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說唱」做得夠多了,剩下的只能交給這屆年輕人

2019-08-31     北方公園NP



作者:木村拓周

一眨眼,《中國新說唱》2019 結束了。

昨晚播出的收官集裡,楊和蘇和黃旭,這兩位去年、前年分別參加過這檔節目的選手,站到總決賽舞台上。最終通過復活賽重新回到舞台的楊和蘇拿下了冠軍,為這屆節目畫下句號。

點評這屆新說唱是一言難盡的。這個節目兩年前橫空出世,幾乎一己之力定義了這幾年網絡綜藝的標準配方。但今年因為愛奇藝同期有太多大節目,從最好的周六檔轉戰周五晚,節目也不像去年有那麼多金曲。最終站在舞台上的兩位都是前兩年參賽過的選手,也引起一些類似「中國說唱是不是沒人才了」這樣的聲音。

當然,各種娛樂產業數據報告告訴我們,新說唱依然是這個夏天收視數據最好的綜藝節目之一。只是輿論場上始終有眾多疑問沒有被回答:為什麼沒有第一屆那樣鋒芒畢露?為什麼沒有第二屆那樣金曲頻現了?為什麼 Hip Hop 不爆了?




對於說唱圈,一年一度的「新說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像一場年度閱兵,檢閱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傢伙過去一年的積累和準備,也檢閱我們的娛樂產業、大眾消費者是否真的做好了準備接受這個小眾流派。從創作者到聽眾,整個中國說唱社群都已經習慣了在每年夏天參與到這檔節目中。

而今年,就像過往兩年,這檔節目依然很好地完成了它應該完成的工作。在整個綜藝行業受到經濟環境影響、整體招商困難的今年,它在規格上看不出任何縮水,反而比去年增加了很多有街頭感的布景,以及還原了一些競爭性激烈的環節。

「新說唱」其實沒有變,要說有變化,是觀眾變了。

「新說唱」的總監製陳偉,在節目開播時曾經接受過一個採訪,記者問他這節目對說唱文化做了什麼貢獻、還能怎麼深入滲透之類的,他反問記者,「你們是不是覺得說唱音樂還有搞說唱這幫人,不那麼『怪』了?如果是的話,就說明它正在和市場進行一個磨合」。

節目來到第三年,普及也來到了第三年,大眾對說唱的興奮閾值自然就不斷提高。第一年的時候,人們被「火鍋底料」吸引,被奇裝異服吸引,被 freestyle 吸引,被說唱歌手之間的 beef 吸引。到了第三年,說唱歌手們性格、表達,都已經不再顯得奇特了,獵奇式的圍觀也就不復存在了。

獵奇式的目光消散之後,泡沫褪去,行業回歸到漫長的基礎建設。這和所有亞文化文化品類做成綜藝節目之後面臨的問題大差不差。行業普遍業務水平,人才梯隊的建立,市場培育,這些東西不是一檔節目能解決的。隔壁脫口秀節目也面臨差不多的問題,笑果今年在上海拿了兩個線下演出場地,就是他們重新重視線下演出和人才培養的信號。

可以這麼說:「新說唱」最大的貢獻,就是讓說唱節目不會再像前年那麼火了。




同在愛奇藝播的「樂夏」收官集裡,大張偉聊著聊著上頭了,群嘲了一把 Hip Hop 圈:「不是你會 diss 別人,會雙押,會這個這個,就叫年輕人了」,「那是被控制的,那是學出來的」。

台下所有樂隊幾乎都拍手叫好,子健揮著手大喊「對!太對了!說的就是這個!」

說唱圈和樂隊圈向來是玩不到一起的。今年夏天重組的 Joyside 樂隊,當年和「年輕幫」眾人一起去參加好朋友、糖果怪獸主唱「二姨」的婚宴,喝完一群人回 School 續攤兒。

那天晚上在 School 的演出是一個本地說唱團體,來玩的自然也是著裝、風格都跟搖滾樂迷不一樣的嘻哈仔。看到年輕幫們回來了,人群里有個嘻哈仔說了一句「朋克來了」,二姨一伙人里有人聽到了,衝上前去,「朋克怎麼啦?啊?」倆人差點扭打起來。

這不只是鄙視鏈的問題。朋克黨和金屬黨之間的,那個叫鄙視鏈。再怎麼互相鄙視,大家心裡都知道對方是自己人。民謠、搖滾、後搖、後朋克,都在 indie 這個大稱謂下,都是獨立音樂人,都不容易。樂迷層面,不管你聽什麼風格,只要你聽樂隊,大家總歸是一路人;但你要是聽說唱,對不起,聊不來。

實際上,內地的說唱樂社群從來沒被納入 indie 的社群中。

樂隊這個東西的舶來路徑,大家都很清楚了。從80年代開始,首都北京,像崔健、高曉松這樣的大院子弟率先接觸到了搖滾樂、民謠。隨著改革開放後的文化娛樂行業的初始建構,搖滾樂手有機會開演唱會、去香港、上電視,搖滾樂也成為了中國青年人精神解放的某種象徵,被賦予了很多進步、自由,更現代性的意義。

過去三十年,從北京到其他城市,從高知青年到南京市民所代表的「城鄉結合部搖滾」,以搖滾樂和民謠為核心的這個樂隊社群逐漸擴大。樂隊不再是北京的公子哥兒或知識分子專屬的玩意兒了,但它一開始就被奠定的精神底色是一直延續至今的。

這種精神底色和共同價值觀,是和我們的媒體、樂評人、文化人、知識分子圈層相契合的。於是「樂夏」這個節目出來,配合著懷緬舊日的情懷,在我們的輿論圈裡炸出了巨大的反響。和搖滾樂有關無關的明星、樂評人,文化媒體,都參與到了這次討論中。這兩年已經說話很小心的李誕,也忍不住發微博,「樂夏第三期將我干碎」。

而「新說唱」和中國說唱樂的困境在於,無論說唱歌手們怎麼努力、「新說唱」做得多好,他們似乎始終很難在我們的公共輿論場引發大量討論。




中國說唱樂在 90 年代末雖然也有苗頭,但真正構建起它的社群是網際網路出現之後的事。不像搖滾樂進入中國時是大院子弟和知識分子們的特權,說唱音樂在中國構建起它自己的核心受眾時,是通過網際網路的。很多今天知名的說唱歌手早期都是在 Rap 吧大神,或者從 YY 這樣的平台玩兒出來的。

借著網際網路的便利,說唱樂在中國的發酵路徑打破了搖滾樂「精英知識分子-大學生-普通青年」這樣的路徑。成都、重慶、西安、長沙等這些二三線城市的千禧一代年輕人,在接受和學習最新的說唱音樂這件事上,完全沒有滯後。

這個說唱社群的精神底色也和樂隊圈的精神底色不太一樣。千禧一代沒有經歷過 8、90 年代轟轟烈烈的改革開放浪潮,他們成長於繁盛的中國。和他們更相似的亞文化社群,並不是搖滾樂社群,而是電競、直播、二次元等社群。

這造就說唱樂社群在我們這個輿論場上的弱勢,也加劇了它和搖滾圈、樂隊圈之間的互不理解和對立。

像淡豹、「狠狠紅」這樣的媒體精英女性會毫無保留地表達對彭磊的喜愛,李誕會讓馬東給他留個位置一塊兒蹦一下,樂評人的意見會在微博上引起一層一層的擴散。但當這個社群——暫且稱之為城市知識分子階層吧——看向說唱樂這個社群的時候,只會有一種共同感受:貴圈真亂,看不明白。

我們的社會同時存在兩種對年輕人的刻板態度:在商業上無腦追隨年輕人,在文化上無腦批評年輕人。於是說唱樂和其受眾,被歸類到「低智」、「沒有內涵」、「只會懟人」這樣的標籤之下。承認吧,對說唱音樂持大張偉那種意見的人並不少。

實際上「新說唱」上很多選手的微博數據比樂夏選手的數據要好得多,這證明說唱歌手們是有大量人氣的,只是他們和他們的作品無法引起主流輿論圈的關注。熱狗去年比賽結束之後發的那首《再見Hip-Hop》里有一句詞很應景:「無論怎麼努力卻像被框住」。

愛奇藝這三年來,在這檔節目上的努力,實際上已經打破了很多人對說唱音樂以及其參與者的固化看法和刻板印象了。但看來這還不夠。

愛奇藝構建了一條商業上的道路,讓說唱樂這個社群的參與者能夠活下來,能夠有成名的機會,已經是功德無量了。但歸根結底它的目標和中國說唱樂的目標不是完全一致的。

說唱領域的音樂人、聽眾們要在公共輿論場上得到應該有的 respect,還是靠自己的努力。

說唱樂的創作者們能不能更多參與到公共討論里,創作更有價值、更有影響力的音樂和文本?我們的媒介、知識分子,以及其他音樂的創作者、評論者和消費者,能不能對說唱樂這個社群抱有耐心,放下刻板印象?新老代際音樂人之間的對話能不能不再只局限在「看不懂現在的年輕人」和「老傢伙根本不懂與時俱進」這個層面上?

中國說唱樂的根本問題,還是不能依賴這檔一年一度的綜藝節目,只能由中國說唱樂社群的參與者自己來解決。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1Aa_6GwBJleJMoPMj8kv.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