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監考，分到和學校里某位老教師搭檔。

第一場考試，發完試卷後，該教師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抱著手機看視頻，時不時還播出聲音。身為晚輩，又是才來一個學期的代課老師，我心想前輩可能是考驗一下我，於是我坐也不好意思坐，死盯著學生，一有點風吹草動就立馬繃起神經。

到了第二場，分到的班級幾乎全是調皮搗蛋不學習的孩子，他們交頭接耳、大聲喧譁，眼神里充滿了對我們的挑釁，我嚴厲呵斥幾次後，他們愈發狂傲，甚至敲起桌子！即便這樣，老教師依舊不為所動，看著她的精彩視頻，「兩耳不聞窗外事」。

學生鬧成這樣，她一個正式編制的老教師都不管不問，我一個臨時代課老師操哪門子心哪！想到這，我也停止了管教，平息怒火坐下來。

沒五分鐘，實在坐不住，心想還有好好答題的呢？任由他們鬧下去，實在是對好學生的不負責任。於是又開始來回走動，和學生鬥智斗勇。

眼看還有十五分鐘，馬上就要解放了，沒想到老教師一抬頭，「來，都做完了就把試卷收上來吧！」

我向她遞眼神，還有十五分鐘呢？還有沒做完的呢？提前收卷不是違反考試製度嗎？

但已經太遲了，學生們早已按奈不住，在她一聲令下，紛紛將試卷交了上來。

「你先送去，我纏著這些學生。」老教師將試卷遞給我說。

還有十多分鐘才打鈴，這會兒交上去，不是明擺著挨領導罵嘛！再說，考試兩個小時都不管不問，這會又裝什麼正經呢？我裝作聽不見，站在門口看著學生。

「怎麼還不去交，你走到二樓就該打鈴了！」我心裡那個為難呀，一方面因敬重她是位老教師而不想跟她分辨；另一方面又覺得提前收卷實在不妥。就這樣僵持著，沒想到她又來一遍，「叫你去你就去吧！哪那麼費勁」，語氣里明顯多了嗔怒和責怪，學生也連連看向我，心想這個老師也太慫了吧！

無奈，我推門而去。

走廊里一片寂靜，拿著試卷，我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管不好紀律、提前收卷我也有責任，雖是代課老師，但依然要對學生負責啊！學生不懂事，不知道嚴格管教是對他們好，但如果順著他們來，真是良心不安吶！

我決定下一場對學生更嚴厲一點，哪怕被老教師、被學生看不起，也不能違背自己的原則。

誰料，第三場考試前，老教師卻找到我，笑容和藹地說，「我家孩子小，早起會影響孩子睡覺。」說到這，她假裝不好意思地扶扶眼鏡，「所以，我想麻煩你明天幫我簽個到，你多受累一點，我晚來一會，趕來幫你收卷！」

「幫我收卷」，怎麼好意思說出口？虧你還是老教師，就這麼「學高為師 身正為范」的！孩子小，你別出來工作啊！你請假啊！你去跟校長說啊！既然又想要這監考來的獎金，有如此鑽空子、不負責任，這世上怎會有這樣沒素質的老師呢！

縱然一腔怒火，可我也沒法拒絕。

或許這早就是老師們的潛規則，或許其他老師也都這樣，領導們都已司空見慣了呢？況且人還說的一臉真誠，一臉理所當然，怎麼好意思拒絕？哪怕委屈死我也得給人留足面子啊！

我就這樣答應了下來，第二天，手忙腳亂髮了試卷，神經緊繃觀察著教室里的一舉一動。初出茅廬，我沒有太大的本事和教學方法，但為想學習、想考好的孩子塑造一個好的環境，讓他們能好好發揮，維持考試的公平，還是可以做到的。

臨交卷剩下半個小時的時候，老教師匆匆趕來，我本想躲避一下眼神，這件事就這樣過去吧。她卻走到我身邊千恩萬謝，弄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唉，誰叫人家巧舌如簧捏透了我這個軟柿子呢！

這次她不再看手機，而是和學生聊起天來，「你有手機嗎？」「你有手機嗎？」「誰有手機幫我改試卷啊！」

真是再一次刷低我的下限！正考著試呢，還能再過分點嗎！

考完試，分配改卷任務，沒想到又碰到這位老教師，見到我和另一位年輕教師去領任務，她立馬喜笑顏開湊上來，「哎，要不然你們幫我改吧，我老了，眼睛花了看不清，你們年輕人不在乎這一點兩點的，就幫幫我吧，回頭我請你們吃飯。」

我們只笑笑不說話，她又轉向教研組長，「讓年輕人多分擔一點吧，正好也不用讓學生幫忙改了！」

不是孩子還小嗎？不是視頻看得挺帶勁嗎？這會又老眼昏花了？第一次見這種無賴！

教研組長卻也半推半就地說，「反正任務分配好了，你們自己商量著來吧！」

我怒火中燒，剛想要找藉口推辭，另一位年輕老師吞吞吐吐地說，可我們也不知道你的帳號密碼啊！話一出口，老教師立馬從口袋裡掏出兩份小紙條，正好我們一人一份，「都給寫好了，你們登錄進去就能改！」

我無語地站在那，縱然一百個不樂意，卻也無法將拒絕說出口了。

回到家後，一邊咬牙切齒改試卷，一邊反思：老教師絕對不是個例，究竟為什麼我們的教育制度里會容許這種人存在？

一方面，教師考核制度問題。

無論是資質考核還是崗位考核，無論自我評定還是領導評定，都只是給你標準讓你背，按照標準來都是滿分，誰管你實際做的怎麼樣呢? 你的實際教學過程只有學生知道，除了成績這一項衡量標準，是否真正負責、真正將教師當成一項教書育人的職業，那就另當別論了。

大部分老師按點打卡，到點就走，不會在學校多待一分一秒。課堂上照本宣科完成任務，管你聽不聽呢！甚至任務都不想完成，找人代替簽字、代替打卡，讓學生放棄上課給幫忙改試卷、寫總結。

但別看他們平日裡偷奸耍滑，卻在上級檢查時，將面子工程做得異常華麗。

有一次，區里領導來聽課，從不用課件的政治教研組長老張也用上了PPT，還插了幾個小視頻。播放的時候漏了陷，畫面打開關不上，只能一次次找學生上去幫忙。

事後評課，區領導對多媒體使用情況提出質疑。張組長卻說，「我平常一直用PPT，很多視頻都是自己花錢在網上買的，學校也不給提供資源，希望領導多給反饋反饋，缺少視頻音頻資料，課堂總顯得枯燥點。」

這般狡辯，青年老師實在聽不下去。要知道這位所謂的教學組長，每次上課只是給學生劃重點，讓學生死記硬背，從不做課件，更別提自己花錢買視頻了。

區領導又說，「看你對學生如此熟悉，你是帶這個班的班主任吧！」

「是啊是啊，我自己的孩子也才上高中，我對他們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

屁！像對自己孩子一樣。

第一次開教研會，我們向張組長請教如何帶好學生，他來一句，「來我們學校這些學生，都是家長無權無勢成績又差的，應付應付就行了，不用太較真！」

這是對待自己孩子的態度嗎？

家長無權無勢，孩子一個階段沒考好，就意味著要被蔑視、被區別對待嗎？就要享受最差的教育資源嗎？就不配擁有公平競爭的機會嗎？連人們的引路人——老師都是這樣的態度了，那窮人還有翻身的機會嗎？

之前不了解，現如今身處其中，才發現這樣的老師大有人在。只有少數老師忽略面子工程，對學生嘔心瀝血，有時候不僅學生不理解，領導也看不到，但他們依然兢兢業業，不為別的，只為恪守師道，只為心安，這樣的老師在如今的教學環境中，如大浪淘沙般珍貴。

另一方面，總有「軟柿子」被他們捏來捏去。

是我這樣心軟、不會拒絕的人，在一味縱容他們，甘願為他們打掩護，破壞規則。

初入職場，畏於老前輩的聲望、權勢，而變得低三下四，沒了原則。即便他們做了不好的示範，也不敢虛張聲勢，不想給自己找麻煩。畢竟是來教學生、傳授知識的，又豈能因這些小人而忘了自己的本分。

實際上，真正為人師表的前輩是不會拿推卸責任來教你快速成長的，他們只會比你更上心、更努力，以身作則來為你做好示範，他們嚴以律己，生怕做不好，將晚輩和學生帶偏。

身為資歷尚淺的代課老師，同樣的崗位我們多付出一百倍的心血，拿到的卻是老教師工資的零頭，所有福利、優秀評比與我們無關。社會就是這麼不公平，但誰叫我們面對的是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