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志「拱白菜」的衡中學生考上名校之後

2024-10-11     VISTA看天下

「每個人,每個年齡段都有自己的浪浪山,不好翻。現在看來,每一條路都能走,並且走得很精彩。」

撰文 | 王嘉璐

編輯 | 沈佳音

《看天下》雜誌原創出品

「我就是一隻來自鄉下的土豬,也要立志去拱了大城市裡的白菜。」

3年前,因為在綜藝節目《超級演說家·正青春》中的一場演講,17歲的高中生張錫峰在網絡上飽受爭議。那一年,他是衡水中學的一名普通高三學生,他將高考視為改變命運的唯一方法,他相信只要考上名校,前途一片光明,所以願意為之晝夜苦讀。

「你不知道卡皮巴拉嗎?它是水豚,一種動物,性情非常溫順,活著挺好,死了也沒事的那一種。」

3年後的6月,張錫峰又參加了一次訪談節目《當我們談論高考時》。鏡頭前的張錫峰指著手裡的水豚玩偶說,現在的他就像水豚。這是世界上最大的齧齒動物,因為外表呆萌憨厚、性情溫和,近幾年在社交媒體上廣受歡迎。

短短3年過去,當年那個說話斬釘截鐵的少年收斂了自己的鋒芒,在鏡頭前講述著自己上大學後的迷茫和掙扎。

2021年,他憑藉674分的高考成績考入浙江大學,如願選到了計算機專業——這是當下被認為最好就業、最有前景的專業之一。然而,張錫峰卻讀得很痛苦。

從衡中到名校

第一次站在浙大的大門前,張錫峰的內心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在競爭激烈的高考中,他是優勝者。然而,他很快就意識到,這扇門的背後是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他本以為可以依靠高考的成功開啟新的人生軌道,但大學生活卻像一片無邊無際的曠野,而他的手中缺少一個導航儀。

身邊的很多同學高中時就已經具備了計算機專業的基礎知識,甚至在相關競賽中獲過獎,能夠輕鬆應對大學的專業課。而他自己高中時沒有接觸過相關內容,只能在課堂上努力跟上進度,甚至課後還得去網上補課。面對計算機專業的課程,他不喜歡也逃不掉,成績一直在中等徘徊,學習越深入,就越感到力不從心。別人半小時內就能寫好的作業,他卻要花上兩小時去摸索。「身邊全是大神,討論一些我聽不懂的東西。」這種無形的差距讓他漸漸喪失了繼續學習的動力和興趣。

他開始反思自己當時選專業的決定。他發現,當初的專業選擇並非基於興趣,而是盲從於外界的意見——計算機專業「好就業,前景好」。他更喜歡中文和地理,但在現實的壓力和流行觀念的影響下,他放棄了自己的喜好。當舍友為了轉專業參加了5次面試的時候,張錫峰則嘗試說服自己,「大家都說好,我覺得應該是對的」。

張錫峰在《當我們談論高考時》中的視頻截圖。

逆風而行

與張錫峰一樣,李佳的大學面臨著相似的開局。也是在2021年,李佳的高考成績在縣中排名第一,勉強達到了北京大學在她所在地區的最低錄取分數線,因此她被調劑到了自己並不想選的語言專業,徹底斷送了當醫生的夢想。

開局就是困難模式,李佳不僅要面對自己並不擅長也不感興趣的語言學習,還要面對與同班同學之間巨大的差距。在語言專業內部,那些同學被稱為「高起」。「他們有不少人畢業於外國語高中,早在高中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學這些了。甚至有些同學已經達到了我們大學整整學習兩年後才能達到的水 平。」

這種差距不僅體現在專業知識上,也體現在其他方面。如今已經大四的李佳仍然清晰地記得大一新生見面會的場景:班裡的同學圍坐一圈,在班主任的要求下自我介紹。有些同學擅長拉小提琴、彈古箏,有些同學熱衷於參加模擬聯合國大會,有些同學則在高中時就已經參與建設學校電視台……

當輪到李佳時,她一時之間無地自容,她過去的十幾年時間全部都用來考高分,進入這所大學。愛好與特長,是她還沒有來得及關注的東西。

大一一年,李佳都在痛苦掙扎。考上北京大學的學生大多是高中里的佼佼者,來到這裡,面對優秀的同齡人,許多人都深陷「冒名頂替綜合徵」,懷疑自己的能力。

真正的轉變發生在大二開學後的一門通識課,在那節課上,李佳第一次了解到教育經濟學。在教育經濟學的研究中,子女的教育成果受到家庭社會經濟地位、父母教養方式等複雜因素的影響。李佳從這些研究中獲得了一些寬慰,她意識到當前的困境不能簡單歸因於自己的能力不足,而是受到多種外部因素的影響。既然在過去的十幾年裡,她還沒有來得及探索自己的愛好,培養自己的特長,還沒有來得及體驗各種校園活動,那麼此刻便去探索、去培養、去體驗吧!

今年已經大四的李佳順利拿到了稀缺的保研資格。在未來,她要繼續深耕關於縣中教育的研究。談論起自己的研究方向,李佳說:「正是過去的這些經歷,才造就了現在的我。」過去作為縣中孩子的經歷不再使她自卑和怯懦,而是作為養料孕育了她獨特的觀察視角,滋養著她的學術研究。

對於李佳而言,與同齡人的差距仍然是不可忽視的現實。現在她面臨的新難題是撰寫論文和發表論文。有些同學都已經發表過論文了。然而,與大一時只會內耗的自己相比,此刻的李佳變得十分坦然。「北大每年有這麼多優秀的人入學、畢業。如果你一直把眼睛放在別人的身上,想著為什麼別人可以,而你不行,你早晚會受不了的。」

在訪談時,李佳拿出了一篇自己過去寫的小論文,笑著說:「你看,那會兒連參考文獻的格式都會難倒我。現在的我可不一樣了!」

普通人的破局之道

張錫峰和李佳都感受到了「與同齡人的差距」,然而,在面對相似的困局時,他們卻有著不一樣的選擇。

困局,或許本就是一種人為構建的存在。美國學者詹姆斯·卡斯(James P. Carse)曾寫過一本暢銷書《有限與無限遊戲》。在書中,卡斯提出了兩種不同類型的遊戲——有限遊戲和無限遊戲。有限遊戲有固定的規則、明確的目標和有限的時間,目的是獲勝。參與者知道誰是對手、誰是盟友,規則是預先確定的且不容更改。常見的例子包括體育比賽、棋類遊戲以及許多社會和職場中的競爭。無限遊戲的目標則不是獲勝,而是延續遊戲。規則可以變化,參與者也可以隨時加入或離開。無限遊戲沒有一個最終的結局,它的目的在於繼續遊戲本身。

在無限遊戲模式下,教育的真正目的是持續的成長、探索和對知識的追求,而不是追求一個最終的勝利(如高分或名次)。這種模式下的學習過程更注重內在動機(如好奇心、興趣、自我挑戰),而不是外在的獎勵或懲罰。有限遊戲的思維,往往讓人囿於狹隘的比較與競爭中,而無限遊戲的思維則是一種更自由的心態,一種對未知領域保持開放的姿態。

傳統教育系統常常更像是一場有限遊戲,強調競爭、分數、排名、考試和標準化測試。學生被鼓勵「贏得」好成績、「打敗」其他學生,或者「通過」特定考試。從小到大,我們在成長過程中被不斷灌輸「要贏」的概念。我們習得了通過比較來定位自我,像是一直在一場沒有終點的賽跑中,和無數看不見的對手競爭。

張錫峰在衡中所經歷的一切就是一場有限遊戲。在頂尖大學招生名額有限的情況下,學生必須在高考中戰勝其他人,才能進入金字塔頂尖。在進入大學之後,他仍然沿用了高中的思維模式,只不過這一次他不再是成功者。以成績、工作機會和他人的眼光為衡量標準,每一次的失利都仿佛昭示著人生的某種終局。

然而,如果把這場遊戲的規則改變呢?把視角從與他人的競爭轉向對廣闊天地的瞭望和向內的自我觀察呢?是否能在這片無垠的曠野中,看到更多未曾被發掘的可能?

北京大學原校長、中國科學院院士周其鳳在《當我們談論高考時》中說:「我覺得我們現在的教育,恐怕過多地強調了知識的傳授,如果你就是為了高考,你就是刷大量的題,對於高考應考這件事也許好,但是對於人生的成功與否可能是不利的。我始終覺得我們要成功,其實不在於你真的掌握多少知識,最後真正成功的恐怕還是要看你怎麼做人。」「真正的挑戰是在社會上,那是很全面的挑戰。」

張錫峰的高中同學李加星便是在大學時開始勇敢探索的。李加星原本的專業是經濟管理,但他發現自己對此不感興趣,「第一次真正開始思考自己喜歡什麼」。在參加校園活動的過程中,他發現自己喜歡信息管理,就在大二時轉去了這個專業。接下來兩年,他做項目、寫論文、參加競賽、拿獎,興趣驅動下,絲毫不覺疲累。他準備讀研深造,嘗試更多可能性。

張錫峰、李佳和李加星,這些縣中走出的普通孩子,就像3條小溪,在各自的命運之河中曲折前行,只有在明白自己不僅是有限遊戲的參與者,更是無限遊戲的探索者時,才有可能發現,天地廣闊,何處不能詩意棲居?

張錫峰在《當我們談論高考時》的最後說:「每個人,每個年齡段都有自己的浪浪山,不好翻。現在看來,每一條路都能走,並且走得很精彩。」

(李佳為化名)

參考資料

《迷失曠野:男孩走出衡中後》,《南方周末》

《當我們談論高考時》,今日頭條系列策劃,聯合《鳳凰week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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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06a78e224a5c1dca93c6213fbe29601b.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