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才能做到真正地躺平?

2023-07-20     單向街書店

原標題:什麼時候,才能做到真正地躺平?

㊟《0.5 的男人》

什麼叫 0.5?

日劇《0.5 的男人》給家裡蹲造出了新詞,男主角雅治單身、無業、從社會退縮到房間裡,無法被定義為完整,只能說是「0.5」。

「感覺自己好像工業的殘次品」、「工作不知道如何找起」、「在家蹲太久被親戚說了」......豆瓣「家裡蹲自救聯盟」小組裡,聚集了近 7 萬擁有相同困境的人,在被忽視的角落,這個群體的數字仍在不斷上升。

在日本,這樣不出門、不上學、不工作、終日自我封閉的人群被稱作「繭居族」。大眾的刻板印象中,繭居已然成為一種危險的社會現象:媒體報道里殺死「繭居族」兒子的高官父親;與父親屍體共處一室多年、只為冒領養老金的兒子;《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里活在垃圾堆里、不停在牆上寫「生而在世,我很抱歉」的晚年松子......

曾經是NHK記者的石川清在進行二十年的繭居援助後,以一線援助者的視角寫下了《繭居族援助手記》,他發現,繭居背後的原因是多種多樣的,而「社會對於繭居族缺乏理解,缺乏對於一個人應有的尊重」。書中提到:「很多當事人乃至其家人都極恐懼被貼上這種標籤。因為世人的白眼是一種威脅。因此,無數人躲進殼裡,至今走不出來。」

在容錯率越來越低的當下,人們是矛盾的,裸辭風潮與失業率新高,「躺平無罪」與「gap hour」,鬆弛感與「學會鬆弛感的 10 種方式」,我們困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學會真正的放鬆?

《0.5 的男人》用它不緊不慢的節奏照出了一個邊緣人的輪廓。看完全劇,我們恍然發覺,正是這個 0.5,用他自洽的溫柔縫合了整個家庭,也治癒了螢幕另一端的我們。原來一個人的價值,也可以不由社會的單一標準來評判。所以,請偶爾鬆鬆繃緊的弦,允許想要躺平的時候,允許「逃避可恥但有用」,允許人、與人生的多樣性。

無人知曉的 0.5

40 歲的雅治,沒結婚,不工作,沉溺電子遊戲,終日蝸居於房間。

因為一次家庭改建,妹妹的四口之家搬回與父母同居,在定義房子戶型時,房產公司提出了「2.5 戶家庭」的概念,妹妹、妹夫與侄子、侄女組成「1」戶,父母組成「1」戶,以及雅治,身份尷尬的 0.5戶。

0.5 在劇中不僅僅意味著單身,也映照他在社會中的狀態,

雅治無法在白天出門,因為「見到光就會融化」,他醒來就是中午,吃家人做好的便當,他用便利貼和人溝通,外出唯一的目的地是便利店——為了購買他喜歡的汽水和零食。和他土氣而陳舊的套頭衫一樣,雅治是從社會退縮而被逐步淘汰的隱形人。就像妹妹在嘲笑他「有什麼用」時,母親的回答「努力活著」,對雅治來說,活著,就已經足夠努力。

相比於《我的事說來話長》里質疑無意義工作、主動啃老的岸邊滿,《約會~戀愛究竟是什麼呢》里稱自己不是「無業游民」而是「高等遊民」的谷口巧。《0.5 的男人》中的雅治,更接近於一個真實的普通人。

NHK 的紀錄片冷暖人生系列曾拍攝過一名 42 歲的繭居族,封閉自我 20 多年,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是這個年紀了」,「還在考慮將來該怎麼辦的時候,已經是將來了啊。」他們因恐懼不安而逃避,對追趕不上的人生感到無力。

《冷暖人生-42歲的家裡蹲》

同樣是NHK的紀錄片《死在視線之外:繭居族在高齡化的日本》中提到,日本的繭居族已經超過一百萬人,中老年占一半以上,其中父母離世的繭居族「非常容易無人知曉地死掉」,因為他們不願出門也不願溝通,救助機構只能將紙條夾在門縫上,根據「下次來紙條有沒有被拿走」來判斷他們是否活著。

《死在視線之外:繭居族在高齡化的日本》

社會對於繭居族的看法,是遺忘、忽視並充滿偏見的。

《0.5 的男人》里,妹妹一家的到來讓雅治的生活被迫發生了變化,和態度寬鬆的父母不同,侄子把他稱作《千與千尋》里躲在陰暗角落的「黑煤球妖精」,侄女更是當面說他「噁心」。妹妹也趁機會說教:「爸媽已經不再年輕了」。

邊界被不斷侵犯,雅治對「0.5」這個莫名的標籤感到厭煩,在遊戲直播里大喊「什麼0.5,笨蛋!」0.5 是冒犯的,被 0.5 指代的雅治,因為社會性的缺失,沒有被稱為完整的人的權利。

「承認吧!這些多樣性」

隨著劇情的展開,才發現這是一個大家都有「病」的家庭。妹妹紗織為了重回職場難以平衡親子關係,侄子蓮不願意去幼兒園,侄女慧麻因為轉學無法融入集體而產生了厭學,家裡最大的支柱,他的母親,也不小心摔傷了腿。

這些看起來「正常」的人們,漸漸出現了「不正常」的一面。

作為家裡唯一的多餘人,雅治不得不一步步走出房間、擴大生活半徑,照顧侄子、開解侄女。他的做法很簡單,只是理解,並且尊重每一個「逆行」的舉動。

在聽說侄女早退逃課時,他的回覆是「確實偶爾也會有想早退的一天」,他調節家人和侄女矛盾的方式是「保持距離,再遞上好吃的食物」,他會和侄子一起跳《昆蟲戰隊》的主題曲、在牆上畫畫,也輕鬆地化解他不想去幼兒園的理由。

「幼兒園的飯黏黏糊糊的,所以我不想吃。」

「不吃不就行了,一粒都不剩是昭和時代的思想嗎。現在是多樣性的時代,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的人,吃不了也是個性。承認吧!這些多樣性。」

即便雅治的社會價值是空缺的,他卻是侄子眼中的好玩伴,是侄女在遊戲世界崇拜並願意傾訴的 Q 太郎,妹妹因為他更放心地在職場伸展,妹夫因為他意識到了陪伴的意義。正是這個被認為是「社會廢物」的人,用他的溫柔打開了大家,縫合了家庭。

0.5的困境,是所有人的

德國哲學家韓炳哲在《倦怠社會》中指出,現代社會已經發展成了功績社會、興奮劑社會,因為過分要求人們的積極、成就與高產,現代人處於自我剝削的倦怠之中,亟需休息與放鬆。

雅治曾經也是人工智慧企業里的組長,因為無法忍受上司的「職權騷擾」而選擇逃避,從社會中退場,縮回一個小房間。

「雖然我想努力,但不安讓我無計可施。」

雅治在遇到前上司之後,和侄女的對話

在日語裡,繭居「Hikikomoru」是一個由「後退」(Hiku)和「自我分離」(Komoru)組成的復合動詞。日本援助繭居者聯絡會議事務局長山本耕平對繭居的解釋道,它不是一種疾病,而是一種由於與他人,家庭和社會的溝通系統功能失調而產生的狀態。

對繭居族來說,溝通是困難的。雅治房間牆上的便利貼,寫滿了母親微小的日常。「出門去跳草裙舞了」、「16 點回來」......就連「要把房子改成2 戶」,也是通過便利貼來傳遞的。

觀劇之初,會感慨雅治的父母過分理想,甚至對他有些溺愛,他們總是微笑著,原諒雅治的「什麼也不做」,把這件事歸根於他的溫柔。

直到侄女意外闖進了他的房間,才發現在更早之前,便利貼里寫的是「算我求你了,從房間裡出來吧」、「今天公司的人來家裡了」,以及雅治雲淡風輕地說到父親的腰傷是由他造成的,我們得以小心翼翼地掀起真相的一角。他們也經歷過焦慮、對抗與痛苦,只是在這之後,他們找到了和雅治最合適的溝通方式:不著急,慢慢來。

因此全劇五集的標題也遵循著這樣的模式,每一集的標題都是雅治慢慢邁出的新一步:和家人之外的人說話、在白天外出、騎電動自行車、請吃冰淇淋、工作。

這些普通人稀鬆平常的舉動,卻是雅治內心的一種重建。

導演沖田修一拍這個電視劇的理由,是「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 0.5 的人」,這個人可能是我們自己,也可能是我們的家人。所以「與其把它描繪成病態,不如把它拍成電視劇,變成大家都很熟悉的故事」。

在劇里,侄女惠麻因為不適應新學校而頻繁早退,在被問到為什麼不和家裡人聊聊時,她的回答是「大家都很忙」。

雅治的鄰居小玉,因為喜歡打遊戲被父母砸爛鍵盤,崩潰的他大聲說出:「為什麼要把我當作垃圾,我明明沒幹什麼!」

紗織意外地發現,兒子不是討厭吃番茄,而是討厭「被強迫」吃番茄。

比起誇大或斥責,我們更需要的是「允許」。允許 0.5 的存在,允許 0.5 作為一個人的價值,允許世界上多樣的生活方式,允許想要縮回一個房間的時候。

人長大的過程,也是在社會中尋找到自己的位置的過程,即便我們的人生中似乎每一個階段都被寫好了標準答案,高中畢業考上名校,大學畢業工作上岸,30 而立事業有成,65 歲光榮退休。但就像旅行者一號在64 億公里之外才發現地球不過是宇宙中的「暗淡藍點」,我們也需要時間來飛得更遠一點,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華東政法大學文學課教授杜素娟曾經在一席的演講中提到為什麼《局外人》里的莫爾索,會被加繆視為一個英雄: 「因為他發現了生活的荒誕......我們真的活著嗎?我們以為我們活著,很多時候我們活著的,不過是一個已經設定好的定義。」

在《0.5 的男人》結尾,雅治在父親的提議下陪他去了一趟酒廠,開車來回四小時拿到的酒,最後卻在下車時被雅治不小心摔碎,兩個人看著碎在地上的酒瓶忍不住大笑。

「開車往返 4 小時,結果就這?」

就這,也挺好的。

編輯:堅果

監製:李二狗

【參考資料】

《隱而不退:隱蔽青年的行為表征、邏輯與實踐》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b4a0bc4abf0b376a673e5f6092692e3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