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團一樣的二舅,為我這個外甥留下的猜想,只有慢慢追憶了

2019-10-05     回村歇歇

題目中說的這個「爹」,是我二舅。

我二舅不官不富,就是生產隊里一個普通社員,但他卻在三里五鄉的周邊農村也算是聞名遐邇是人物。當然,這個聞名的「名」在那個時代農村人的語境中,也是褒貶不一。

在他們村裡,二舅最後做的一件驚世駭俗的大事,就是跟我大表哥和表弟兄弟倆分家。

大表哥比表弟年長十幾歲。當時的情況是,表弟剛結婚不久,1980年後,雖然分地單幹了,但農村都很窮,二舅家也不例外。

二舅和大表哥一家住在老宅,堂屋只有三小間房子,表哥表嫂和孩子住在兩小間廂房裡。二舅、二妗子,還有表妹,大表哥仨孩子。

一家九口人住在那麼逼仄的農家小院裡,當時的擁擠情況,現在的年輕人沒法想像。

因為表弟娶媳婦需要房子,二舅向村裡申請了一片宅基,窮盡全家之力,還借債,在新宅基上蓋了四間全磚瓦結構的堂屋,西式玻璃門窗,窗明几淨,還有廂房,朝南臨大街開門。

在當時那幾年,二舅新蓋的農家小院,比老宅面積大一倍還多,房子間數多,還寬敞結實,跟老宅相比,新宅子是皇宮,老宅是貧民窟。

表弟在新宅院結婚住下。表弟媳娘家都開門店,做買賣,在鎮上是特別殷實的人家。

婚後不久,表弟媳看出了二舅家經濟拮据,非同一般,因為蓋房等落下的饑荒,地里收了要還債務,光出不進,啥時候是個頭?

二舅看出來後,就說,你們兄弟倆總要分家的,分了家,各自過日子,比比看誰發家致富快。

家怎麼分呀!兩處宅院實際價值懸殊太大。表弟新婚不久,如果說讓表弟分到老宅,那是肯定不行的。

農村分家,遇到這種情況,作為父母最公平的辦法就是:抓鬮,憑運氣,願賭服輸。

二舅才不管村裡人那些破規矩,他說,當爹的就有權處置家務,新宅院就歸老二所有了。大表哥表嫂當然不願意,但二舅就這樣果斷做出了決定。

大表哥也不是不明白事理之人,知道自己老爹這麼做是為了兄弟能順利如常過一家人。

大表哥表嫂,儘管心裡不願意,老爹決定了,他們即使想,也沒法趕走兄弟去占了新宅院吧!

接下來,家裡能看見的最大的財產,就是一頭高大的騾子,這騾子可是剛分地後,農戶犁地粑地拉車干農活的最重要的活生產資料了。

二舅說,騾子也分給老二了。

大表哥表嫂坐不住了,包括二妗子也翻臉了,好宅子好房子分給老二吧!也就算了。這騾子應該分給老大呀!

二舅說,這個沒商量,騾子本來就在新宅子喂養,老大你有能耐去牽來騾子試試。

二舅的舉動,不是一滴水濺進了滾油鍋里,而是朝滾油鍋里直接潑進了一盆水,炸了。

二舅家裡分列成了兩派,表姐表妹自然都站在了二妗子和大表哥和一邊。

村裡的同宗同族,鄰居們,更是七嘴八舌,二舅和倆兒子分家上了村裡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

我們村和二舅村只一河之隔,大表哥來我們村搬他姑父,我爹去主持公道。

其實,這分家情況二舅就跟我爹聊過,爹支持二舅,知道二舅的良苦用心。

我爹說大表哥,你搬俺去,俺也得做點主。

大表哥說:姑父,你知道侄子啥事都願意跟你說說,你多說理呀!

我爹說大表哥,我去了,你得有個思想準備。

有我爹在場,二舅打出了王炸:家裡2000元外債老二不還,長兄如父,你老大自己想法償還去。

新宅院、騾子歸老二,2000元外債大表哥還要償還。這樣的分家,就是一場戰爭。

首先,二妗子跟二舅鬧掰了,二妗子說二舅,那俺也跟你個老不說理的東西分了家。

我爹跟我大表哥從家裡聊到村裡,從戲文里說到現實,把我二舅這麼決絕的看似偏心的分家方式徹底聊透後說:怕啥?還是那句老話,好男不吃分家食,長著兩隻手慢慢掙吧!

就這樣,二舅把家跟倆兒子分了,二妗子也堅決跟二舅分家,跟著大表哥,兩個表妹當然也跟著二妗子了。

二舅從來是個不服輸的犟人,他跟著表弟一起過日子。在村邊的一畝責任田裡種上西紅柿。

上世紀80年代,村裡的農民都不會種菜,二舅把那一畝西紅柿管理得特別好,周邊村裡人都來購買西紅柿。

二舅說:一畝園,三畝田,這一畝西紅柿比你們五畝糧食賺錢多。


二舅當過八路軍。日本占據華北後,在我們家鄉邯鄲東部平原上相隔三五里就修建一個炮樓,日本兵是不會像八路軍一樣駐紮在村裡的老百姓家裡。

日本兵會考慮到,假如住在老百姓家,等晚上日本兵睡了,老百姓拿鋤頭斧頭把他們砸死,那是不犯法的呀!

日本兵不但不住村裡的老百姓家,還不跟偽軍同住一個炮樓,因為偽軍都是中國人,你想,當晚上睡覺了,若一個炮樓里五個偽軍五個日本兵,作為中國人的偽軍商量好,佯裝睡覺,晚上起來,一個對一個不把日本兵宰殺了?

日本兵炮樓布兵格局是,這個炮樓住日本兵,那個炮樓就住偽軍,炮樓與炮樓之間約3里地。

在一次攻打日本炮樓失利後,二舅被日本兵追喊著:抓活的。

跑進一個村裡,二舅拐彎躲在街角,聽見日本兵軍靴聲,把腰裡最後一個手榴彈,掏出來投向日本兵,手榴彈炸響,他拔腿飛奔,從一個小過道又跑出村外,沒讓日本兵抓住。

二舅從那次危險中,脫離了八路軍,不再當兵。

新中國成立後,有不少像二舅一樣脫離了部隊的八路軍,從村裡找領導要工作要補助。

我二舅堅決不去,他說:咱當時怕死,當了逃兵,解放了,咱怎麼有臉去要撫恤?

二舅口才好,遇事有策略計謀,就是干農活也是一把好手。因為家裡孩子多,生產隊時經常不出工,到山西來回折騰點小買賣。

村裡幹部也沒人敢說二舅是投機倒把。

有一段時間,文革鬧騰得最激烈的時期,因為二舅在村裡像個自由兵,村幹部里便有人告發二舅投機倒把。

縣裡的工作隊把二舅抓走了。

二舅在縣裡待了三天,被工作隊送回村,然後把那幾個大隊幹部抓走,關了三個月。

我還沒來得及等跟二舅坐在一起時,問二舅,你咋那麼大能耐呀!二舅病故了。我想應該是二舅當八路軍時的戰友在縣裡起了作用。

二舅去世後不久,有次,在路上碰見我們家族的二青爺。

我喜歡詢問往事,便喊二青爺慢走,掏出煙,蹲在路邊詢問我們家族的往事,因為我覺得在我們家族裡就這一個爺爺輩分的老人了。

二青爺在生產隊當了一輩子隊長,人耿直心眼好。蹲在路邊,點燃煙捲,二青爺忽然說:在咱鎮上東六個村,俺最佩服你二舅了。

佩服俺二舅?

你二舅是跟俺年齡相仿的這代人里最聰明有辦法的人,生產隊那些年,經常到外縣去挖河,修東風渠,岳城水庫,俺是咱公社東六村帶班的。

那個民工班都不想干費勁活,你二舅是俺的軍師,他真想諸葛亮一樣,料事如神。你二青爺帶的民工班,總干輕巧活,還總收到表揚。你二舅在工地上,俺是啥活也不讓他干,就讓歇著來回走走玩。

一次,去曲周全地區大會戰挖河,工地上人山人海,紅旗招展,咱們的工棚在村西二里地遠,河道工地在村東邊。晚上下工回來拉著排子車,放到誰家都不讓放。

你二舅見俺這些人累了一天,拉著空排子車,便問:咋不把排子車放村裡誰家去,這麼遠拉回來,不費勁麼?

你二舅聽俺說,村裡人都不讓放排子車。你二舅笑了笑,說,這算點啥事呀!明天村裡人都就讓放排子車了。

真不知道你二舅動了啥法術,第二天下班,路過那個村,家家戶戶讓放排子車了,還幫著朝家裡拉車。

晚上,在工棚里,都圍著你二舅問,是怎麼跟村裡人說的。你二舅說,跟你們說了也沒用,你們不懂也不會……

這些只有二舅知道的秘密被二舅帶走了。

二青爺評價說:你二舅不喜歡那些胡作非為的村干,是個不畏權勢的犟人。你二舅要是脾氣好,稍微討好一下當官的,別說縣長了,當個省長,你二舅的能力也是槓槓的。


轉眼,幾十年過去了。大表哥和二表哥表姐表妹們都和睦如初,隨著年齡增長,自己也成了父母,更懂了二舅當時的做法。

二舅家那個表外甥建了一個社交群,我主動要求說,你們家的外甥是至親,也得拉進群呀!

群里幾十口人,誰的行蹤,圖片,視頻實時分享。沒人說話了,說不定誰發給紅包就熱場了。

我想,二舅和二妗子,在天堂里和好了吧!當然,我想,也許二妗子也是贊成二舅那麼分家的,老兩口子鬧分裂,是二舅的一個小計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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