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陳沉沉
曾在微博看到一個真實事件。
一個女孩發現自己得了癌症,她的反應居然是:很開心。
她對朋友說:他媽的我終於要死了!
隨後辭掉工作,拿出積蓄,一個人出去遊山玩水。
令人更驚訝的是,這條微博下大多數的留言不是對女孩患癌的遺憾,而是紛紛讚揚她——
「好酷!」
更多的還有對她的羨慕——
「我也好想得癌症,這樣就不用背責任了!」
類似的死亡願望,似乎很多人都有。
有一次加班到深夜,在打車回家的路上,我發著呆,突然一個念頭浮出來:
真希望自己得絕症或抑鬱症,那樣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到老家,並且進家門那一刻就開始流淚,然後被他們抱在懷裡,往後的日子被全心全意地照顧著、關心著。
有這樣想法的人,潛意識好像在說:只有病得足夠嚴重,我才有資格被愛著;只有臨近死亡,我才能理直氣壯地為自己而活。
同事小九也有相似的經歷:
她曾是個留守兒童,從小就很少見到父母。
不巧的是,媽媽決定回到老家工作那年,剛好輪到她離家幾百公里去上大學。寒暑假成了她唯一見到媽媽的時間。
她一直患有腎結石。奇怪的是,平時沒什麼感覺,但放假一回家就會反覆疼,有時還會疼到她徹夜難眠,嘔吐。
直到她發現,在學校時也會疼,但她總是能一下子忍住,而在家裡她可以放鬆地疼。
因為每次疼的時候,媽媽會用前所未有的溫情對待她:
帶她去醫院檢查,還會牽著她的手。在醫院時,她像個委屈的小孩問媽媽:萬一很嚴重怎麼辦?媽媽堅定地回應她:那我們就治。當天媽媽還會請假不上班,給她做飯。
這樣的疼痛,讓她感到安心。
小九說,她當時需要的不過是媽媽的親密陪伴,但這份陪伴,似乎一旦她身體健康,就不配得到——只有生病,被媽媽疼才變得合情合理。
可為什麼我們無法直接要,而必須這樣生病,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關心和生活?
在心理學家朱建軍老師的一篇文章里,我讀到答案。
他說:得病,是國人常用的一種心理防禦機制。
我國心理諮詢與治療工作者都知道,中國人和西方人心理上有一個很大的不同。
西方人表達自己的消極情緒比中國人更直接,他們如果有心理問題,比較願意直接對心理醫生說:我情緒很不好。
而中國人則不然,中國人較少直接表達消極情緒。很多時候,中國人會把不良情緒轉化為軀體的不適。
中國人更願意表達身體的不舒服。
這個特點在心理學上術語叫做「軀體化」。
當內心的感受、情緒無法被好好地看見和呵護時,身體就會精準地生病,來幫自己達到內外的平衡。
這樣的生病,對我們來說大概有2大好處:
我身邊沉浸在壓力中的創業者、媒體人、廣告從業者的腸胃都不太好。
因為他們一進入緊張的工作狀態,就會經常性忽視身體,例如忘記吃飯,忘記睡覺,忘記讓呼吸放緩一點。
並且這種緊張焦慮,是時時刻刻瀰漫著的。
這時身體罷工或是陷入抑鬱,都是在提醒你:朋友!你忽略自己很久了!
也給你一個契機隔離壓力源,讓身體透透氣。
很明顯,生病的人總能得到更多照顧和優先權:
一個不願上學的孩子,用發燒和嘔吐,達到自己不用上學的目的;
一個想要被兒女關心照顧的空巢老人,通過頻發高血壓,來獲取兒女的噓寒問暖。
但我們並不是故意生病的,畢竟沒有人想要難受和費錢。
只是當我們實在太需要休息或被關心時,卻很難直接索要,所以潛意識不得不用生病的方式,悄悄幫我們做了表達。
這不禁讓人感到難過和困惑:明明已經成年,為何連照顧自己都做不好?
原因,或許可以追溯到我們的成長經歷。
我們這代人,早年潛意識都被種下了兩個「不應該」。
不應該得到照顧
在一個匱乏的環境中長大的人,可能會對這種感覺很有共鳴:我活著就是個累贅。
這是從小環境給我們的自我認知。
父母辛勞,情感也很粗糙,給不了一個孩子正常需要的情感回應和支持。
於是,為了幫父母省心,我們放棄那份想被照顧的孩子氣,學著成熟老練:
好好做家務,好好讀書,要給父母長臉……
長大後我們也成了一個所謂成熟靠譜的大人:對工作盡心盡責,在愛情中獨立自主,在人際里不僅不給他人添麻煩還樂於助人……
這樣一個成熟的人堅信:只有我棒棒的,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為了維持「我是一直是好的」的感覺,我們不得不一直忽略自己,假裝成熟下去。
不應該自我照顧
在上一輩的觀念里,自愛=自私。他們以奉獻自己為榮。
就像我們上學時,那些被老師和班幹部寫在黑板報上的優秀品質:某某同學,下課後幫助同學大掃除,樂於助人、奉己為公,特此表揚。
父母和老師喜歡的,從來都是那種「不自私的孩子」;而那些「自私」的,將會受到訓導,訓導不了的就忽略、鄙視、甚至排擠。
慢慢的,我們因為害怕懲罰,害怕不受歡迎而主動帶上道德面具、加入道德大軍、站在制高點,一起鄙視那些「自私的人」。
印象最深刻的是,小學時候會有很多捐款項目,老師會登記每個人捐了多少,然後從多到少排名,把名字寫在一個「無私奉獻」的榜單上。
每次同學們就會圍著榜討論誰誰捐了多少錢。
而當時每天只有5毛零錢的我,忍著不吃早餐攢了一周,將5張皺巴巴的5毛給了班主任。
不是因為我多有愛心,而是我害怕捐得少時,老師嫌棄的表情和同學的議論。
長大後才逐漸發現,當初所謂的「自私」,不過是我們本能的自我關懷;而所謂的「無私」,不過是權威恐嚇下的自我委屈。
無法得到照顧,也無法自我照顧,這個雙重困境,成了很多人不得不用疾病來表達脆弱的原因。
我們自己,和我們的環境,都在逼迫我們「無條件做個成熟的人」。
代價是,內心那個真實脆弱的「自我」不斷地被邊緣化,變得卑微、被動。
外在的成熟面具和內心的脆弱自我,經常打架:
表面上自己是個獨立的人,潛意識裡總想回去當個寶寶,依賴著,等待被愛。
表面上在人際中如魚得水,卻因為總要迎合他人而不堪重負,更多時候是害怕人群,也難以與人建立深度的關係;
表面上是盡心盡職的好員工,一旦遭遇挫折或否定,就會沉浸在崩塌中難以修復……
在這些內外不一的內心衝突中,脆弱不堪的自我,沒有能力捍衛自己,只好通過生病去叫停。
但若沒有覺察到這點,我們只能依賴重複生病,來讓「脆弱的自我」喘口氣,短暫地自愛一下。
關於自愛,曾在同事五花鹿的朋友圈看到她的簽名,寫著:珍惜自己的羽毛和衝動。
這是她的人生信條,她的確很認真對待自己的每一個作品,也肯定自己每一份付出的價值。
有一次我在跟她對接工作時,她拒絕了我另一個很好的項目。
我很驚訝地問為什麼?
她說自己精力有限,如果過多的承擔,可能兩件事都無法做好,還會在超負荷狀態下把自己身體搞垮。
最後,她的確把自己手頭上的作品完成得很好,幫助團隊獲得了一筆獎金,之後再全心全意地加入我。
這讓我意識到了:只有保護好自己的羽毛,才能給別人最好的支持。
而相比之下,有一類人常常是在為他人做嫁衣。
他們無法自愛,無法自發地肯定自己的價值,更多時候,像是在獻祭自己。
就像最新熱播的日劇《凪的新生活》,女主凪一開始就是一個時時刻刻圍著別人願望轉的人:
為同事a做設計圖,為同事b做海報,為同事c背鍋;自己房租都付不起,還要為媽媽交各種各樣的費用;男友贊她頭髮柔順,她每天提早2小時將自己的爆炸頭燙直;男友不想被其他人知道談戀愛,在公司她就假裝不認識他……
最後她發現:自己這麼努力,但沒有什麼是屬於自己的。
她就像是一隻裸奔的鳥,羽毛炸開散落在各個地方:一些成全了同事的業績,一些成全了媽媽的舒適,一些成全了男友的尊嚴,唯獨沒成全她自己……
我的同事冬冬這樣形容這類人:就像每個人都有一座城堡,擁有自己的城池,而Ta卻只是一個士兵,一個忠誠的士兵,一生都為別人保衛城池。
生活中,容易生病的,似乎都是這樣的人。
當我們不再屬於自己的時候,自然也就無法為自己做點什麼。
沒有羽毛保護的身體,就像失去了免疫系統,容易被疾病入侵。
在最後,分享一個我自己兩次從生病到恢復的經歷。
去年我做了個微創手術,好朋友去探望我時說了一句很諷刺的話:「天吶,你病了的樣子比你平時活潑多了!」
我想了想,大概是住院時,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
一點點身體感覺的變化,都會被觀察和詢問:
今天痛不痛啊?睡不睡得著?體溫如何?食慾好不好?
在術後的痛苦中緩過來時,我內心充滿對身體的感激和珍惜。
因此,身體在這樣多維度的照顧和關注中,漸漸恢復了活力。
今年初春的時候,我又得了胃食管反流病,嚴重時嘔吐、背部灼痛。
反反覆復看醫生、吃藥,稍不留意就會復發。
最後一次見醫生時,他跟我說:藥物只能解決症狀,而壓力、焦慮這些根源問題只能你自己去處理。
後來,胃病基本不再復發了。
原因是醫生給我開了一些「抗焦慮抗抑鬱」的藥,更重要的還有他跟我說的那些話。
我意識到胃病反覆的源頭,是持續的焦慮感。
不再復發不代表焦慮消失了。
而是,當我知道自己處於壓力和焦慮之後,焦慮這個情緒就不再被我忽略或壓抑了。
我開始能敏銳地感知到它,並且學著直接與焦慮對話。
為此,我嘗試在每次不舒服的時候,規定自己當天準時7點下班,下班後不再看工作信息,隔離壓力源。
睡覺前用熱水袋敷敷自己的腹部,同步做一次呼吸訓練,讓自己身體放鬆下來。
這種簡單的自我照顧,讓我健康了許多。
但願,我們內心足夠強大,
不再忽略自己的真實感受,
也不必再犧牲身體來保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