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星球上,自文明發跡的那一刻起,戰火硝煙從來不斷,可唯獨在「吃」這一件事情上,天下大同。
古往今來,上至廟堂之高,下至江湖之遠,無論是帝王將相混混癟三,還是陽春白雪下里巴人,唯有這入嘴的一口吃食,縱有萬千變化,終得返璞歸真。
民以食為天,「吃」這件事,既無國界,也無階級。
而現在,提起「吃」來,少不得要說說陳曉卿。
自2012年《舌尖上的中國》一炮走紅,這位讓全世界吃貨大團結的精神領袖,也成了一位家喻戶曉的人物。
時隔多年,那些深夜挑戰過「舌尖」的英勇無畏的看客們,或許仍能回憶起當年的飢腸轆轆如何在深夜力透紙背。
這個憨態可掬的中年男人,無疑是深夜投毒萬中無一的絕世高手。
有那麼一瞬間他可能是漂泊遊子「恨之入骨」的「全民公敵」。
但下一秒,就是帶領萬千遊子重歸故里的蓋世英雄。
此心安處是吾鄉,每一個遊子的故鄉,都能在舌尖上找到。
縱觀陳曉卿執導的幾部美食紀錄片,皆是高開高走,大開大合。
從《舌尖上的中國》到《風味原產地·潮汕》再到《風味人間》——
無不囊括萬千地域與風物,味蕾與人文唇齒相依。
最終擺在看客眼前的,不再是單純的浮光掠影口舌生津,而是一部完整的風味史詩。
亦如《舌尖》,18年,當《風味人間》第一次走進看客的視線,就以獨特的視角、真實的感官體驗和鮮明的敘述方式博得眾彩。
而今《風味1》的餘味還未消散,《風味2》的鮮花與掌聲再次紛至沓來。
人們不禁疑問,到底是什麼,讓陳曉卿在美食紀錄片的領域屢屢封神、屢屢備受矚目?
一個吃貨的本質
關於風味2,最先進入人們視線的是兩張定檔海報,那時想像中的一切饕餮吞吃還只是精神層面的短暫俘虜,真實的滋與味尚在蒙昧。
兩張海報均由知名設計師黃海製作,縱觀其上,較之之前以人為主體的海報設計風格,鳥槍換炮。
這次陳曉卿以食材為布景,雲煙為點綴,輔以耕牛與扁舟,山川湖海,青煙裊裊,望而知味。
兩張海報所傳達的意境其一,無非是「秀色可餐」。
而其二,在這裡請允許我妄自揣測,恐怕這就是陳曉卿對「吃」的理解:沉浸與熱愛。
印象中的陳曉卿,幾乎一直在談「吃」,如數家珍。
食物的味道、顏色、觸及味蕾時第一個油花兒的綻放方式,他要想盡辦法給你描述出來,甚至這種「吃」的,是由什麼食材製成,它的背後有著怎樣的辛酸歧路,他都要娓娓道來。
你看他談及「吃」時候的表情,侷促緊張的咬肌,生動富有畫面感的措辭,都毫無保留地暴露了他作為一個「吃貨」的特質。
沒吃過的,他想吃;
值得一吃的,他瘋狂安利。
一個人,只有足夠熱愛生活,才能夠放慢追逐的速度,盡情捕捉生活的細節;
也只有如此熱愛,才甘願踏破鐵鞋。
所以陳曉卿會為一個花椒爆殼的鏡頭帶著團隊東奔西走,用足足四天時間,無數次推倒重來,讓一味平凡佐料,以極具藝術感的方式在鏡頭的最中央大放異彩。
這其中,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2012年,自高清分子鏡頭首次應用於《舌尖上的中國》,美食紀錄片隨著其卓越的美感和無限縮短的距離感逐步進入沉浸式視角。
到《風味人間》時,顯微攝影和超微觀攝影的應用更是進一步拔高了其趣味性和觀賞價值。
蟹肉復合風味的微觀呈現
馬肉在零下20度的環境下急速結凍
這一拍攝方式的出現,意味著拍攝難度的直線飆升,每一個完美鏡頭都萬中無一可遇而不求,而完成這樣一個鏡頭,意味著整個團隊的通宵達旦和長達數月的廢寢忘食。
不瘋魔,不成活。
世間一切美物,都是這麼個道理。
一個吃貨的修煉
當今社會,我們總愛以吃貨自居,但面對陳曉卿,沒有一個不自慚形穢。
單純的愛吃、好吃,還不足以賦予他再次奉出《風味2》這一海天盛筵的天賦,他真正的身份,是一個美學大家。
眾所周知,一部成功的美食紀錄片,首先要喚醒看客對食物淋漓盡致的渴望,簡而言之一個字,美。
它一定要美,美的精妙絕倫、不可方物。
在大熒幕上呈現「美」,是對導演拍攝手法和鏡頭運用的考量。
而美食紀錄片,只可觀其色,不可嗅其味,本身就有著極大的局限性,提煉它的「美」,實非易事 。
但是,哪怕你看過《風味人間》的任何一個花絮,不,甚至哪怕只是道聽途說,它那沉靜、極富意境的旁白和美輪美奐的畫面都足以令你顱內高潮。
陳曉卿對「美」的匠心獨運,在於讓它靈動。
畫面的動態流淌是所有攝像記錄的必備要素,然而「靈動」卻是另一種藝術語言,它需要對比,且需要極致衝突的對比。
陳曉卿在他的獨家專訪中曾說起過,他在拍攝美食紀錄片時,喜歡運用近鏡頭和遠鏡頭的大幅收放來製造視覺上的兩極衝擊。
這種「衝突」之下,世間的浮雲流轉和萬象更新就變的極具歲月感和史詩感。
再佐以高清分子鏡頭下對食物內部纖毫畢現的釀變捕捉,宏大敘事與微觀剝離的極致對比,能給看客帶來整體感官乃至精神上的巨大震撼。
紅花還需綠葉襯,一部成功的美食紀錄片,「美」自然是不可或缺的元素,而讓一份靈動之美得以自由流淌的河流,是其「完整性」。
陳曉卿對一味美食完整性的詮釋基於「溯源」,換句話說,也就是追溯食物及其食材身上所附著的人文歷史。
一個吃貨的蛻變
2016年,《一席》的一次演講中,陳曉卿以小麥在世界版圖上的傳播為例,生動講述了不同地域文化中主食在人類文明史上風格迥異的演變。
從一種普通的食物身上,一窺人類歷史浩繁的發展路程。
這樣的敘述風格,在陳曉卿過往執導的美食紀錄片中,或許並不陌生。
以《風味2》為例,直擊靈魂的開篇起跳,是極具幸福和愉悅感的味蕾體驗,「甜」。
這一遠古奢侈的味道,在文明歷程中的發展和美食應用上的演變,亦是一個有著濃郁傳奇色彩的話題。
比如糖這一甜味的源頭,從公元前4世紀,當甘蔗經歷了綺麗的漫長旅行抵達中國,一場中國餐桌的味道革命,便譜響了它潤雨無聲的前奏。
到宋代江南各省對甘蔗的廣泛應用和種植,中國歷史上才出現了真正意義上南甜北鹹的口味裂縫。
甘蔗製糖的工藝流程
而中國揚州,歷史緩慢的積蘊又使其柔和折中,將這塊裂縫悄然填補,成為中國地域口味蹺蹺板的支點。
揚州早點 甜與咸棋逢對手 正面交鋒過後便會消失的渺無蹤跡
甜之一味的萬千餚變,在尼泊爾是人與自然的共生;
岩蜜只有在喜馬拉雅山南麓200多米高的懸崖上才能獵得
在蜀地是濃墨重彩的多元;
在香港是細水長流的回甘,
在伊斯坦堡是快意恩仇的角逐……
再比如螃蟹,連接廟堂與江湖的餐桌,永遠是占據人類味蕾高地的不俗之物。
在中國人漫長的飲食歷史中,螃蟹最古老的吃法甚至可以追溯到兩千多年前,生活於雲南的佤族人,仍留有遠古食蟹的飲食痕跡,將外殼柔軟的山蟹搗碎成泥,重塑風味。
幾千年來,橫行霸道的螃蟹,在世界版圖上刻滿了鮮香的痕跡。
在挪威,它是寒風與暴雪褪去後緊緻彈牙的軟玉溫香;
在中國江蘇它是滿口流油的六月黃;
在美國馬里蘭它是潮汐褪去後啤酒和party最忠實的伴侶,夏天最正確的打開方式;
而在日本,獨特的文化精緻的飲食追求,將它再度改寫……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已經無從追溯,但無數人跨越千年的創造卻是不爭的事實。
整部紀錄片,每一種美食的出現,都伴隨著陳曉卿對食物本身及其人文風情的追溯。
追溯,讓食物充滿感情,不再單薄。
尼泊爾獵蜜人獵蜜前的禱告
海洋民族尋找海膽作為當天的午餐
然而,對於一部紀錄片來說,追溯這件事,是很容易陷入危險的。
食物的歷史與人情從來都不可分割,任何帶有抒情意味的表達都可能給人打感情牌的錯覺。
陳曉卿的聰明之處在於,他用沉靜平穩的旁白輕盈烘託了食物的「完整性」,為單一的畫面做補充,為複雜的人情做刪減,讓整個片子的視角更為客觀靈動。
不得不說,陳曉卿對於藝術語言的把握,可謂已至化境……
回過頭來講,從山川到海洋,從盆地到平原,從本土國度到異域國度,陳曉卿之所以能將追溯進行得這樣徹底和深刻,還是源於他對「吃」這件事的熱愛與沉浸和由此產生的對人類文化卓越的理解和共情。
遙想遠古時期,打獵、以物易物的出現,最終目的都離不開吃。
換個角度來說,食物與風俗文化的高度嵌合,對人類文明的崛起,起著不可估量的推進作用。
如果你也是一個吃貨,看完這部片子,你就可以吃的更加理直氣壯了——
畢竟,你吃的是飯,放眼的是整個世界,乾的是推動人類文明的大事。
你最喜歡吃的菜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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