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十個遂寧人中就有一個在棉紡織廠

2019-07-15     成都Big榜

從東站出發,花57分鐘到遂(xù)寧。一天之內,吃了南小區的土豆片,郵局隔壁的黔江雞雜,濱江中路上的陶德砂鍋,藕園巷的鍋盔。我這趟的重點,其實是探訪遂寧棉紡織廠。

遂寧人上下都盯著藕園巷的紡織老廠。紡織廠曾經一度是遂寧最大的企業。1958年建廠,鼎盛時期廠區各類工人上萬人。1985年遂寧由縣建市的時候,整個遂寧的城市人口都只有9.6萬人。

1991年,紡織廠職工劉正明在去開黨代會的時候,還記得時任市委領導這樣肯定棉紡織廠的成績,「感謝遂寧棉紡廠,解決了遂寧城市十分之一人口的吃飯問題。」

豈止是解決,那陣遂寧紡織廠的產值將近一億。城市居民的生活和紡織廠一度休戚相關,遂寧人以能在紡織廠工作獲得的優質福利而自豪。

1988年建廠30周年之際,棉紡廠還特別製作有龍鳳圖案的圓形金屬紀念物品。今年已是61年,我們找到幾位與棉紡廠有交集的人聊了聊,發現他們仍有同一種驕傲和優越,「我們以前都是廠裡面的」。

經歷上世紀下崗潮的陣痛之後,又回到遂寧。緊鄰藕園巷紡織廠大門的錦華便利店,王奉斌已經在這裡開店四年。得閒,戴著眼鏡的他就坐在收銀處,刷著論壇放著音樂的同時,也來一壺紅茶。

租來的鋪子,顧客都是街坊鄰居和以前廠里的人。他住在後面的棉紡廠宿舍,廠里分的。那陣的藕園巷還是一片荒郊。

指著便利店窗外不足兩米遠的圍牆,王奉斌記得,「我1968年出生,上初中的時候這前面是排水溝,後面就是農田。一直到遂寧建市的時候都還是。」

王奉斌的母親1958年建廠時便進廠工作,那陣廠名還叫綿陽專區遂寧棉紡織廠。廠里早一批修建的仿蘇式建築,筒子樓里有他母親的一間。

父親在1974年左右從林業局調到紡織廠。王奉斌和姐姐都在棉紡出生。1983年父親退休,他又照例頂替名額進廠,成為「紡二代」。

「去平武採茶,到蓬安鹽場挖鹽」。在建廠初期,王奉斌的母親還乾了段時間別的,「不是效益不好,計劃經濟,招工過後的一時半會兒,多餘的人員就去干其他的。」

王奉斌的母親在前紡的一線乾了相當長時間。子承父業,王奉斌在漿紗車間一干也是好幾年。還有金飯碗,這是那個年代人都認同的穩定的、讓人羨慕的工作路徑。

棉紡織廠、絲廠、二機廠和軸瓦廠,當時是遂寧的四大優質企業。要進入規模和效益都大的棉紡織廠,這不是一件容易事。「面向社會招人,內部子女優先」。

通常是按照比例,內部員工子女占一部分,另一部分才是面向社會,要經過文化考試、身體檢查等層層篩選。當時招工,父母在那個口子女就歸到哪個口,分在本系統之內。

1970年,三台知青劉正明和射洪知青、他後來的愛人孟小蓮在招聘中進了棉紡廠。早已退休,現在的劉正明頭髮已經花白,但孟小蓮還是一身優雅連衣裙。

那年,棉紡廠招工人數超過800人。「三台、射洪招了可能380人,遂寧本地招了500人。」棉紡廠作為勞動密集型產業,每項步驟繁瑣,需要大量人的參與。

「準備車間的工序最多」,棉花運進來過後要清花,梳棉,並條,細砂。細砂之後打成筒子,整巾,漿紗,穿扣,織布,整理……

戴著帽子繫著圍裙的女工是那個時代紡織廠的標準畫面。為了保證生產的品質,尤其是漿紗車間,裡面溫度、濕度都極高,要保持恆定。工人在車間裡一年四季都是短袖。

車間的噪音也相當大,說話必須扯起嗓子。劉正明想起之前自己一個遂寧二中的男學生,他在轉業之後進入棉紡廠工作。某天,臨近午間吃飯時刻,工人大多已走。麻痹大意之中,他沒有關停機器,直接鑽進機器準備修理。

「結果退出來的時候,衣服被攪起了,整個人勒在那裡。」直到機器被逼停大家才知道出事了。他可能呼救過,機器的轟鳴使得在死角的工人其實也沒有聽見什麼動靜。

意外離世,「他老婆好像那陣才生了娃,很快廠里又幫她安排到長白班。但她眼睛似乎不太對,後來又一直在廠里掃地,守自行車……」工作依舊有保證。

「當時廠裡面的福利好,轉業進來都不容易。」1973年,劉正明在進廠當了兩三年工人後,他被安排到學校,先後做了幾年子弟校和遂寧二中的教師。

「教師都只有36塊錢的工資,我父親在三台中醫院上班,40元工資一貫制都領了幾十年。」而那陣棉紡廠裡面的工資是36元,每個月還要發補貼,「效益差點7塊,好點就是8塊。加起來就43塊左右還是相當可觀。」

那陣規模達到一定程度的企業,都有廠辦學校廠辦醫院之類配套,為地方減輕負擔,也是廠里的另一種福利。讀書看病幾乎全免費。

棉紡廠幼兒園的外面是一間教室,裡面是一間教室那麼大的寢室。「地勢很寬,一人一個鋪,全是平鋪的床。」廠醫院在90年代以前看感冒看發燒都不要錢,還可以免費照X光透視。

「惱火的病就往綿陽專區第二人民醫院轉,也就是現在的遂寧市人民醫院。」廠里的住院部是後來的,就是現在家屬區民營醫院的位置,「用一宿舍二宿舍改的。」

除了肥皂之類,有時候還發放自家廠里生產的白布,拿回去做鋪蓋筒,做背心內褲。劉正明想起,那陣上海三槍牌生產的背心內褲也都是用遂寧棉紡廠的布匹加工而成的。

就在庫房的旁邊,紡織廠當時還養了幾十頭豬,「有個老婆婆,一兩個人在專門養。」有幾年廠里每年一人還能領到一兩斤。

棉紡廠也有自己的電力動力系統,保障生產生活。專門的車隊,除了每天運送煤炭,八、九十年代棉紡廠更是添置了七、八輛大客車接送工人上下班。

黃色的大巴,「沿著幹道、凱旋路,一直到南門」。這也是讓人眼紅的員工福利之一。

現在的藕園巷看起來平靜,但在當時,三班倒,早班每天8點上班。廠區大門上下班的自行車擠滿整個巷子,「人都走不動,自行車到了大門必須下車推進來。」

最大的福利還是分房子,主要憑工齡分,單職工有子女之後才有資格。「兩室一廳住5個人,一室一廳也住5個人。」還是相當擁擠,但已經又要好很多。

住單身宿舍的青年職工遇到結婚,只能借一間房子把婚結了,然後再慢慢找房子。劉正明和孟小蓮74年結婚那陣,就特地跑到車間的空辦公室住了幾個月。

之後沒辦法,領導又才在二宿舍和三宿舍的過道間用桅席在給我們夾了一間。「放得下一張床一個桌子。」住了不到一年,後來開始分房子,劉正明和孟小蓮從6宿舍一直搬到最後的19棟。

1、2、3宿舍屬於干打壘,通陽台,有一室一廳,不帶廁所。「5和8宿舍是這一層樓,樓梯中間有中間十個格子,廁所不在每家屋裡。到了9宿舍過後,才開始兩室一廳,一廚一廁。」

福利來源於效益。不斷擴大規模,改革開放初期棉紡織廠就相繼有了二期三期。通常是以紗錠的多少來衡量紡織廠的規模和大小。

每隔十年一個大跨步,「1958年成立之初,遂寧棉紡織廠僅有紗錠1萬,布機500台,1985年已經行成3.5萬紗錠、1008檯布機的生產能力,年產值3978.94萬元。2004年,早已更名為遂寧錦華紡織廠的工廠,實現工業總產值42191萬元。」在西南來說都首屈一指。

當工人,在學校里教書,劉正明又轉了管理崗位搞核算。透過現在殘留的黑板,還能覺得上面公示著三級核算。每個工序也有自己的黑板,上面寫著產量質量,落到人頭上,九十年代早已經不吃大鍋飯了。

「多勞多得,一個月能手一個月能掙1000,中層幹部都才500一個月。一個織布車間,技術好的可以看得到二十幾台車。技術好,手腳快的很占優勢。」

每年廠里一直都要搞操作運動會,「車間搞一次,廠搞一次。」劉正明的愛人孟小蓮正是憑藉在綿陽專區參加紡織運動會比賽,得了「能手」的稱號,之後慢慢被提拔的車間主任。

在三台老家結完婚回來,劉正明買了些水果糖和餅乾之類散給大家,「表示結婚了的」。耍的好的,才請吃飯。至今他們一家還和當時的鄰居保持著聯繫。

「包括陶英,她的哥哥生的小孩都是我愛人給她取的名字。陶英的哥哥,她的老漢兒也是廠裡面的。」當年住在筒子樓,隔壁一歲多點的小孩,「我們在吃面的時候,還剩一點面,把我們的面搶過去吃了,湯都喝了的。」想起又覺得好笑。

現在那小孩也是長大有了小孩,馬上第二胎。「我愛人的徒弟,她的女兒現在上海那邊。還有一個在新疆,也安了家,媽老漢兒也在新疆去了。」

劉正明自己的女兒是在1977年出生,「考起遂中,考起重慶醫科大學,現在也在遂寧工作。」老兩口現在空了就帶了孫兒去少年宮學籃球學聲樂,提起孫兒在全國比賽中獲得的名次就很自豪。

錦華小賣部的隔壁,員工理髮室47歲的老闆娘,孩子結婚有著一份穩定的工作,她也開始抱孫兒,沒有顧客的時候,看著電視也是一臉滿足。

她的老公從部隊轉業回來之後,就在為棉紡廠開車。直到現在廠子搬到開發區也依舊如此,上一天班休息一天,接送員工上下班。

老闆娘的店在這裡開了19年之久,剪頭髮,價格從最開始的一塊五漲到現在,也不過八塊錢。推子剪刀已經換了又換,但店裡那把老式的理髮椅還是結結實實。

椅子年齡比紡織廠還大,生鐵鑄成,最早是在廠里自己的理髮店使用。是的,紡織廠以前還專門雇有人為員工免費理髮。

儘管知道熟客今天又來剪頭髮了,都是老主顧,可老闆娘說她也不知道絕大多數主顧的名字,只知道長相。「哪裡去管別人的家務,叫什麼,從來不去問什麼。」紡織廠的這些人,這些小店,都是這麼一直在默默恩惠著彼此。

現在說起「當年十個遂寧人裡頭就有一個在紡織廠」,孟小蓮的聲音還是激動,提勁。當年的一張照片中,除了她自己,她還記得其他好多熟人。那天照片展出,她的孫兒也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奶奶」。

如果從工齡算,他們已經在遂寧生活了整整50年,早已經融入遂寧每天的生活和脈搏。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WeO-CWwBmyVoG_1Z9gWL.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