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貿易如何影響人類歷史發展?

2024-07-01     新京報書評周刊

香料貿易如何影響了人類歷史的發展?香料貿易有何經濟和政治影響?香料如何激發人類的慾望,推動探險和發現?約翰·凱伊認為香料之路是歷史上最驚人的反常現象之一:在任何人了解其範圍和形態之前很久就已經存在,卻始終籠罩著一層神秘的面紗。

本文選自《香料之路:一部關於慾望、探險和帝國的歷史》,文中小標題為編者所加,非原文所有,已獲得出版社授權刊發。

作者丨約翰·凱伊

《香料之路:一部關於慾望、探險和帝國的歷史》,[英]約翰·凱伊 著,榮岩 譯,後浪丨九州出版社2024年7月版。

香料的誘惑由來已久

自1908年倫納德·伍爾夫(數年後,他將成為維吉尼亞的丈夫)被派駐以來,斯里蘭卡的漁港漢班托特幾乎沒有發生什麼變化,直到2004年年底那場大海嘯。距離伍爾夫當時的住處最近的商店仍然是一家五金店兼雜貨店,店內光線不好,十分昏暗,店主仍舊坐在一個寬大的木製櫃檯後面,櫃檯的設計雖顯得有點奇特,但符合當地傳統。膠合板窄條從櫃檯表面的一邊伸長到另一邊,縱橫交錯地粘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由小小的方形容器組成的「蜂巢」。大約有100個這樣的方形小格子,每一個都裝有乾枯的林地植物碎屑,比如根、種子、樹枝和堅果。而並排放置的塑料罐和舊的煙草錫罐里裝的東西也是一樣的,只是葉子、花蕾和黏稠的香精這些類別更多一些。所有這些東西的稱量都非常精確,如果有必要的話,就用非常鋒利的小刀削砍,稱量時會使用珠寶秤,之後小心地用前一日的報紙包裹起來,因為它們都是香料。

儘管看起來不多,但是濃烈的氣味已經表明了它們的存在,它們散發出不同的氣味,互相牴觸,衝擊著鼻竇,效果堪比一支銅管樂隊為樂器調音而產生的聽覺衝擊。聽起來似乎很難相信,人類竟然會為了獲得與上述那些散發難聞的氣味、外觀又不起眼的相似的事物,第一次冒險進入了未知的領域,並渴望掌控全球環境。

歷史總是喜愛悖論,沒有什麼比對香料的渴求更能推動人們對於地球的探索了。君王們以聲望做出保證,航海家們冒著生命危險,他們不是為了追求黃金或權力,而是為了改變一些非必需的,而今幾乎已無關緊要的植物生成物的分配。無論是像瓦斯科·達·伽馬那樣向東航行,還是像克里斯多福·哥倫布和斐迪南·麥哲倫那樣向西航行,偉大的文藝復興時期的先驅們總是為了尋找香料去遠航。美洲、環繞非洲的海上航線,以及地球周長中缺失的一環——太平洋——等發現,都是在對這種辛辣味道的追尋中偶然發現的。因此,推而廣之,造船業、航海科學和彈道學的發展也是如此,這些發展最終使西歐的海上強國擁有了超越其他國家的優勢,並由此獲得了諸多領地,成為帝國。

但是,香料的誘惑由來已久,不具有新意,受到誘惑的範圍也不狹小。它始於人類歷史的發端,將一直延續至地球末日。在達·伽馬起錨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香料的氣味引誘埃及法老,腓尼基的水手,希臘—羅馬、印度—阿拉伯的商人,伊斯蘭學者,威尼斯探險家,非洲冒險家和中國使者進入未知的水域。從亞歷山大大帝時代之前起大約至拿破崙時代,幾乎每一位航海先驅都對這些散發辛辣氣味的物質有敏銳的嗅覺。多虧了有這樣一項挑戰,即尋求香料和改變這些異域商品的路線,人類才學會克服對於世界海域的恐懼,掌握了航海技能,發現了最偏遠的海岸,可以說,漸漸「發展,以至適應」了廣袤的地球。

電影《哥倫布傳 1492》(1992)劇照。

人們經常講述歐洲的擴張和帝國時代的那段歷史;相關學者還研究了在歐洲國家於文藝復興時期所做的干預前後,香料貿易的起源和經濟形勢。人們對於東西方貿易歷史上的非歐洲因素知之甚少。在追溯古代對於香料路線的表述,以及他們對於這些路線的不斷探索和調整的過程中,本書可能是第一本將歐洲在公元1400年後的努力置於更廣泛、更古老的追尋背景之下的書。

香料的魅力在於其無關緊要

沒有一個重要的行業離不開香料,除了醫藥之外,也沒有任何藝術或科學的分支離不開香料。人體需要礦物質,尤其是鹽分;但胡椒是所有香料中交易量最大的,與飲食無關。一個人可以過上完全健康的生活,而無須攝入、吸入或以其他方式接觸到的任何脫水植物,這些植物傳統上被認為是香料。它們在任何生理意義上來說也不會使人成癮。在香料短缺的時期,可能純粹是社會和經濟方面表現出戒斷症狀。

不過,這就是問題的關鍵。在過去效用至上的時代,香料的魅力恰恰在於其無關緊要。香料太罕見了,這一點足以彰顯它的與眾不同,香料也十分獨特,毫無疑問不會被弄錯,它坦然地宣稱自己為奢侈品。有些香料具有治療或刺激作用,但在大多數情況下,它們的刺鼻氣味和辛辣味道只是被有效地用來宣傳消費者的奢靡做派,引發其他人的嫉妒。通過迷惑粗鄙之人,提昇平庸者,人們利用香料,實現奉承和安撫的目的。對於嗅覺和味覺來說,它們表現得就像絲綢之於觸覺,或者音樂之於聽覺,適得其所。

絲綢曾經是中國專有的產品,也具有類似香料的特點。希臘人和羅馬人在了解它是如何製成的,或者來自何處之前很久,就受到其觸覺和光澤的誘惑。這些謎團只會增加它的吸引力。西亞和歐洲的需求產生了一系列互相有聯繫的貿易路線,通過這些陸上路線,這些地區從中國費力地運來了紗線、布料和服裝。但這些路線(後來被統稱為「絲綢之路」)的傳奇色彩,被證明純粹是源於歐洲人的自負。其他去往印度和東南亞的絲綢之路遭到了忽視。只有穿越沙漠去往撒馬爾罕和地中海地區的漫長的商隊路線,得到了讚頌、研究,最終被探索。對於歐洲人來說,這條「絲綢之路」——他們的「絲綢之路」,才能被視為一種挑戰,被認為確實配得上一個專有名稱。

電影《哥倫布傳 1492》(1992)劇照。

香料的情況也是如此。從邏輯上來講,單一香料路線的概念幾乎是站不住腳的,香料以前生長於氣候溫暖的地區,但分布廣泛,現在仍然如此,它們通過整個路線網絡到達更廣泛的市場。還有些香料幾乎沒有流傳出去。印度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香料消費國,也是最大的生產國;中國也是香料的進口國和出口國。因此,不能說有一條單一的貿易走廊,將世界上的香料種植園與香料廚房聯繫起來。香料貿易流動的方向也不一致。例如,藏紅花在古代是從西到東,再從東到西,現在可能完全是倒過來了。

單一香料路線的概念之所以出現,只是因為歐洲人認為他們自己的消費區域是首要的,並假設存在一個可定義的生產區域。在這兩個區域之間肯定有一條「香料路線」,儘管與絲綢之路不同的是,它顯然跨越了更多的水路,而非陸路,因此更容易頻繁重整路線。隨著航海家變得越發大膽,船隻變得越發適合航行,其儀器也越發複雜,航道逐漸遠離海岸線,穿越開闊水域的捷徑也有所延伸。

香料的生產區域被模糊地稱為「東印度群島」,但隨著個別香料得到了正確的溯源,這一區域變得越發具體。到中世紀後期,最上等的烹飪添加劑中,只有三種仍然未得到地方認同。在那些原產地非常遙遠,以至於這一點成為一種決定性特徵的香料商品中,上述三種無疑是最遙遠的。沒有辦法,在原產地沒有被真正發現之前,它們被分配了各自的生產地實體,即所謂的「香料群島」。和「絲綢之路」一樣,這個名字也引發了人們的猜測,激起了冒險家的熱情,並被視為一種挑戰。

香料路線的傳奇

古代人的混亂想法導致了驚人的誤解和一些顯然與之相關的推論。後來,中世紀的基督教世界欣羨伊斯蘭世界的海上傳奇,於是利用更狂野的虛構能力,編造了一些精彩的故事,程度之高,以至於將香料群島提升為一個不折不扣的天堂。而不那麼迷人的是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時期,歐洲那些滿臉鬍鬚的老練水手傲慢且隨意犯下的暴行。他們的成功也因此染上了污點,最終天堂本身也遭到了劫掠。整個社會都被摧毀了,世界上最傳奇貿易的神秘性也被無可救藥地貶低了。數千年來,人們懷有的對於香料路線的期望,不到幾個世紀就煙消雲散了。

這個故事的結局並不美好。香料路線也沒有留存豐富的考古遺址或人工製品的遺蹟。事實上,人們可以追溯整條香料路線,而不會有意識地遇到任何能說明其存在的確鑿證據。就像香料本身一樣,香料路線的傳奇以一種不那麼有形的形式存在著,在微風中,它留下了一股比湯還要濃郁、未被擾亂的氣息,或者在海浪拍打海岸的沙沙聲中,海浪忙著將珊瑚變成粉末狀的沙子,從而也就抹除了過去的潮汐線,以及被遺忘了的危險和曾經有不速之客登陸的種種跡象。

電影《哥倫布傳 1492》(1992)劇照。

在科欽大港入海口附近的馬坦切里,一個主要從事香料批發的小集市上仍能聞到海風的味道,由此也給這個大轉口港增添了一抹異域情調,它曾經是香料路線的組成部分。在喀拉拉內陸錯綜複雜的密林里,胡椒藤仍從旁邊的寄生植物上蔓生出來,而跨過保克海峽,斯里蘭卡的雜貨店店主可能只需種植自己售賣的香料,就能填滿香料櫃檯的小格子。但是,斯里蘭卡最著名的香料肉桂,現在更廣泛地種植在蘇門答臘島西部的高原上,那裡秀麗的肉桂樹沿著灌溉稻田排布,就像英國沼澤地里的柳樹。

再往東,東爪哇的海港大都市泗水仍有一個專門為航海保留的港口。此地的香料路線傳奇要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多地存在於帶有異域風情的氣味中,而且是以一種貿易和旅行的方式。碼頭長達一英里多,既沒有龍門架,也沒有貨櫃。貨物裝載在麻袋和板條箱裡。碼頭邊擠滿了小貨車、手推車和跳板,所有這些都像興奮無比的收割機開進了船舶的森林似的。這些船被含糊地稱為馬來快船(pinisi或prahu),大多數是在蘇拉威西島(有時被稱作西里伯斯島)或婆羅洲用柚木手工打造的,單桅杆或雙桅杆,但現今也都裝上了發動機,它們的排水量可能高達250噸。達·伽馬和哥倫布乘坐的船隻大小與這些船相當。馬來快船不是停泊在碼頭邊,而是在碼頭的一端,互相靠得很近,以至於它們突出的船頭和船首斜桅構成了一條角度傾斜的大道。它們看起來像是被拴住的劍魚,顏色有點像漂白了的鯨鬚。

大米、椰子、糖和西米現在構成了當地的主要貿易商品,香料則是次要的。但一旦離開河流,進入薄霧瀰漫的爪哇海,當地的季節性商品路線仍然忠實地複製著香料時代的航線。前往安汶島和帝汶島、望加錫、馬六甲城、巨港(舊稱巴鄰旁)和巴東的馬來快船乘著同樣的風航行,受到同樣的希望鼓舞,也面臨同樣的危險。蘇拉威西島海岸外的一處礁石可能就是德雷克所乘的「金鹿」號擱淺的地方;在蒂多雷島的一處海灣里,有潛水員報告說發現了船隻的巨大殘骸,可能是麥哲倫的旗艦「特立尼達」號;在摩鹿加群島的一個小山頂上有一些城牆,四周雜草叢生,它們是貝爾吉卡堡所築的牆,堡壘的荷蘭主人見證了傳統貿易的消亡。在這些地方,不需要多少想像力,就能觸及香料路線,但要重現香料路線的傳奇,大量的歷史文獻可能會有所幫助。

本文經出版社授權刊發原文作者:[英]約翰·凱伊;摘編:何也;編輯:商重明;校對:劉軍。歡迎轉發至朋友圈。文末含《新京報·書評周刊》2023合訂本廣告。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50e811c136a8361cc1e7633d94f9bdc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