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醜化女性的「厭女症」畫家,為什麼能被稱讚100年?

2019-10-12     LicorneUnique


聚光燈下,音樂緩緩響起,舒展的肢體,躍動的舞姿。華美的紗裙隨著舞者的姿態飄然靈動,宛若天鵝一般優雅。他畫下最後一抹光線,凝視著畫布出神。

《明星》德加,1878

肆意飛揚,天真爛漫,世間所有美好的詞都可用以描摹畫中的女孩。但他是埃德加·德加,那個朋友眼中「可怕的德加」,那個女性們閃躲不及的瘋子畫家。

這個「厭女症」畫家,卻畫出了最美的芭蕾舞者。




古典的貴族出生


1856年,22歲滿懷激情的德加正要出發去義大利。他剛剛說服父親讓他放棄法律的學位,轉而向學習藝術的理想前進。


青年時期的德加,《自畫像》1855


在義大利遊學期間內,他在各地臨摹了許多大師名畫。回到巴黎後,德加開始為皇家學院的官方沙龍畫起歷史題材的作品和人物肖像。




德加在義大利那不勒斯的姑姑一家,《貝列里一家》1860。畫面中的姑姑面容嚴肅的攬著兩個女兒,與畫面另一頭的姑丈之間的距離,暗示著這個家庭內部的矛盾。

此時的德加已然顯現出驚人的藝術天賦。他以身邊的家人朋友為模特,面容的細膩描繪,讓人物的內心似乎也能被觀者看得透徹,家庭成員間隱晦而微妙的關係,就在肢體的刻畫中悄然顯露。


《作家和模特》1870


猶如當年安格斯的預言,20歲的德加已經成為了一名成功的古典畫家。或許他將在這條古典之路上繼續前行,如果不是那一年,他遇見了馬奈。




融入浮世,巴黎生活


1862年的一天,德加正在羅浮宮臨摹著委拉斯凱茲的畫,一人在他身後注視良久,正是畫家愛德華·馬奈。當二人攀談起來,才發現彼此同為銀行世家出身,極為合拍。


德加眼中酷酷的大哥馬奈


與馬奈的交流越來越頻繁,德加的心開始蠢蠢欲動。馬奈帶他走下古典聖殿,走入喧囂人群,他聽到了巴黎方才興起的機械轟鳴,看到平凡男女,臉上是生活的酸甜苦辣。

《巴黎市郊的賽馬場》德加,1876

與眾多畫家的選擇相同,德加搬入了蒙馬特的一間畫室,先後與雷諾瓦、卡薩特等一眾藝術家好友為鄰。他們互相串門探討繪畫技巧,或是同行外出尋找靈感,在巴黎的浮華中穿梭而行。

一個醜化女性的「厭女症」畫家,為什麼能被稱讚100年?

《藝術家亨利·米歇爾·萊維在他的畫室》德加,1879

不過,德加總是有一種孤傲的性子,他不認為陽光下還有什麼新鮮事可以發生,自然的光影於他而言無足輕重。他甚至宣稱:「巴黎應該成立一支巡邏隊,把那些在戶外畫畫的傻瓜畫家們都打下去。」


《傍晚坐在咖啡店室外的女士》德加,1877

他更願意混跡在巴黎的咖啡店,小酒館,劇院,甚至是街角的女士帽店或洗衣店中。巴黎城是小人物們的天堂,而德加宛如城中的幽靈,偷窺著他們的生活,將其一一記錄在畫布上。


《外交家咖啡廳的歌劇》德加,1877


《咖啡廳里的小劇場》德加,1877


這樣的德加讓巴黎作家埃德蒙·康考也忍不住在日記中提起:「我一整天都在那個名叫德加的畫家的畫室里度過。他是一個古怪的傢伙。現代生活中有這麼多花樣,他偏偏挑選的是洗衣婦和芭蕾舞者……」


《熨燙衣服的女人》德加,1887


《帽子店》德加,1884



唯愛芭蕾

古怪的德加每日沉浸在自己的色彩世界中,那性格中陰鬱而暴躁的一面,在不斷揮動畫筆後肆無忌憚地暴露出來。馬奈在一次爭吵後撕了德加的畫與他決裂,老好人雷諾瓦也因受不了他的脾氣,不再與他多談。


德加所繪《馬奈與彈琴的馬奈婦人》,據傳聞馬奈認為德加把自己的夫人畫得太醜,於是撕了另一半的畫布


德加表面上不甚在意,只當自己是局外人,心底的罅隙卻在不斷撕裂、擴張。他的視力正在不斷衰弱,以至於難以適應室外的光線。過往知交躲閃質疑的眼神,畫布上暈開的斑駁色塊,都令他如墜深淵。


德加為六位朋友畫的速寫,畫中的人各自背離躲閃畫家的視角,眼神中帶著質疑


德加開始頻繁出入離家不遠的巴黎歌劇院。劇院黑暗的空間給予他安全感,混跡於歌舞昇平的熱鬧人群,心中孤獨壓抑的感情似乎也可被遮掩。德加坐在紳士們的身後,一個絲毫不起眼的位置,接著,他看到一個個穿著芭蕾舞裙的女孩,點亮了整個舞台。


《管弦樂隊中的樂師》1872,德加


《歌劇院的交響樂隊》德加,1870


德加看到了屬於他的光線。那抹靈動而充滿生機的色彩,是白裙,是舞鞋,是旋轉的天鵝,是黑暗中獨一無二的出口。德加不再滿足於坐在台下,他要到這個彩色世界的背面,到後台去看個清楚。

《舞台上的彩排》德加,1874

從此,在一群練習排練的舞女中,多出了一位穿黑衣戴禮帽的畫家。一大清早,德加就會站在樓梯的頂端或底部,觀察芭蕾舞者的每個動作。他夾著他的速寫畫夾,不停地捕捉舞女們的一舉一動。

德加的一幅速寫,有時也用文字記錄指導員的評論或是他自己的發現


德加很喜歡一邊畫畫,一邊和給他做模特的跳舞女郎聊天,也常常會設法給這些女孩一些幫助。



他曾經為了一個芭蕾女郎職業的擢升給他的好友寫信:「你一定知道,那個女孩多麼需要你幫她說一句話,她會一天來催我兩次,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幫她來看過你,或是寫了信。」


有熟識的人發現了德加,漸漸地,「舞女畫家」的稱號就這樣傳開了。只有德加自己知道,他的興趣並不在女孩們的臉,甚至不在她們本身。

一個醜化女性的「厭女症」畫家,為什麼能被稱讚100年?



他只是著迷於那舞姿的動態,跳躍、旋轉、俯身,偶爾摔倒,卻是令人嚮往留戀的生機勃勃。




「厭女症」?


但德加的名聲,卻在這之後越發糟糕,只因他筆下的舞者實在是太過「散漫」。不修邊幅的坐姿,凌亂鬆散的頭髮……觀眾們只需要完美的天鵝,並不希望看到後台的平凡女孩。「醜化女性」的標籤,就這樣被貼在德加的畫中。


《休息中的芭蕾舞女》德加,1879

人們翻遍德加的畫作,更是為那些「醜陋」的面容所憤怒:風情萬種的女演員安德雷精神恍惚,獨自在餐廳喝著苦艾酒;德加的紅顏知己卡薩特,竟也面容衰老鬆弛,令人反感。曾經活在德加畫中的古典美人,似乎都已被殘酷的歲月磨去了風情。


女演員安德蕾精神恍惚,被認為是一種「噁心「、」醜陋」的表情,《苦艾酒》德加,1876


「它具有藝術性,但把我描述成了一個噁心並且令人反感的女人」,面對這張畫像,紅顏知己卡薩特也無法再冷靜


梵谷在寫給好友埃米爾·伯拿德的信上評價德加:「一個活得像律師職員一般的人,不喜歡女人。他認為要是喜歡上女人並和她們交往的話,就會使他精神錯亂,畫不好畫。」

就連曾經最親近的好友也斷言:

「德加確實不會愛人。」

德加成為了女性的頭號公敵,哪怕他曾畫過那麼靈動、耀眼、燦爛的小芭蕾舞者。




最終的真實


1881年,當德加在第六次印象派的展覽上,第一次展出雕像《十四歲的小芭蕾舞女》時,滿座譁然。不僅因為雕塑的主題,更是因為這個瘋狂的藝術家,在這座雕塑上用到了真正的毛髮,連芭蕾舞衣、舞鞋也由布料製作。


《十四歲的小芭蕾舞女》高約98厘米,原作是一件彩色蜂蠟雕塑作品,一共有27件青銅複製品,其中26件分


埃德加·德加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表情,似乎他人如何評論都無關緊要,他只需要他認定的真實。他的真實,是人群的麻木,是舞者的疲倦,是親近之人日漸衰老的面容。


「女人們討厭我,是因為我的畫筆下卸去了她們對男人虛偽的外表,而暴露了她們的本質。」 ——德加


德加畫中的真實,尖銳、自我、令人不忍面對,《舞蹈課》德加,1879


逐漸年老的畫家開始深信,作為藝術家必須全然的孤獨一身。拋卻愛情,捨去友情,完全的封閉自我。然而1883年的春天,當他聽到馬奈去世的消息時,他恍惚了。雖然嘴上不提,但他默默地買下了一幅馬奈生前沒有完成的畫。


德加所藏的馬奈作品《處刑墨西哥帝王》


此後德加的視力一日日衰減,這讓他煩躁而憤怒,他需要親眼目睹,才願意落下畫筆。越加嚴苛、瘋狂的德加,在不斷地創作、修改、丟棄後,終於頹唐地相信,他不再是那個可以畫出心中舞者的畫家。

鮮亮的橘,澄澈的藍,飛鳥般的舞姿……過去的德加,曾記錄下如此多詩意而真實的瞬間

1886年春天,德加在日記中剖白:「除了心以外,我的一切都在老化之中。」

「就是這顆心,也已經有一點不自然。舞者們把我的心縫紉到一個粉紅色的綢緞袋子裡面,粉紅緞帶顏色淡化,就像她們的舞鞋。」

這一年他五十二歲,此後,他的作品不再展出。


一個醜化女性的「厭女症」畫家,為什麼能被稱讚100年?





多年以後,人們提起德加會說:噢,是那個極會畫芭蕾舞女的畫家!接著,他們唏噓一聲,不過,他可是個厭女症。

沒有人知道,那個「醜化女性」的德加曾為筆下的小舞女寫過一首詩:

「我理解你們的掙扎和辛苦,你們不為人知的委屈和心酸;那些膽怯和脆弱都是真實的、正常的;停下歌聲和舞蹈,你們最真實的一面對我來說最重要。那或許不漂亮,但是足夠震撼。」



不會有人相信,德加對她們抱有如此深且重的共情與寬容:

當所有紳士穿戴整齊,只為欣賞最美的天鵝在燈光下閃耀共舞時,只有一個面容嚴肅而頑固的男人,站在後台無數晝夜,看到了她們流血的腳尖。


等待的舞者,這疲憊撫著腳腕的畫面,就是德加眼中所見的世界




許多年前,一切故事還未發生。前往佛羅倫斯的路上,年輕藝術家尚且帶著天真的嚮往,他在日記本上寫道:「我期待在未來,找到一位善良,樸實,文靜的小女人。她能體諒我的無知,也能陪伴我在作畫中度過謙遜的一生。」

德加或許未能找到那個女孩,但他在畫中,找到了一條輕盈的芭蕾舞裙。


一個醜化女性的「厭女症」畫家,為什麼能被稱讚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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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RZFaz20BMH2_cNUgt4k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