軒 燕筠
從2021年舞劇《只此青綠》首演於北京,到2022年借勢央視虎年春晚「青綠」段落的精彩展現,「青綠」舞劇火遍全國。2023年11月,舞劇《只此青綠》終於在山西大劇院演出亮相,滿足了山西觀眾一睹真容的審美期待。
敘事:以舞為媒,穿越古今
舞劇《只此青綠》以北宋名畫《千里江山圖》為原型,將畫家王希孟的創作過程以舞蹈的形式講述、排演,並通過舞蹈藝術的動態之感復刻原作中靜態的山水之美。從宋代畫作跨越到舞蹈演繹,《只此青綠》以舞為媒講述《千里江山圖》的故事,讓一幅展品跨越千年時空從博物館漫步舞台,這種跨時空的敘事方式令古老的畫卷煥發年輕的生機,整個劇作被分為「展卷」「問篆」「唱絲」「尋石」「習筆」「淬墨」「入畫」這幾個部分,基本按照時間的順序將王希孟獲取顏料、構思、研磨、創作的過程如數展現在觀眾面前。整個敘事線索簡潔明晰,引人入勝。
劇首以故宮研究員(即展卷人)的視角穿越時空,展卷人來到王希孟創作《千里江山圖》前的時間,並跟隨王希孟的腳步親歷該名畫的創作過程。劇情中段,王希孟向宋徽宗進獻畫卷屢次遭拒,構思《千里江山圖》時內心苦悶、壓抑,因尋不到畫作意義與生命真諦時而悵惘,生命中的種種磨難困苦都變成王希孟作畫時的靈感。這個18歲的少年,在生活中會為錦繡山河而觸動,為江上漁者而感動,他的創作因此有了激情、有了情緒,甚至有了一種「朝聞道夕死可矣」的瘋狂感,其所感所思皆勃勃然積於心中,欲勢噴吐而出,當連綿的青山在畫卷中慢慢成形的時候,一切仿若夢境。劇尾是在喧囂的博物館中,在《千里江山圖》的展台前,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他們紛至沓來只為目睹一眼此畫。遊客們在悠長的畫卷前駐足、凝視、交談、沉默……展卷人站在畫卷的一側,畫卷的另一側則是少年王希孟,二人遙遙相望,一眼萬年,展卷人向王希孟深深鞠躬,王希孟對展卷人作揖回禮,長達12米的展台成為銜接千年的橋樑,二人在橋樑的兩端用手臂模擬山川的形態。這一刻,時空交錯,天地相融,這是創作者與欣賞者的相遇,更是歷史與現代的交匯。此情此景,咫尺便是天涯,剎那便是永恆。優秀的文化總是相通的,《只此青綠》中的這一片段與電視劇《神秘博士》中梵谷穿越的情節有異曲同工之妙,梵谷跟隨現代人穿越時光來到現代,在奧賽美術館看到人們前來欣賞他的畫展。在屬於梵谷的展廳中,遊客們絡繹不絕,並對著一幅幅畫作讚不絕口,眼前的一切令梵谷如鯁在喉、淚如雨下。而劇中「他不僅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畫家,作為一個人類個體,亦同樣偉大。」的這一句評價對於王希孟而言也無比契合。
意境:筆墨意象,生命景觀
舞劇意境的創造,離不開剛柔並濟的肢體語言、出其不意的舞台設計與引人入勝的音樂伴奏……諸多藝術表現形式凝聚在舞台中,營造出虛與實的協調、情與景的交融,以此抵達「象外之象」與「景外之景」的高度。舞劇《只此青綠》從演員表演、舞美設計再到樂曲的伴奏都具有匠心獨運之處,令觀眾在有限中見無限,從現實中步入夢境。
《只此青綠》中「青綠腰」的展現是為人稱道的舞蹈段落。演員通過自己的肢體形態以及群體的隊形變幻模仿山峰重巒疊嶂、萬壑綿延的景象,其靈感源於《千里江山圖》中一個名叫「險峰」的意象,通俗來說就是山峰陡峭與險要的走向與趨勢。在舞台上,身著白衣的王希孟在場中作畫,而飾演群山的舞者則身著青衣梳著高髻緩緩上場,並與身後螢幕上呈現出畫卷中的丹青相融。眾「青山」以90度的下腰動作來模仿群山險峰,造型錯落有致,動作變幻密集,將畫中山水的沉默靜態幻化為靈動生機的樣態,舞者與畫捲動靜結合,給予觀眾虛實相生的感官體驗。
在舞台設計方面,為營造「畫中之景」的層次感,《只此青綠》的舞台是四環同心圓的樣式,每一層的轉台都可以交錯轉動,構成一個古今交錯感十足,瞬息萬變的舞台空間。在表演的過程中,舞台轉動不息,仿若中華文化的年輪,深刻雋永。舞台的正上空分別有六塊環形螢幕,這些螢幕跟隨劇情的推進而變幻造型,更新著內容,時而呈現山水景色、時而呈現詩詞歌賦,螢幕內容的變幻不僅與表演形式形成一種虛實互補的關係,而且予人一種「掩卷沉思,盪氣迴腸」的歷史感。從展卷人以回溯歷史的形式穿越到過去,時空上具有「虛」「實」交錯之感,王希孟所生活生存的年代為「虛」,而展卷人與其所在的時代為「實」。六塊環形螢幕隨敘事與場景的變換也是為了將時空交錯的神奇之感,與虛實相生的夢幻之感皆表現到極致。
《只此青綠》的背景音樂以古琴為主,古琴音色深沉且悠揚,它是漢族最早的彈弦樂器之一,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與文化象徵,其音色呈現出一種悠久歷史與傳統文化的沉澱感。因為《只此青綠》整體呈現出一種緩慢、淡雅之感,所以背景的古琴聲旋律輕柔、迴音綿長、餘音裊裊、不絕如縷,曲調將觀眾帶到一種空靈安寧之境。「問篆」「唱絲」「尋石」與「習筆」的內容是展現作畫工具、材料的生成過程,這些段落體現著勞動人民的勤奮與智慧,更展現出傳統手藝人的匠心獨運。在劇中,篆刻者舞姿恢宏大氣、織絲少女體態輕盈柔美、採石老者步履蹣跚卻堅定向前、制筆婦人利落乾脆一氣呵成……背景的古琴聲如影隨形卻並無單調之意,因為古琴的旋律隨劇情的變動而變奏,背景曲調的轉換配合舞者的動作而強弱得當。當勞動者辛勤耕耘之時,王希孟以一種旁觀者之態,深入觀察、細緻體驗,在潛移默化中萌生藝術創作之感,且愈演愈烈,最終他鋪卷研磨,拿起畫筆欲揮灑自己心中的萬里江山。此時的背景音樂,以西洋樂為底、古琴為主旋律、古箏以作輔助,不同的樂器交織相融、雜而不亂,就如王希孟千絲萬縷的內心。
從舞蹈舞美到配樂安排,《只此青綠》從不同的角度傳遞著中華傳統文化,詮釋著傳統文化的內涵與精神。
題意:只此一卷,流傳千載
舞劇接近尾聲,王希孟畫畢擱筆,身後的「青山」融入一片丹青之中,螢幕上緩緩出現「無名無款,至此一卷,青綠千載,山河無垠」的字樣,短短16字卻將王希孟嘔心瀝血的創作過程與《千里江山圖》經久不衰的保存價值盡數概括。
王希孟創作《千里江山圖》時年僅18歲,他用半年的時間完成這幅畫作,不久便辭別人世,仿佛他此生的使命就是為完成這幅鴻篇巨作。「紙壽千年,絹保八百」,但《千里江山圖》歷經900餘年,畫卷保留仍舊無恙,這一切得益於工藝的精良與磨製顏色時的用心,其創作之路何其艱辛。
《只此青綠》是如何將王希孟作畫時的辛勞如數展現給觀眾呢?答案在「入畫」中。「入畫」這一部分詮釋的是王希孟靈感湧現激情作畫的場景,短短的8分鐘將王希孟半年創作的過程凝練濃縮。王希孟下筆如有神,筆起筆落間,心中的壯麗景象躍然紙上,當畫作完成時,王希孟撕心裂肺地痛哭,將胸腔中的情緒盡情釋放,此時觀眾凝神靜氣,繼而掌聲如雷,此時此刻,眾人與王希孟的情感交織相會,達到一種生命的互動與共鳴。
《千里江山圖》的誕生,源於筆者千百次地勾勒;而《只此青綠》的呈現,同樣離不開舞者千百次地練習。筆者痴狂,舞者亦然。舞台上是展卷人與王希孟的相遇,而舞台下是觀眾與王希孟的重逢,儘管我們之間相隔近千年,但文化的價值就體現在這漫長的歲月之中。王希孟的創作之路飽含艱辛,而《只此青綠》的創作也並非輕而易舉。誰的人生不曾有過荊棘遍野的至暗時刻?但磨難與困苦終在須臾間,前路會有柳暗花明時。其實觀眾眼中的王希孟,是自己心中的影子,這一刻,觀眾所體驗的是自己與內心的震盪。
《千里江山圖》對於王希孟而言,是一生僅此一幅的記載,這是「只此」的意義所在,而對於畫作本身而言,歷史的偶然與必然令其流傳至今,它便是那個唯一。《只此青綠》所做的不僅僅是復刻描摹山河美景,更是在傳遞一種人文情懷,表現國之工匠的精神與胸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