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點左右,收到一條信息:「老彭,我媽凌晨1:05走了。感謝一直以來的關心。」我不知道自己當時回了消息沒有,也不記得自己回了什麼,接著便是打電話告知幾位同事,發群消息通知全語文組老師。下午一起前往橫街拜祭,按部就班,虛應一切故事,似乎無悲也無戚。
草草吃了晚飯,卻沒法習慣性坐下來干點什麼。乾脆早早睡下,卻折騰到十點多才睡著,早上四點多,天還很黑,我的意識卻越來越清醒,越來越多的回憶片斷從黑暗中擠到眼前,每一個片段都清晰,每一個片段又都看不清晰,眼角不知不覺充溢了淚水。近讀《世說新語》,謝安對王羲之說:中年人易悲戚,但不敢表露,怕被子侄輩們笑話。深有同感!
我與老潘認識已經二十多年了,認識潘媽也有十四五年了,手機里至今還存著潘媽的電話號碼。我女兒與潘孫小學同班同學,有時我實在沒空,就打電話給潘媽,放女兒在她那裡吃晚飯;有時我懶得做了,自己也跟著女兒一起去蹭飯。寫這篇文字時,仿佛又看見潘媽做的白花花的排骨,又大又肥。幾年前,我們一家還一起去吃過潘媽做的山粉糊,至今,妻做山粉糊時還念叨著潘媽做的山粉糊,夾了很多碎梨和荸薺,又脆又甜。很多人請過我吃飯,但在家裡,像招待兒子兒媳似的,不多。
女兒長大後,去潘媽家少了,但碰到的機會還是很多,最多的是在趙王村的菜場,不是我先叫她淋冰娘,就是她叫我彭老師,滿面笑容,客客氣氣,永遠如此。妻也表達過同樣的感受,我問妻,潘媽怎麼稱呼你。她說,梓萱娘。我心裡就暗暗高興,總覺得這樣稱呼自己,是因為潘媽跟我更熟,更偏愛我一些。買好菜,有時我們會慢慢一路走回來,聊聊天,我總夸老潘命好,這麼大了,還能享媽媽的福,從來不用自己買菜做飯。潘媽樂呵呵地聽著,眼裡滿是對兒子家人的溺愛。潘媽一直跟著老潘生活,十幾年來,一家人和睦相處,我從沒見過他們一家紅過一次臉,也沒從彼此口中聽到過一句怨言。我認識潘媽所有的子女、兒媳,儘管文憑不高,但一個個都溫文爾雅,滿面微笑,待人友善。這大概與潘爸潘媽從小的「身教」有關。
還有一段時間,我總在16號樓的車庫裡看見她,她正和一幫老太太結燈,忙得很,看見我,老遠就叫我。我也會停下來聊上幾句,問她一天結燈能掙多少錢。記得好像說如果做得快一天能掙30多。潘媽有社保,兒子媳婦也常給她家用零花錢,但她就是要去做,聽老潘說勸都勸不住,還常常做到很晚。也許在潘媽看來,能幹活不去干就難過。她一個農村婦女,辛勞了一生,慣了。
潘媽唯一的消遣可能是拜佛,每次看見老潘帶著兒子在學校里吃飯,我就知道,潘媽准又是拜佛去了。聽說一年拜一個廟,要拜齊多少個廟,就功德圓滿了。現在她的靈柩旁佛號湯湯,潘媽一定正微笑著走向彼岸,無悲無傷。
天道無常,自去年年底得知潘媽身患重疾,心就一直沉甸甸的,仿佛是在等待著奇蹟發生。起初殷勤詢問,細細了解求醫問藥經歷,分享著任何一點好轉跡象的喜悅,堅信人間悲傷的故事一定不會在潘媽身上上演。特別是那次借送快遞為名,去看了一下潘媽您,看到您淺笑靨靨,覺得肯定時日還長,怎麼也不相信會那麼快就天人永隔。僅僅不到兩個月,您就不能再進食,接著便要求回老家,此後,我便連問都不敢再問老潘一句了,這個最講究的人連頭也不敢剃了,任由頭髮瘋長,據說剃頭會對家裡的病人不利。這個從不灰心,永遠樂觀無比的人,據說在辦公室里說著說著就淚流滿面,我完全能感受到那份無可奈何的絕望。妻告訴我這件事時,我連簡訊也沒發一個去安慰他,人生中,有些傷心註定無法用安慰減輕。
潘媽已經駕鶴西去,據說走的時候,有些遺憾:媳婦過年買的新衣服還沒穿過……
潘媽去後,我很想幫著做點什麼,但什麼也幹不了。百無一用是書生。僅能用筆寫幾行不像樣的文字,告訴這個世界:
一個平凡的生命曾從這個世界路過,她深愛過這個世界,也被人愛過!
在她離開後,被人懷念過!
潘媽,一路走好!
潘媽,大名羅菊花!
2019年7月1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