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咸陽張家堡

2019-07-31     貞觀



我小學以前主要生活在咸陽城北邊的一個村子裡。村子的名字叫張家堡。張家堡這一帶的村民都住在窯洞裡。窯洞建在塬下,窯洞頂上就是農田,各家的窯洞一般都是前後兩間帶一個「拐窯」。



窯洞門口是整個窯洞的門面,從上到下都箍著青磚。從窯洞門進去,前面的一間主要用於日常生活起居,放著床和各種家具,牆面光滑潔白,刷著石灰。裡面的一間光線很暗,主要用於放雜物。「拐窯」則是在外面那件窯洞的一側又挖了一個幾平米的小間,裡面可以放一張床。窯洞外面是院子。沿著自家窯洞兩邊砌起一個院子,再在院子裡蓋兩間平房,一間廚房;院子裡再種點兒花木果樹之類的,那一帶農村的家庭格局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老人喜歡住窯洞,年輕人喜歡住平房。可是到了三伏天和三九天,年輕人就搬回窯洞住了,把窯洞擠得滿滿當當。因為窯洞冬暖夏涼。夏天住在窯洞裡晚上要蓋被子,冬天也比平房暖和,而且有火炕。



窯洞火炕。圖 | 網絡

窯洞也有不好的地方,老鼠多。老鼠闖過厚厚的黃土層,鑽牆打洞,借著窯洞人家的光,繁衍後代,過自己的小日子。我見過一堆手指長短的剛出生的小老鼠,渾身粉紅色,在衣櫃里的一堆衣服里呼呼大睡。所以這裡每家都有捕鼠器,而且捕鼠花樣繁多,因為人們深受鼠之害。有一年夏天有大暴雨,我們收拾完,上床準備睡覺,突然一股水柱從窯頂噴射下來,頃刻之間窯洞的水就漫過了小腿。這都是老鼠的功勞。

張家堡整個村子分為兩部分。其中的一部分村民住在溝道里。溝道是通往塬上塬下的主要道路,坡度較大,溝道的兩側是窯洞和農家小院,溝道就夾在兩側的高地之間。沿著溝道往上走叫去塬上。村子的田地都在塬上。再往上走道路的兩邊還有無數的村子和大片的田地。像周陵,北杜都在上面。

村子緊鄰城市,沿著溝道下坡走個幾分鐘就是畢塬東路,往西走幾分鐘就是通往市裡的公交車站。正因為村裡所處的位置,出村往南就是城市,往北就是塬上。因此在張家堡村民的眼裡,村裡姑娘如果嫁到了塬上就是下嫁,父母是絕對不會同意的,會惹人笑話;而從塬上嫁到張家堡的女子長相,性情等方面大都是不錯的。

村子裡的人口主要有姓袁和姓張的兩大家族,還有幾個小姓家族。那幾年,田地還屬於集體,各家各戶的生活都差不多。每天早晨,人們就被村裡的大喇叭喚醒「咹——」,村支書要先輕輕嗓子:「社員同志們,社員同志們,下地勞動了。」村支書的聲音通過喇叭,帶著早晨一絲凜冽的寒意落入各家園中。落入村民的耳里。村民們拿著農具,揉著惺忪的睡眼,離開溫暖的窯洞,就著凌晨微弱的燈光,走向泛著薄霧的田埂。他們根據四時的不同耕地,播種,積肥,收穫。他們從天還是蒙蒙亮開始幹活,當整個塬上被籠罩著一層金色的亮光時,他們就收工了。



村裡的喇叭。圖 | 網絡

經過一早上的勞動,人們臉紅撲撲的,額頭冒著汗珠,頭上冒著熱氣,扛著鐵鍬,钁頭,拉著架子車,從田地各處匯聚到一起,從溝道走下來各回各家。家裡的苞谷糝已經熬好,就著灶下的余火咕咕嘟嘟的在鍋里翻滾。回來以後,喂豬喂雞,擦洗完畢,舀上一大碗稠稠的苞谷糝子,上面鋪一層自家腌的酸黃菜,或者在家裡圍桌而坐,或者端上碗走到家門口,邊吃邊看風景,或者邊吃邊諞。吃飽飯,短暫的休息非常愜意,再抽一袋煙,又要上工了。

這一上工就要趕到「後晌」,已經是午後一兩點了。拖著疲乏的身子回到家,要吃頓結結實實的。家裡的女人和上一大坨面,手腳麻利的擀麵,犁面,下面,撈麵。給面里調上辣子,鹽,醋,填飽肚子後,在炕上美美的休息一下。這個時候太陽掛在天上,柴火垛在院子裡,雞,狗,豬也懶洋洋的,整個村子靜了下來。

等到了晚上天擦黑,村裡的喇叭又開始響了:「社員同志們,社員同志們,喝罷湯,都來大隊部開會。」所謂湯,就是燒上一大鍋水,等水燒開後,往鍋中撒一把麵粉,一邊撒一邊攪,攪開再煮一煮就好了,當地人把這種湯叫「拌湯」。村民們的晚飯就是湯,如果覺得餓,家裡還有饃或者鍋盔。等村民摸著黑從隊部回到家裡歇下,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圖 | 網絡

過了春耕,夏忙,秋收,就是冬閒了。把白菜,蓮花白,蘿蔔從生產隊的菜地里挖出來,堆在場院裡,分到各家各戶。接著生產隊分紅,把錢分到各家各戶後,就該過年了。

在這裡,春節是全年唯一被村民們重視的一個節日。村民走親戚,待客,方方面面不敢有絲毫的怠慢,親戚平時不管走動多少,關係遠近,但過年的時候一定鄭重對待親戚朋友的來來往往。如果這個時候禮數不到,親戚朋友間的關係就結上疙瘩了。

小孩子對春節印象最深的就是吃的。我們家的鄰居粉香嬸買了一板老豆腐,把豆腐擱在笸籮里,然後爬上梯子把笸籮放到房頂上。這塊豆腐在冬日的房頂上經過風吹,日曬,雪埋後,變得柔韌,筋道。等到了年根兒,粉香嬸又爬上梯子把豆腐從房頂拿下來,取出夏天曬的干豆角,把豆腐和干豆角剁碎,加蔥,姜,花椒,鹽,鹽,味精,五香粉,調成餃子餡。



干豆角。圖 | 網絡

小的時候有一年過年我吃過早飯跑到隔壁家串門,看見粉香嫂的女兒玲娃子在吃餃子,玲娃子問她媽:「媽,你是不是給餃子裡擱肉了。」粉香嫂正坐在炕邊納鞋底,很得意地說:「就是豆腐,豆腐凍一下就是好吃」。我聽了以後,對這個凍豆腐餃子很有些嚮往,可是一直到現在也還沒有吃過。

我還看到過我家的另一個鄰居紅霞嬸子過年時待客的兩個必備菜。一個是皮凍,還有一個菜是黃豆和肉丁燒在一起的。黃豆和肉丁燉在一起,加花椒,大料,醬油等調料,直到燉得軟爛,舀到一個大盆里,等到凝固以後就好了。客人來時劃出一塊放到盤子裡,就是一個涼菜。紅霞嬸家裡有一年來客人,她給客人做熱菜,我就在旁邊看,她把綠色的芹菜和西紅柿一起炒,還燉了一會兒,顏色紅紅綠綠的很好看,也不知道味道怎麼樣。

村裡還有幾家外來戶,我們家就是其中之一。我外爺解放前在張家堡附近磚廠燒磚窯,家裡就在張家堡租了窯洞住。後來磚廠轉為國營,外爺成了工人,索性就把窯洞買了下來。一家老小在張家堡安頓下來, 卻是城市戶口。

於大爺家也是外來戶。聽說於大爺以前是國民黨軍官。於大爺瘦瘦小小的,每次見他都是躺在院門口的躺椅上,抽煙喝茶,於大娘來來回回的給他添茶,續水。還有一戶是半個外來戶。這家的男主人叫張武,張武家只有他一個人,有一個院子,院子裡有一口窯洞,兩件平房。有一年村裡來了母女倆,女兒二十歲左右,母親四十來歲,也不知從哪裡來的。有人做媒讓女兒嫁給了張武,這母女倆就在張家堡落了戶。

我童年生活在這裡,快樂的日子大都來自塬上。

春節過後,天氣一天天暖和起來以後,村裡的小孩子們就提著小筐子開始上塬挖野菜了。等天氣變熱就不再挖了。因為那時候各種蔬菜瓜果逐漸成熟,各家碗里的「綠菜」已經很充足了。經常挖的有薺薺菜,灰灰菜,馬勺菜等等。



薺薺菜。圖 | 網絡

我外婆不喜歡吃野菜,所以我每次跟著鄰居姐姐上塬挖菜也就是圖個熱鬧。因此我一直分不太清幾種野菜的樣子。但是灰灰菜我是不會搞錯的。因為大部分野菜都是貼著地皮生長,只有灰灰菜是站起來的。有的還會長得像小孩子膝蓋那麼高。它的葉子是綠色的,泛著些紫色,葉子的陰面有著一層白霜。

我最喜歡挖一種紫色的根莖形狀的野菜。它沒有葉子,就是一條細細的分為幾節的莖趴伏在地上,用手挑起來有一大串,放到嘴裡一咂,甜甜的。不知道它的學名叫什麼,孩子們叫它「甜甜根」。我還喜歡野葡萄。它的顏色不像種植的葡萄那麼水靈,圓圓的像黑豆那麼大小,果肉綿綿的,淡淡的甜,也不太酸。

我小學五年級離開張家堡,後來回去的漸漸少了。現在張家堡已經變成城中村了,有好幾次聽說村裡要拆遷,但都沒有實現。張家堡周圍的村莊都拆遷得差不多了,拆遷對張家堡人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呢?作為局外人的我說不清楚,不知道張家堡的人們是怎麼想的。

作者:書妍

關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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