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他,被反超了

2021-05-06     第十放映室

原標題:恭喜他,被反超了

什麼叫全靠同行襯托?

看看這個五一檔就知道。

被寄予最高期望的《懸崖之上》沒有出圈,全員惡人的《秘密訪客》不知所云。

廝殺過後,五一檔沒有真正的贏家。

剩下兩部犯罪題材的電影——《追虎擒龍》和《掃黑·決戰》,像兩個坐蹺蹺板的小弟弟,質量上半斤八兩,票房上七上八下。

巧的是,這兩部影片的故事線索十分相似。《追虎擒龍》講的是廉政公署的成立,以及他們的第一場硬仗——追擊黑白兩道「匪頭」的全過程。

《掃黑·決戰》則是國內某掃黑專案組深入魏河縣,調查征地案件的幕後黑手,一舉剷除當地黑社會組織。

一個發生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香港,一個發生在近年來的內地某縣城。

從觀影心理而言,觀眾對於前者的接受度有著天然的基礎。畢竟,那些耳熟能詳的港片,諸如《跛豪》《五億探長雷洛傳》《追龍》等反覆演繹四大探長四大賊王的傳說,以至於對浸淫在港產犯罪片餘暉中的幾代人來說,雖然從未經歷過這些事情,也並未在這種環境生活過,但卻可以隨時隨地進入人物和劇情設定。

從這個角度出發,大多數觀眾對《追虎擒龍》的期待,是希望它能夠滿足心理層面的真實,滿足自己對某個業已逝去的時代的幻想。只要看到它,像見一個已經不怎麼聊得來,但一碰面,往日的熟悉感就撲面而來的老友那樣,就可以。

但《掃黑·決戰》不同。

連導演都說,他在深入這個項目之前,只當這些惡性事件是網上的新聞,離自己很遠,所以查資料的時候常常被黑惡勢力的猖獗震驚。

因此對於買票進電影院的觀眾來說,《掃黑·決戰》更像是一場獵奇,人們期待的是它在犯罪手段和政治尺度上的突破。

再加上該片的主旋律背景,人們對它的心理距離反而較遠。

所以《掃黑·決戰》討好觀眾的難度更大。

但無論從個人觀感還是網絡評分來看,《掃黑·決戰》都是更能讓人產生共鳴,更接近觀眾心理真實的那一個。

反觀《追虎擒龍》更像是獵奇失敗的產物,連四大影帝都變得面目模糊,失去了香港演員引以為傲的煙火氣,變成四個年邁的提線木偶。

我不禁產生了好奇,這種「反超」是如何發生的?

01

《追虎擒龍》給我最直觀的兩個感受,一是老,二是假。

雖然這樣評價王晶的新作也毫無新意,但這次的「老」和「假」顯然是集王晶所有炒冷飯作品之大成。

四位主演的老態令人觸目驚心,我算了一下,四人年齡總和為 225歲。

其中古天樂年紀最小,年僅 50歲,在片中飾演意氣風發又涉世未深的法律系畢業生。

林家棟 53歲,吳鎮宇 59歲,梁家輝 63歲。

不是說年齡大不行,但演員再優秀,能力也很有限。一個中年演員可以靠肢體控制和外形改造成功扮演一個老人,譬如《美國往事》中 41歲的德尼羅完美出演了老年麵條,但《愛爾蘭人》里 76歲的德尼羅演起中年殺手來吭哧帶喘,叫人看著既難受又出戲。

古仔怎麼看也不像個年輕人

這四位影帝同樣如此。

廉政公署的成立,意味著香港社會的權力運行機制重新洗牌。而影片展示的正是兩種權力交接的歷史性時刻,一方朝氣蓬勃勢不可擋,一方日落西山難逃宿命。

再者,王晶想換個角度炒冷飯,把影片的主要視角放置在廉政公署的兩個核心人物身上,這條線索勢必更需要「敢為天下先」的朝氣。

可惜從演員到劇情全都力不從心。

萬年撲克臉的古天樂早已成為業界行走的行活代表,他不再是二十年前代表香港新希望的鬼馬黑古,這個重建新秩序的熱血故事,他根本撐不起來。

而講慣了黑幫故事的王晶顯然不知道如何塑造(也懶得塑造)一群理想主義者,只能讓壞警察不斷反水來推動劇情進展,而廉政公署與舊時代黑惡勢力的衝突則被簡化為古惑仔火拚——

你搞我小弟,我就搞你老婆;

你搞我老婆,我就搞你。

就,沒什麼好說的,再次獻上這張圖:

梁家輝與吳鎮宇的表演自然是快要沉沒的大船上唯二兩塊壓艙石。

但奈何戲份被壓縮,戲眼全無,兩人如何操控香港社會的權力機制,層層貪污的「盛況」如何通過「合法」途徑實現……通通沒有。

他們再次淪為「看似很厲害但實際上屁用沒有」的符號。

但這還不是最假的。

這部片子假到讓我產生生理不適的是美術設計。

就看看這些劇照,這街景和室內設計,說是十八線小城裡的仿港風咖啡館我都信,哪有一點六七十年代老香港的樣子。

也正是這些裝都不想裝的美術設計,讓我感到憤怒:

在王晶眼裡,那些對港片尚且抱有一絲希望買票進場的觀眾,和那些在劣質仿港風咖啡館打卡拍照的路人網紅們沒有任何區別,都是嗷嗷待割的韭菜而已。

02

有了《追虎擒龍》的對比,《掃黑·決戰》突然變得眉清目秀起來。

同樣涉及黑幫元素,《掃黑·決戰》不僅將其作為犯罪奇觀來呈現,還試圖揭示這種黑社會團伙的內部運行機構。

一個縣城就是一個五臟俱全的微觀社會,觀眾能從中看到一條完整的「黑色」生態鏈。權力的壓迫和腐壞自上而下,平民的痛苦和反抗自下而上,兩條線索非常清晰構成了戲劇張力。

而掃黑專案組的出現扮演了闖入者 /「欽差大臣」的角色,在明處不斷逼近真相,以縣長曹志遠 (張頌文 飾)為首的黑勢力在暗處進行對抗,這條主線在前兩條輔線的幫助下顯得涇渭分明,正邪較量也因此變得更有分量感和共鳴感。

《掃黑·決戰》曾經在某些片段讓我感受到了沉重的壓迫感。

比如 曹志遠的情人林巧兒名下的濱河集團拖欠工資,開發區項目包工頭劉立軍討薪無果,又親眼見到老婆墜樓摔死後,走投無路,只能把所有工友召集在一起,當眾綁架林巧兒。

結果林巧兒打個電話就讓秘書把錢送來了。一百萬,也就一句話的事兒,但對底層群眾來說足夠他們互相攻訐,甚至搭上性命。

那種上層相互推諉導致底層互害的階級邏輯讓人看了瑟瑟發抖。

相信電影院裡的大多數人沒有親身經歷過這樣的事,那麼讓我們相信這些事的根基在哪裡?

在張頌文這條線上。

他扮演的雙面縣長實在過於真實。打官腔的時候義正言辭,跟下屬交流又和藹可親,站起來的時候還要下意識去扶一扶腰。

但你看不出這個人的深淺。

他作惡的時候也是風輕雲淡的,因為他並不直接作惡,他只是濫用權力,而從他手中得到權力的林巧兒和孫志彪(金世佳 飾)負責用骯髒的手段解決權力濫用的後果。

當這套運行機制被建構出來之後,影片的質感大幅提升。

說白了,這兩部影片都涉及到「黑幫」和「掃黑」的元素。而「黑幫」作為某種社會形態,有其獨特的運行規律,那麼,當一種主流的社會力量對其進行清掃時,必然要觸及到整個社會的方方面面。

掃黑專案組來到魏河縣後帶來一系列連鎖反應,有些在客觀上反倒破壞了當地的生態平衡,引起群眾的反感;專案組內部有從魏河縣出來的人,人情關係使他臨陣倒戈……這些微妙的變化都是《追虎擒龍》力有不逮的。

因此,《掃黑·決戰》越看越冷,《追虎擒龍》卻越看越困。

03

當然,你也可以說,王晶向來不關心描繪社會生態。

他擅長的是順應觀眾情緒,擴大情感共鳴。

這的確是港產黑幫題材影片的一大優勢。

2017年的《追龍》被很多人看做是王晶和港片的迴光返照。當然,我們在以前的文章分析過,這不過是王晶的一次精準計算。

歷史力量的此消彼長被簡化為一個「情」字,地下社會形態形成的複雜原因被轉移為仇視英國殖民者的民族情緒……王晶打了一手煽動情緒的好牌。

不過話說回來,《追龍》之所以能夠成功,有兩點很重要:

人物空間

《追龍》頗為細膩地刻畫了雷洛與伍世豪之間惺惺相惜的兄弟情(儘管從現實角度來看是虛假的,但正如前文所說,這種久違的「然諾重,輕死生」迎合了觀眾的心理真實),以此為基礎,整個故事籠罩上一層悲情感,影片在情緒共鳴上得以釋放。

另外,影片對九龍城寨的再現凸顯了一種「都市傳說」的氣質。它既是魚龍混雜、罪惡叢生的的法外之地,又是市井人情最好的體現。

在這裡生髮出的故事,天然帶有混沌感和複雜感。

而運用好人物和空間,能為一個黑幫犯罪故事奠定心理真實的「地基」。《追虎擒龍》沒能做到的,《掃黑·決戰》做到了。

說起黑幫人物,這裡不得不提《無間道 2》里的倪永孝。

《無間道 2》雖然名氣不如前作,但與前作相比,它的特點在於,這是一部從家族內部透視黑幫興衰的黑幫家族史詩。

這樣的題材和視角,放在港片里也是絕無僅有的。

片中倪永孝(吳鎮宇 飾)這個角色是無間道系列中極其出彩的人物。而恰巧,這個人物設定與《掃黑·決戰》中的張頌文非常相似,可謂珠玉在前。

倪永孝這個人的個人命運與家族命運糾纏在一起,無法脫身。

出場時,父親暴斃,他臨危受命,三通電話解決了內部紛爭。

緊接著是一場吳鎮宇自由發揮的戲碼。他在父親去世當晚,帶大隊人馬來到當年父親發跡的排檔攤吃夜宵,一邊追憶往昔,一邊落了一滴淚,隨即站起來,倒酒以示祭奠,同時向在場警察發出復仇的挑釁。

孝和狠,瞬間立住了。

為家族事業走上正軌,他試圖進入政界,卻備受冷落。

與此同時,他對家人的保護和寬容,又讓人心生憐憫。尤其是對同父異母的弟弟、被警隊派來做臥底的陳永仁的曖昧態度——明知對方有詐,卻不忍拆穿——令這個很容易臉譜化的黑幫大佬形象變得面目清晰。

而倪永孝的死,又為這個人物添上了某種「宿命英雄」的悲劇感。

他倒在弟弟的懷裡,無意中拽出了竊聽器,先震驚,再心痛,最後眼角再度滑淚,死不瞑目。

如若沒有倪永孝這個人物,《無間道 2》的情感力量將大打折扣。這種帶有道德瑕疵,卻對親情 (與愛情和友情相比,親情是更為穩妥的共鳴點)極為忠誠的能人形象,能夠極大程度喚起國人的情感共鳴。

精心刻畫好這種人物,可以幫助這類題材的影片拉近與觀眾的心理距離,從而對並不熟悉的犯罪故事產生一種「原來他也是個普通的兒子 /父親啊」的心理,進而達成共鳴。

港片在這方面曾經非常敏銳,如今內地的犯罪題材影片也後來居上。《掃黑·決戰》中曹志遠和孫志彪的關係,其實就是倪永孝與陳永仁兩兄弟的變形。

而張頌文的表演,不輸當年的吳鎮宇(恰巧兩人在扮演這兩個角色時的年齡、狀態都很相似)

曹志遠是家中長子,父親是前縣委書記,自己是現任縣長,在任時大力發展魏河縣經濟,是人人稱讚的好官。

但父親壽宴上的細節卻暴露了他內心的虛弱。

眾人舉杯齊祝老壽星生日快樂,父親笑語相迎。此時,張頌文特意矮了一下酒杯,又輕聲對父親說了一句「生日快樂」,父親完全無視。

這個細節,與其後他教訓弟弟,被父親斥責「弟弟做得不對,你這個哥哥有很大責任」放在一起看,曹志遠的性格輪廓立刻現形——

得不到父親的疼愛和認可,內心深處自卑,試圖通過攫取權力彌補來自原生家庭的缺憾。

不多的幾場戲,立住了曹志遠這個人物,也就使得整部影片在罪犯這條線索上有了縱深感。

當觀眾與正在犯罪中的人物有了情感勾連,或者說可以理解該人物的行為邏輯後,犯罪題材的影片便成功了一半。

04

那麼,另一半,我要說的是空間。

香港黑幫題材電影的發展史,也是一部香港城市發展史。

實拍城市空間,幫助很多香港黑幫電影營造出一種真實感。

同樣,這裡說的真實感,是心理真實,或者說藝術真實。

港片影迷對香港這座城市一定有兩種印象,一種是經濟高度發達、節奏快、效率高的國際化都市,一種則是充斥著黑幫、遊民、霓虹燈和貧民窟的奇幻之地。

而那些經典的黑幫題材港片,一直在強化著後者的形象。後者是一種藝術上的真實,這種印象也反過來反哺電影,讓人們越發相信發生在這片土地上各種各樣或澎湃或駭人的犯罪故事。

麥當雄的《省港旗兵》實拍九龍城寨,林嶺東的《龍虎風雲》開頭香港街頭實拍黑幫追殺,杜琪峰在《黑社會》中安排黑幫大佬們在人聲鼎沸的茶餐廳里聊著話事人選舉事宜……

你當真見過這種場面?

當然沒有。

但是你相信在這裡發生的事嗎?

你相信。

因為這裡的空間環境足夠真實,足夠市井,足夠讓你相信這些事情真實發生過。

王晶近年來炒冷飯的黑幫片為什麼總翻車?為什麼我們很久沒有再見到講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香港黑幫的優秀電影?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真實的環境正在消失,也並沒有多少創作者有金錢和時間一比一還原出一個九龍城寨,連王晶自己都做不到。

且看今天的《追虎擒龍》就知道,電影的空間環境對觀眾的情感代入有多重要。

但與此相對的是,內地適合拍攝犯罪故事的真實環境正在逐漸被挖掘出來。

像廣東、重慶這樣有特色的地域,正在成為孕育「都市傳說」的土壤。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中的廣東

《掃黑·決戰》就是在廣東惠州拍攝完成的。這個城市還帶著一些古舊的氣息,連日的陰雨又自然而然地助推了影片的氛圍。

印象比較深刻的有兩場戲。一場是曹志遠在雨天緬懷被自己栽贓致死的同事,近景是曹志遠和幫他打傘的下屬,身旁是一棵大樹,遠景是朦朧的雨中若隱若現的城市面貌——

高架橋、霓虹燈與高樓大廈。

一邊是縣城高速發展的經濟,一邊是不可告人的地下黑惡勢力,這個鏡頭頗有意蘊。

另一個是某官員跳樓自殺後,其妻子推開窗戶時,到處飛著蜻蜓。這不是導演刻意為之,而是拍攝時的天氣導致的,但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撲面而來。

這些,都是攝影棚里很難捕捉的況味。

當然,《掃黑·決戰》對城市和犯罪的挖掘不見得有多深刻,同時也有很多劇作上的硬傷。但這部電影在畫面上所體現出的真實質感,《追虎擒龍》之流的確望塵莫及。

雖然開頭,我說這是一種「反超」,但某種程度上,它是一種繼承。

我們的犯罪題材影片正在向類型片靠近,正在努力摸索與觀眾情感共鳴,這是件好事。

大概也是這個五一檔為數不多的值得表揚的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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