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籠是我們山村人家禦寒取暖的平常器物。
寒冷的冬天,幾乎是人手一個。
火籠有兩種。
一種是用黏土燒製成的,形似缽頭,只不過缽沿安了兩根交叉的提耳。
陶制火籠,也稱火壇
還有一種是火籠由細細光滑的竹篾編織而成,底下還裝有一個篾制的底座,中間套有一個用土燒制的陶盆或者鐵盆。
竹編火籠
冬天裡,清早生火煮米,灶膛里燒劈柴,劈柴燒盡後,會有許多火紅的火屎,用火鏟先把冷火籠里昨夜留下的冷灰剷出一些,挖個小坑,再把熱烘烘的火屎埋進去,用點冷灰蓋一下,就可提去取暖了。
如果燒的劈柴木質硬實,那火屎的餘熱就能持續大半天,若是燒的是木質疏鬆的那種劈柴,火屎過不了多會兒就熄滅了。
山里雜木多,柴火大都是木頭、樹枝。上山盤柴火是村裡人冬天裡的主要活計,大人小孩一起山上。家家門前都有個柴坪,用斧頭劈開的劈柴,一塊塊架空堆成寶塔似的,這樣乾燥得快。還有麻了好大一堆捆成把的樹枝柴。女人一般上山盤樹枝柴,男人則斫劈柴。盤樹枝柴用輕便的鐮刀,斫劈柴一般用柴刀或是斧子。似乎一直都是這樣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的。
這個時節,柴坪上到處散發出濃烈的樹木氣味,有松木的松香味、有杉木的清爽味、有柯樹的水汽味、有山蒼子樹的樟腦油味、有鐵屎杜的苦澀味。
小時候,我們小孩子肩頭嫩,都怕扛那種很沉的硬實木頭,像柯樹、鐵屎杜、鉤栗樹,都喜扛那種容易空心的樹,像「沖天膨」、「豬婆杜」,看上去好大一根,其實並不重,路人看到後會說,廣子家的孩子,那麼點大,都扛好大一根柴了。
小小的虛榮心得到滿足,腳下的步子變得輕快起來。但到了天冷的時候,我們卻都願意往火籠里加那種硬實樹木的火屎,因為都知道硬實的劈柴火屎熱得久。那種很「膨」的劈柴的火屎,剛開始餘熱還很大,不過一陣子就過去了,很快熱就沒有了。若是在後來還有些人認為我還算踏實,其中跟我少年時的生活經歷是不無關係的。
每天早上鏟好火籠,粥也煮好了。
許多人提了火籠,端一大土碗的白米粥,到向陽的土牆根下,身子坐在火龍籠上,呼啦啦地響亮地啜著熱粥。
乾淨的冬陽朗朗地照著,屋頂青瓦上的白霜一片耀眼,吃粥的人籠罩在熱氣騰騰里,有的人吃得頭上冒出了細汗。
蒸了紅薯的人家,一塊紅薯,兩碗粥,就吃得飽飽的了。
火籠分大小號,我們小孩子提的火籠都是小號的,大的太沉,提不動,也容易摔破了。但小的也經常被我摔破,這時大人就會說,看你,又把火籠賣還給王老四。王老四是個燒制火籠的人。老人用的火籠一般還在外面加個竹片編的籠套,夜裡還可放進被窩裡暖身子。
每一隻火籠都是手工製作
逢上落雨天,不用上山砍柴,小孩子提了火籠聚在一起玩,女人則圍坐在一堆納布鞋,談閒天。那時,少零食,我們小孩聚在一起就想辦法給自己弄。我們找來那種用完的「百雀羚」裂面油小鐵盒子,洗乾淨了,在蓋子上釘個小洞,按上一枚釘子,作為提手。
從家裡穀倉里偷來糯米粉,放點進去,再加點水,放到火籠里蒸,不一會,從蓋子上小洞裡溢出了很濃的糯米香,盒子發出突突的響,膨脹的糯米粉把蓋子都要掀開了,趕緊提出來。糯米粉蒸熟後變得很粘稠,用小樹棍沾了往嘴裡送,又燙又香。
許多時候,我們也把黃豆、玉米籽放到盒子裡爆,黃豆的香味非常濃,老遠就能聞到,怕大人發現,我們常常躲到一些大人找不到的地方。爆裂的黃豆,勁大,膨的一聲,蓋子都給掀掉了。
我們也把整個的紅薯、芋仔、花生放到火籠里煨,那些個味道,在我的味覺里一直都是最香美的。
冬天裡晝短夜長,又是農閒時節。母親每年這個時候,都要給我們一家大小做雙新布鞋。
晚飯過後,母親坐在油燈下糊鞋墊,膝下放一個大火籠,裡面熱著燙鞋墊的烙鐵。夜裡氣溫低,糊鞋墊的漿糊容易凍結,時不時要把漿糊碗放到火籠里熱上會兒。
漿糊就是糯米粉熬製成的,味道很香,有時我會用手指挖一點吃。母親從火籠里抽出滾紅的烙鐵,燙在沾了漿糊的鞋面上,一陣嗤嗤地響,有白色的水氣冒出來,聞得到一股略焦了的味道。
小時候,我跟公公睡在老屋,天太冷,被窩裡放了火籠暖腳。我睡相不好,常常夜裡把火籠踢到,公公醒覺,總是半夜裡一次次起來扶好,幸好公公的火籠外面有個籠蓋,不至於把火屎倒出來燒了被子。
在這樣的長夜,公公就會講一些古給我聽,那些故事把我帶進一個個奇異、充滿靈性的世界,讓我深深著迷,忘卻了窗外呼嘯的北風。那些故事也一直藏在我的記憶里,影響著我,直到現在我都還是一個愛幻想的人。
冬夜裡,腳下烤著暖暖的火籠,聽公公說一段久遠的故事。這樣美好溫暖的時光,是一去不復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