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張雪峰又因「出格」言論上熱搜了。
起因是直播間一位連麥的媽媽說自己家的孩子選文科可以去檔次更高的學校,不過數學成績又不錯,選文科就把數理能力浪費了,糾結之下想找張雪峰支支招。
張雪峰直截了當問道,是想院校檔次高,還是就業行當檔次高?
「文科都是服務業,什麼是服務業?總結成一個字就是『舔』,就是『爺我給你笑一個』,『爺買一號連結嗎』」。
直播片段發酵上熱搜之後,張雪峰在微博回應。
表示自己從事的也是門「舔」的生意,沒有什麼所謂的不好。
在直播里也進行了「道歉」,朝著鏡頭豎起大拇指,表情裡帶著些明晃晃的不情願。
直接跟之前的發言反著來,拿出哄小孩的架勢,「都是別人舔我們,好不好,我們服務業就是最高端的」。
大家都看出了張雪峰一點都不藏著掖著的陰陽,不過似乎並沒有集體聲討的跡象。
相關視頻、帖子高贊評論幾乎是一水的支持聲音。
「話糙理不糙」,「說點事實而已,有什麼好破防的」。
雖然張雪峰的言論看似針對的是文科生,但時常飄在前排的是「最贊成張雪峰的反而是文科生」這樣的評論。
有人想為文科生出頭,表示這純屬偏見。
然而文科生急著對號入座,評論區變身大型訴苦現場。
已被社會捶打得不再破防的他們,反而感到了一絲被理解的快慰。
少不更事的時候覺得律師、廣告策劃、金融分析師這樣的職業不僅光鮮,是傳統語境下的精英行業;
還能體現自己的價值,能靠自己的專業壁壘和職業素養賺取豐厚回報和社會認可。
入行之後逐漸祛魅,再敞亮有面的title背面也有數不清的雞毛蒜皮。
越往上走,越發現人脈、資源和服務意識的重要性。
要講投資人樂意聽的故事,要盡一切可能把甲方伺候好。
宇宙盡頭是銷售和服務,走得是否順風順水全看能不能把自己的技能、關係、情商、行業積澱、嘴甜、酒量、見人下菜碟的本事賣上好價錢。
這還是通過激烈廝殺博得「高階職場」入場券的一小撮人。
@綠色小老頭今天不加班
多數人成為了二八定律里的八,在各行各業里摸爬滾打。
學法律的進不去紅圈所,在居民樓里的小作坊律所忙前忙後,幫著打離婚官司的客戶處理法律之外的家務事;
學市場營銷、公共關係的做的不是令業內驚艷、讓消費者心動的企劃案,日常工作是和媒體、博主們對接,送禮盒送新品、維護關係。
然而更普遍的情況或許是,壓根找不到對口的合適工作。
學校所學知識在現實生活中的立足之地少得可憐,最終歸宿都是「服務業」。
從拉美比較文學、編輯出版學這樣的「月亮」專業畢業後,去直播間當捧哏換「六便士」。
上學時研究現象學和結構主義,為了索緒爾一句話和同門辯論三百回合,上班之後心裡只想著好歹把今天帶著看房的三位租客轉化出一單。
反正無論乾的活是打著什麼幌子,實際上都是服務員的角色。
還不如直接返璞歸真,擁抱俠義里的服務業,用輕體力勞動緩解無窮無盡的內耗。
於是年輕人開始嚮往給肉鬆小貝刷醬裹粉、去奶茶店煮芋圓分裝小料。
這兩年就業環境遇冷,文科生找工作從難進化到了地獄難度。
在社交媒體上發帖詢問要不要接offer的文科生,總能得到「對於文科來說不錯了」的回覆。
畢業即失業,勉強就業也是進入門檻較低、前景不明的崗位,成了不少人的真實經歷。
文科生們在網上自嘲,學了文科就是原罪,文科選專業就像鐵達尼號上選座位一樣,花再多心思也是死路一條。
文科轉碼經驗分享、文科如何找到科技口工作,被捧成了流量密碼。
張雪峰對文科的「貶低」,其實恰恰當了很多人的嘴替,把積攢下來的無奈、迷茫和怨氣一股腦倒了出來。
自己在網上吐槽聲量太小、不夠帶感,千萬級別的大網紅「口出狂言」,變相替大傢伙扇這個社會一個響亮耳光。
當大家都是溫水煮的青蛙,被標籤擊中的人並不會覺得受到冒犯,反而有種掀桌的爽感。
@橘狗馬什麼梅
雖然說的是文科,但學理工科的人也汗流浹背了,表示自己也正在做著舔的工作。
「不像理工科,不舔,還能靠手藝賺錢」,這樣的想像或許只存在於對職場的想像之中。
一方面,不少理工科出身的人也要對接客戶,不得不把身為乙方的自覺修煉為打怪升級的硬技藝。
有人覺得理工科更多的跟數據、儀器打交道,標準是社會通用的;而文科一般是跟人打交道,標準是對方主觀定的。
但標準無論是硬性還是軟性,都是人定的,有寫成行業規範白紙黑字的,也有大量口頭協定、需要無數次打磨。
土木打工人畫施工圖,得按照甲方的意思來,修改個十版八版毫不意外。
機械打工人設計零部件,一切以甲方的需求為準,不以自己的意志為轉移。
哪怕是訓練AI大模型這種聽起來高大上的工作,算法工程師也得考慮市場響應度。
能找到願意買單的大客戶、把模型嵌入到實操流程中才是最終指向。
說白了,無論是承包日常消耗品的技術含量低型企業還是科技企業,無論面對的是C端用戶還是B端用戶,只要參與市場競爭、需要甲方來提供營收,就免不了服務的性質。
如果從第一、二、三產業的性質科學地來看,絕大多數本、碩畢業的年輕人,的確是流向了第三產業服務業。
另一方面,即使自己的崗位不直接對接客戶、即使自己是甲方,工作中也總會出現以其他形式存在的「客戶」,比如領導。
他們的一言一行支配著整個工區的氛圍,決定著你的升職加薪,影響著你每天的上班心情。
一件小事沒處理得讓領導心滿意足,可能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都被穿小鞋。
沒有表現得足夠忠犬、沒有做到領導指哪兒打哪兒,不好意思,今年績效只能給C了。
至於有人覺得舔與不舔不在文理,在於自己的能力,那只能說你很幸運,沒吃過職場人際關係的苦。
職場天花板當然跟能力掛鉤,但很多人在靠自身的專業本事闖出來之前,就已經被無力掙脫的關係網磋磨得失去氣力了。
攤上喜歡搞辦公室政治、心眼小脾氣大的領導,比不講理的客戶還耗人。
從這個意義上講,普通打工人各有各的服務對象,誰又不是深耕服務業的人呢。
不可否認,張雪峰的一系列發言是推崇工具理性與人的異化的一個切面。
但巨大壓力和狹小透氣孔的雙重夾擊下,去思考人生的自由和無限可能是一種奢望,異化之後能賣多少錢才是更休戚相關的事。
有批評的聲音認為他過於功利主義,一切以就業、飯碗為導向。
評論區瞬間炸鍋,「好高貴的言論」被頂上前排,「先謀生、再謀其他的」才被認為是普通人的路徑。
標題為「張雪峰的極端言論,是該消停了」的視頻下方,觀眾的反饋是「有些人的逆天言論,是該消停了」。
有的教授表示當前大學文科教育與社會脫節嚴重,新文科亟待建設;
也有教授將張雪峰定義為典型的「表演藝術家」,說他駕輕就熟「舔流量」。
不過前面這種聲音已經聽過太多次,連撓癢的作用的快發揮不上了。
後面這種表態在當下的輿論環境里,似乎又與被時代玩弄的年輕群體站到了不同陣營。
一切緩緩向下沉,創新的驅動力暗淡下來,年輕人的新奇點子和新視野正在失去議價能力。
暫時沒盈利的新業務砍掉,不夠務實的部門全員裁掉,讓年輕人大展拳腳的試煉場肉眼可見的收窄。
對領導布置任務的言聽計從和能熬夜996的身體,才是硬通貨。
張雪峰被罵也被捧,年輕人心裡門清。
「教授說得有道理,我支持張雪峰。」
「我在談麵包,你跟我談理想」。
大家把張雪峰的那套邏輯視為事實判斷,把批判的聲音看作價值判斷。
然後在評論區遵循著「不要將價值判斷凌駕於事實判斷」的原則進行回擊。
或許表面上維護的是張雪峰,心裡真正在意的是價值能不能更落地一些、事實會不會變得更輕盈一些。
前幾天刷到一個博主凌晨一點在北京網際網路大廠駐紮地西二旗蹲守,隨機採訪剛下班的打工人。
她問了很多受訪者同一個問題「你有什麼理想或者目標嗎?」
一多半人想了一會,最終沉默;一小半人說要保持身體健康、照顧好自己。
沒有聽到星辰大海、詩與遠方,疲憊的臉上寫著「沒關係,又活過一天了」。
碼農服務產品經理,產品經理服務所屬產品線的總監,總監服務事業部主管,主管服務更上級的主管。
最終服務於每個公司的一號位,而他們又服務APP用戶、投流的廣告主、融資的資方。
後面這些也都有自己對應的服務對象,區別在於自身的服務所能撬動的經濟利益多少。
大廠曾經引以為傲的扁平化管理、人人都可以牽頭新項目,在降本增效、由攻轉守的大背景下,逐漸讓位於層層彙報的等級制度。
很多踩著網際網路末班車進場的人,越來越難從工作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意義,螺絲釘的服務感越發強烈。
不禁讓人想起一個不那麼「正確」的段子。
畢業後的文科女去做主播,理工男去跑外賣;主播點外賣,外賣員看直播;主播出跑腿費,外賣員打賞。
構成完美閉環,服務鏈和就業鏈咬合上了。
前些年很流行一句人生箴言,腳踏實地,仰望星空。
現如今後半句失去聲響,酸疼的脖頸不再能承受抬頭的重量;
前半句的實地岌岌可危,人人像北極熊一樣,在融化的浮冰上四處張望,希望在落水之前找到岸邊。
張雪峰的人生指南里從來不提及的那些東西,遠方的哭聲和靈魂的震顫,似乎已經沉入水底。
說他片面的網友舉出來的例子,離普通人那樣遙遠,甚至反而讓自己的觀點陷入片面的視角。
倒也不是想為張雪峰證明什麼,只是覺得很難對一個浮冰上的人說別舔,皇冠會掉。
寫到這裡突然想起一個畫面。
在特別冷的室外,伸出舌頭舔冰棍,舌頭會緊緊粘在上面,人和冰棍成為一個整體。
你只能維持目前的狀態,等待溫度升高,逐漸融化,再把自己的舌頭拿下來。
否則將會得到一條血淋淋的舌頭。
至於為什麼要去舔,只能說,希望我們永遠不會成為飢腸轆轆、只能拿冰棍充飢的人。
而對那些不願意為了一時得失而違背自己的心意去舔的人,祝願他們能獲得內心的平靜和滿足。
大多數人也願意為這樣的「出頭鳥」暗中鼓勁,他們的存在,是職場環境還有好轉可能的希望。
還沒看夠?點擊視頻,看今年捲成麻花的奶茶聯名們,到底是儀式感還是智商稅?
· 一 周 熱 點 回 顧 ·
別糾結舔或不舔了,
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比什麼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