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中國的藝術品,是怎麼被日本發揚光大的?

2019-10-15     LicorneUnique


秋夜,借一縷圓月之光,你低頭細看,草叢影影綽綽,幾隻小蟲窸窸窣窣,翅翼上都染上了月色——這是日本藝術家柴田是真屏風畫中之景,寂寂之中,似有蟲鳴,金銀之上,筆墨已成詩。

柴田是真《月下秋草圖屏風》是一件二曲一隻屏風,可擺放於茶席之間,現藏於大都會博物館



葛飾北齋 《鳳凰圖屏風》/ 八曲一隻/1835年/現藏於波士頓美術館。富岳三十六景掀起的日本藝術巨浪



(屏風)是典雅、自由、豁達而燦爛的世界。它謳歌日本濕潤的四季的微妙情趣……充滿著相當日本式情感的體溫,以及一種馥郁的香氣,讓我直想躺在它的懷裡。——MUJI締造者田中一光嘆道


確實,在日本藝術的方方面面,屏風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東瀛畫師將繪畫藝術寄托在這或大或小的屏障之中,繪於其上的花鳥山水美人風物,無一不是光陰細細流轉的見證。


狩野元信 《四季花鳥圖屏風》/桃山時代/六曲一隻/現藏於神戶白鶴美術館


今日,讓我們一起走入屏風之世界,在富麗或空寂中,品味東瀛風物詩。




一衣帶水



銀燭秋光冷畫屏,

輕羅小扇撲流螢。


所謂屏其風也,為屏風。初為我國天子專用,紫禁城太和殿正中的寶座上設有雕龍髹金大椅,椅後就擺著雕龍髹金屏風。而後,文人墨客、達官貴人以屏風為風雅之物,紛紛將其設於家中。


故宮博物院藏紫檀邊座嵌玉石花卉寶座屏風


六、七世紀,屏風傳入日本。飛鳥時代(528年-710年)聖德太子派遣唐使赴中國學習,中國繪畫技法由此傳入日本。對隋唐高大建築風格的模仿,使得屏風成為分割空間的主要方式。


正倉院藏《鳥毛立女屏風》(局部)/飛鳥時代/現存於日本的最古老的屏風


日本的奈良時代(710年-794年)正值中國唐朝鼎盛時期,嚮往大唐盛世的東洋,大力推崇唐代繪畫技法,出現了以唐畫為模本,描繪中國風情或人物的「唐繪」。金碧山水的唐繪成為屏風畫的主要內容。



《絹本著色山水屏風》作者不詳/ 六曲一隻 /平安時代,11-12世紀/ 現藏於京都國立博物館


平安時代(794年-1185年)日本通過對中國文化的吸收以及與本民族文化的融合,逐漸完成了由唐繪向大和繪的轉變,「大和繪」與「唐繪」相對,體現了濃艷並富有裝飾性的日本特色。


日本國寶 《松林圖》/ 桃山時代 / 長谷川等伯 / 現藏於京都國立博物館


松林圖為日本禪宗水墨畫的巔峰,以黑白色調勾勒出遠山白雪映襯下靜默無聲的松林,將這一瞬間的寂寥永遠定格於屏風之上。

15-16世紀的桃山和江戶時代,隨著禪宗的傳入,宋元水墨畫成為日本繪畫的主流形式,在這個基礎上,日本的畫僧使宋元水墨畫本土化,形成了獨特的日式屏風畫,豐富多樣的屏風繪畫技巧使得屏障繪成為了當時最發達的繪畫式樣。




又道一即是多,

又道萬事浮華。


來自中國的藝術品,是怎麼被日本發揚光大的?

成對擺放的六曲一雙屏風,金光流溢


屏風的欣賞應由右至左,每一面稱為「一扇」,根據摺疊的扇數不同,屏風的形狀用「兩曲」、「四曲」、「六曲」等來表述。而左右可構成一組的屏風用「雙」來計數,無法構成一對的時候,則使用量詞「只」。


二曲一隻、四曲一隻



六曲一隻



六曲一雙





畫里畫外


來自中國的藝術品,是怎麼被日本發揚光大的?


屏風的表現內容多種多樣,大體可以分為自然風光(動物,植物,山水等)和風俗場景(生活場景,祭祀場景,戰爭場景等)。



岩佐又兵衛《婦女遊樂圖》/1650年代 / 日本大和文華館藏



題材之多樣,讓屏風成為日本文化最重要的載體之一。不論是花卉、樹木,還是都城、神魔,都在精妙構圖中,展現獨屬東方的藝術想像。


俵屋宗達《風神雷神圖屏風》(二曲一雙),現藏於京都建仁寺,今年法國與日本建交160周年期間借到巴黎賽


比如在日本國寶《風神雷神圖屏風》上,左側是雷神,右側則是風神,中間的留白,則是廣闊的天空。日本文學家三島由紀夫為之驚嘆:「真是奇妙的構圖。」他形容,承受著夕照的翠綠山腰恍如在原野中豎起的一扇金屏風,讓他聯想起金閣寺無與倫比的美。


風物


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日本作家川端康成曾寫道:「凌晨四點醒來,發現海棠花未眠」。由此引申,他覺得,既可以從花未眠中發現自然的無限之美,也可以從宗達、光琳的畫作中領略到真花之美。在現實與藝術之間,屏風猶如一道橋樑,構築令人心頭顫動的微妙聯繫。


四季流轉,花開花落,日本人的詩意與雅興,都與屏風密切相關。


17世紀中期四季花草屏風 / 六曲一雙。2017年在佳士得倫敦以31.7萬英鎊成交


在東京的根津美術館,每年庭園中燕子花開時節,便會在館內展出鎮館之寶《燕子花圖屏風》,金色屏風上的花卉與園中之花,在春季相互呼應。



日本國寶《燕子花圖屏風》/1705年 / 尾形光琳 / 六曲一雙 / 現藏於東京根津美術館


收藏在芝加哥的六曲一雙屏風《櫻楓短冊圖》是17世紀日本宮廷畫家土佐光起的作品,右只描繪春天的櫻樹,左只為秋天的楓樹。當時的日本宮廷貴族在季節詩會中賞櫻賞楓,並將長條詩箋綁在樹上,這等風雅融入屏風之間,醞釀了幾百年的時光。



土佐光起《櫻楓短冊圖》/17世紀/六曲一雙/現藏於芝加哥藝術博物館




《柿圖屏風》/ 江戶時代,1816年 / 酒井抱一 / 二曲一隻 / 大都會博物館藏


枝葉上可見琳派典型的用色用墨方式「溜込」,在一層未乾的墨或色上,再添加其他顏色,流淌的質感讓樹上秋葉別具詩意。

日本人對秋季的體悟常常在屏風中出現。在日本屏風中,「秋草圖」是經常出現的題材,常見與秋草圖的植物往往源自日本現存最早的詩歌總集《萬葉集》,除了《萬葉集》的桔梗、撫子等「秋之七草」外還加入菊類花卉。


18世紀初期渡邊始興的秋冬花卉屏風,牛津大學阿什莫林博物館藏



禪意



《四季山水畫(瀟湘八景)》/ 室町時代,16世紀初期 / 相阿彌 / 大都會博物館藏


在屏風的色彩應用之中,主要為水墨、淡彩和金碧重彩三種類型。水墨的應用最初源於對中國水墨畫的模仿,鎌倉時代佛教的傳入對日本產生了巨大影響,這個時期的繪畫多通過水墨來表達濃厚的凈土思想。



駿馬圖屏風 / 1750-1799年 / 森周峯 / 大英博物館藏


隨著佛教思想完成在日本的本土化演變,日本禪宗思想成為主流並滲透到各個方面。此時的日本繪畫表現為一種孤寂枯淡之美,墨色的運用與日本禪宗美學中「白黑赤青」設計色彩不謀而合,能體現禪宗莊重嚴肅的哲學寓意,於是,日本禪宗精神融入了「漢畫」,形成了一種全新的帶有民族特色的繪畫。


長谷川等伯《松林圖》屏風局部


曾在上海展出的日本醍醐寺珍寶《松檜群鴉圖屏風》


淡彩的運用則是出於日本人對典雅、簡約的形式美的追求。淡彩的表現實際上是降低色彩的明度和飽和度,努力尋找一種中間色,使整個畫面產生一種整體協調的若有若無的色彩感。



水墨和淡彩所表達的禪宗思想,推崇一即是多,無中生萬物。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後的空寂和衰敗,讓日本文化為其著迷。

和水墨一樣,淡彩的運用使畫面具有一種朦朧感和神秘感,這種感覺也同樣是禪宗思想的一種體現。


浮世


與禪宗思想截然相反的浮世思想,強調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使生命盡情綻放,用最燦爛的色彩表達最美艷的感情。


金碧重彩用濃烈的色彩,以黃金作為色彩美和藝術美的壯麗理想,運用金銀箔和金銀泥來描繪極盡奢華的視覺感受。以大面積的金箔做雲彩或背景的屏風,在日本桃山時期盛極一時,使得桃山-江戶時代被稱為「黃金時代」。


日本國寶《紙本金地著色檜圖屏風》/ 安土桃山時代 / 狩野永徳 / 四曲一雙 / 現藏於東京國立博物




右只與左只並起,就成為連續的畫面,金箔上施礦物顏料,富麗典雅



物語


屏風之中,有一類不得不提,那就是在日本有著深厚歷史的物語繪。



傳宗達繪屏風,描繪《源氏物語》中的「關屋」一卷,上有烏光丸手抄「關屋」節選,現藏於東京國立博物館



「物語」尤以平安時代和桃山時代以散文或長篇小說等形式寫成的故事為典型。不少物語作品中優雅的文字與細膩動人的情節,成為日本「物哀」思想的一部分。一些物語也早在平安時代之後不久就成為繪畫中常見的畫題。





美國米德伯利學院美術館藏18世紀源氏物語圖屏風


人們熟悉的《源氏物語》刻畫的便是平安時代宮廷男女的生活,這部名著中的場景也是歷代日本畫作中時常出現、受到代代藏家推崇的主題。




在日本文人眼中,屏風不僅僅是一道屏其風也的屏障,更是上有山水,可乘物游心的寄託,是一期一會的相遇。文學,無疑是日本屏風靈感的重要來源。同時,在一些日本文學巨匠筆下,屏風也是見證最極致時刻的獨特存在。


17世紀江戶時代的虞美人屏風 / 二曲一隻


夏目漱石第一部長篇小說《虞美人草》的結尾,描寫了一幅繪著虞美人草的屏風,在女主人公離世之後,以屏風鮮艷、妖嬈的意象,暗喻主題。



京都金戒光明寺藏《地獄極樂圖屏風》



芥川龍之介的《地獄圖》中有這麼個故事,畫師良秀為了追求藝術至上的理想境界、把握真實的美,不惜殘酷地犧牲自己的女兒,完成了一幅妖血斑斑的「地獄屏風圖」。這詭秘至極的文學傑作,以屏風為寄託,帶出日本美學特有的熾烈與虛無。


南蠻異色


日本屏風中,還有十分獨特的一類——「南蠻屏風」,一般可分為風俗畫南蠻屏風和南蠻屏風地圖兩種。這些屏風不僅承載著日本對異域異色之好奇,也見證了歐洲「發現」日本的時刻,存世作品極為稀少。




日本私人收藏的南蠻屏風,以地圖為主題,卻也極具裝飾性




一幅描繪了眾多外國人的日本「南蠻」屏風在2011年的佳士得拍賣場上以478.65萬美元成交。據說這類屏風存世不足百件。




這件日本17世紀江戶時代的南蠻屏風,2015年出現在倫敦佳士得拍賣場上,以約126萬美元成交。畫師用大量金箔及由孔雀石與石青所制的珍貴顏料,描繪從葡萄牙商船卸下的各類奇珍異品,畫中還可見西方傳教士形象。




在畫屏間




來自中國的藝術品,是怎麼被日本發揚光大的?


我住皇都外,

東南結草庵。


來自中國的藝術品,是怎麼被日本發揚光大的?


屏風點綴著日本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從普通民眾的家到幕府將軍的府邸二條城,從大門到和室內,從茶道花道到歌舞伎,從小小的神龕到最盛大的祇園祭,都會出現屏風的身影。


茶道的靜寂與藝伎表演的細膩,也往往有屏風相伴



在京都,祇園祭里的宵山屏風祭(又稱屏風飾),是夜幕下的重頭戲。




安土桃山時代狩野永徳《洛中洛外圖屏風》里的描繪的祇園祭。祇園祭的歷史可以追溯到9世紀,是日本三大祭祀之一,也是最華麗繁盛的祭祀,被列為日本非物質文化遺產。

在此期間,代代擔負祗園祭的名商們,特別展示家中珍藏的從先祖一輩世世代代傳承下來的美術品。由於展品多為屏風,因此也就有了「屏風祭」的叫法。



祇園祭中的展示場景




日本人對屏風這一藝術載體有深厚的感情。當川端康成得知自己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他毫不猶豫的買下了當時價值7000萬日元的富岡鐵齋的屏風——雖然事後發現諾貝爾獎獎金只有2000萬日元。


富岡鐵齋《富士山圖》右只/ 1898年 / 鐵齋博物館藏





這六曲一雙的屏風為長谷川等伯的作品,以收藏當代藝術聞名的日本藏家前澤友作已將之收入囊中。




西行歐羅巴



大海迷茫處,

船行百島間。


歐洲對於東方屏風的收藏一直熱度不減。屏風是或虛幻縹緲,或濃艷瑰麗的東洋夢境,也是許多著名藝術收藏家,甚至貴族皇室的心頭好。




《米拉蒙侯爵夫人肖像》/1866年 / James Tissot / 蓋蒂博物館藏。畫中,一位法國的侯爵夫人正站在家族大宅波亞克城堡(Château de Paulhac)的一個壁爐邊,身後應是一幅來自日本的小屏風。

在19世紀,尤其是唯美主義運動興起期間,日本花瓶與屏風大受歐洲藏家歡迎,獨特的東方美學讓歐洲人心醉神迷。這一點尤其體現在當時的油畫中。


19世紀西班牙畫家Luis Alvarez Catala的《The Awaited Note》中,出


法國畫家James Tissot 在1869-1870年代創作的《Young Women Looki



到20世紀,日本屏風仍對全球各地的鑑賞家有著極大的吸引力。



著名的美國底特律藏家查爾斯·朗·弗利爾在1906年買下這一幅日本17世紀初期俵屋宗達的《松島圖屏風》



現代建築大家弗蘭克·勞埃德·賴特用多件日本屏風裝飾Taliesin住宅和工作室。日本藝術收藏,也是他的設計靈感來源之一。


懸掛於洛克菲勒家族成員公寓客廳的江戶時代日本屏風



有「明代之王」之稱的美國收藏家安思遠(Robert Hatfield Ellsworth)在擺放了明清家具和喜馬拉雅藝術品的居室里,就掛著一件江戶時代描繪駿馬的屏風。


懸掛於安思遠家客廳的馬廄屏風來自江戶時代的日本



其實除了諸多國寶級的屏風,更多的存世屏風上沒有畫師的名字,也找不到來歷。考古學家曾發現過一道巨大而華美的屏風,而畫師是誰早已無從得知。不過,其上一側角落不經意地留下了畫師的幾個手指印,據說,那是畫師蹲著畫得太久,他站起時本能扶了一下而留下的痕跡。這微小的痕跡留到今日,作為畫者榮耀的勳章,藏在屏風美感之後,獨自沉默。



2015年,安思遠的六曲一雙屏風以50.9萬美元在紐約佳士得成交,這件作品畫師之名也已消失於歲月中,不為後人所知。

如此,曾在屏風上創造出或靜謐,或綺麗之作的畫師們,大多早已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滾滾紅塵之中,而屏風卻在千百年的時光流轉中,自顧自地美麗著。



想看更多藝術八卦嗎?快來關注公眾號LicorneUnique!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Y5FLz20BMH2_cNUgLnMR.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