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 nek 每日看片清單
SIFF 即上海國際電影節
坎城電影節第六日Screen 場刊內頁寫了一句話:「我們身在坎城,心系上海國際電影節。」
兩周後,SIFF 組委會宣布:第 25 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順延至明年舉辦。
根本不可能接受什麼「沒關係」「還有明年」「以後再見」。沒了就是沒了,被耽誤就是被耽誤了。取消一次電影節就意味著很多青年導演沒有機會線下找資方,意味著很多項目又要被擱置好多年。影迷沒有機會在電影院裡造夢,意味著沒有機會結識轉票群里的新朋友。一次「不必要」的取消,就影響了無數人人生的岔路口。
@不喝汽的水走在被「非必要取消」影響的一個岔路口,而在另一條分支的道路中,搶票、轉票、求票、觀影、趕場、在夏夜晚風裡散場、人與人之間美妙際遇,有關電影節的一切,似乎沒什麼不同。
凌晨一點的 SIFF 轉票群內,@求 6.14天山分手的決心 決定「要睡了,明天還得提早半小時去影城掃碼」,@小茂 期待「明天大光明侯孝賢導演會到場誒」,詩人@絲絨隕 進群後的第一句話就是「求明晚大光明《危樓愚夫》一張」。
攝影師 nek 則從開幕片《悲情城市》起,寫下每一場(偽)看片的奇妙感受。
導演見面會的雀躍、許久不見的老友突然聯絡、散場時路人的對話、自詡影迷還是會不小心睡著、彼此默契的陌生人、隱約在生長的故事、和朋友街頭放肆遊蕩……
「當初的慾望已是記憶。」如卡爾維諾在《看不見的城市》所寫,那些在每個上海電影節的夏天發生過的事,不再平常可觸,只能經重新組裝,呈現在今年的虛擬時空中。
意料之外,導演出現了
悲情城市 6/10 8:30 影城 4/5
進場時聽說原定的導演見面會取消了,毫不意外心中毫無波瀾。
全片 157 分鐘,片尾侯孝賢三個字出來的時候大家開始鼓掌,一直到片尾曲放完亮燈了還在拍手,突然就看見侯孝賢和兩個工作人員一起走出來了,大家一下全部站起來拍手,我左邊的女生拍手拍得滿臉通紅擦眼睛,一疊口罩掉在地上都不管了。
《悲情城市》
每年 SIFF 開始的時候
空氣還是涼的
密陽 6/10 20:45 長寧來福士 3/5
去年沒有買到薄荷糖,今年就優先搶了密陽。兩個半小時的長片,散場後觀眾一言不發,從靠近武夷路的側門出來,三三兩兩默默走到路面上去了。輕軌站下面的便利店沒開空調,我從冰櫃的最內側拿了最冰的烏龍茶。
每年 SIFF開始的時候,空氣還是涼的。套上運動衫,就著冰涼的空氣喝下更冰的烏龍茶,翻看明天的排片,是SIFF 的滋味。
很久沒有聯繫的朋友
問我要不要看
小說家的電影 6/11 10:30 世紀匯 5/5
這是原本在我排片,但沒能買到的電影。很久沒有聯繫的朋友要帶貓看病,問我要不要看。看到她發來的取票碼上只有一張票,心頭一陣輕鬆。
電影開場沒多久就出現了史上最大的洪式推拉鏡頭,怕是從 50mm 推到了 1600mm,金敏喜快步從冬日的枯枝間經過了。劇情沒啥好說,如題。裡面有個金敏喜坐在電影院裡的鏡頭讓人想起《這時對,那時錯》。電影的最後洪尚秀用無比直白的方式,說出了電影以及一切創作的秘密。
從電影院出來,我被路旁零星的白花吸引著,走向較遠的那個地鐵站方向。踏上天橋,轉晴的天空中白雲朵朵。晚飯就吃炒年糕吧。
《小說家的電影》
睡著五分鐘
記憶 6/11 13:30 天山 4/5
好的電影會把觀眾帶入夢境。
隔壁腦袋上有幾何紋身的男人睡著了,咕嚕嚕地打呼。電影的中段,女主角駕車駛入隧道,巨大而黑暗的洞穴中,宛如白噪音的施工音持續了好幾分鐘。或許阿彼察邦就是要把觀眾拉入夢境,再由夢中的入口,進入真正的電影。你分不清是在看電影時睡著了,還是睡著之後在夢裡看了電影,在夢裡散場,趕場,開場——進入另一個夢。
此刻站在地鐵里打字的我,參加的說不定也是夢裡的電影節呢,就是這麼有趣。好吧,我承認以上都是為我睡著五分鐘的自圓其說。
《記憶》
電影院蚊子特別多
那山那人那狗 6/13 15:45 大光明 3/5
電影展現了一位鄉村郵遞員的奉獻。不知為啥,今年電影院蚊子特別多。穿了短褲被咬得不行,最後把襯衫脫下來包在腿上看的。
散場的時候
健聽女孩 6/11 18:30 影城 3/5
去年的奧斯卡最佳電影。散場的時候,一對年輕男女走在我前面,男生捏了一團像是剛擦過眼淚的紙巾反覆問,你覺得這個電影好不好,好不好?戴黑框眼鏡的短髮女生說:太好了,太會拍了,拍得像蘋果用 CG 做的。
我差點一口可樂噴在他們背上。趕場的路上查了一下,這片真的就被蘋果 TV 用 2500 萬美元買下了。
《健聽女孩》
那個愛看電影的哥們
我們總在遇見
死囚越獄 6/12 18:30 大光明 5/5
隔著被封印的座椅,哥們遞來一張濕巾,我抓過來擦掉嘴邊的醬油。各自買票卻坐到一起,已經不會再驚訝了。
好幾年前第一次在千人場一下子坐到旁邊,我不禁就想,何必安排個男人跟我這麼有緣。今天看了啥呀,一會兒去看啥呀,說來說去這些話,倒也不討厭。哥們比我看得多了,連 2020 年都看了近三十場。
我們從不互助搶票,也不提前對比排片,各玩各的,卻總在遇見。中午遇見就吃個飯,晚上遇見就一起坐車回家,誰讓我們家只隔兩站公交。對於電影我們也有不同的想法,他很喜歡的伍迪艾倫我就一般,我喜歡的動畫片他也比較隨意,不過洪尚秀,侯麥,布列松這些我們都挺喜歡。
場燈滅了,哥們兒整個人只剩下鼻尖和眼鏡片還是亮的,或許……哈哈,我把頭轉向螢幕,電影開始了。
《江原道之力》
車到嘉定北
所有人嘩地下去了
江原道之力 6/13 10:30 嘉定影劇院 5/5
我呀,不是因為搶不到票才買了嘉定,而是覺得,嘉定,比較像,江原道。聽我這麼一說,朋友笑了足足一分鐘,說,那我給女生了。呵我才不稀罕,要是拿了他這張百麗宮,不就變成江南區之力了麼。
早上 11 號線人也過於多了,一站一站都不下車,我把靠邊的座位讓給了站著打盹的主婦模樣的女人,她說謝謝,坐下之後又不睡,掏出電影節冊子時帶出一張昨晚午夜場的低俗小說。另一邊,高中男生非常持久地刷著轉票小程序。車到嘉定北,所有人嘩地下去了。
嘉定確實像韓國,高低不平的人行道,粗壯的行道樹,我在樹下的書報亭里買了冰水。電影院本身算得上古色古香,但放映效果卻不落後。《江原道之力》是洪尚秀的第二部長片,1998 年拍的,之前看過 DVD ,這次再看突然發現,誒?洪尚秀,竟然這麼怕女人!怕得要命,又忍不住要愛她們,真是不容易。
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徹底不怕了呢。
《江原道之力》
喝酒後,大家都變成了
洪尚秀電影里的人物
震盪器 6/13 20:45 萬象城 4/5
廣木隆一的代表作。之前看過東京垃圾女郎這次就買了震盪器,亮黃色安全套真厲害。
每年去吳中路看片多少要去一次韓國街,從電影院出來走到韓國街,滿街都是不戴口罩的人,飯館也能直接走進去吃飯。
今天叫我的哥們是個詩人,我拍過他的採訪,先來的兩個女生是他文學圈的朋友,後來的兩個女生是演員和遊戲策劃。四女兩男,恐怕是為性別平衡叫上我。吃著泡菜米腸,討論的自然是韓國片,今年韓片全面解禁,SIFF 就做了洪尚秀的回顧展,拿來了豬墮井的那天,江原道之力,處女心經,生活的發現,男人的未來是女人,劇場前,懂得又如何,夏夏夏,北村方向,這時對那時錯,我們善熙,逃走的女人這十二部修復,和新片小說家的電影。
聊了聊著,演員突然眯起細長的眼睛,就你不喝酒,不公平。我說,下一個進來的男人如果戴著帽子我就喝,結果就在大家的歡笑中進來了一個帽兜背心。喝起酒後,大家都變成了洪尚秀電影里的人物。
從飯店出來轉場到了露天飲料店,大家繼續吐槽男人,詩人在電話會議,演員說想去韓國超市,詩人、策劃和編劇就也要去,就留下我和編輯看包。我和這位女生是第一次見面,吃飯時也坐在斜對角,似乎都沒說過話,我對她笑笑想怎樣加上微信借個充電寶,就這樣猶豫了三分鐘,「你啊!其實也很油膩!」丸子頭女編輯突然大聲說。是醉了嗎?我向兩邊望望,只可能是在說我。我剛才,說了啥?又想說兩句相機這東西就是容易沾油像手串的包漿,但也實在說不出來。
桌上有瓶不知是誰留下的酒精噴霧,我一把抓過來對著自己的腦袋噴了兩下,說:這樣,稍微好點了嗎?哈哈哈她大笑奪過噴霧噴我,我向後倒在塑料椅背上,任由她向我的寸頭一次又一次噴射酒精。
這個電影節,好涼爽。
《震盪器》
遇到了認識的人,一起散步吧
劇場前 6/15 10:30 星光映會 5/5
連續的晴天,真不像是 SIFF。
散場時遇到了認識的人,就沿路走進了咖啡店。小黑板上畫著菠蘿、蜜桃和青檸,是夏季限定的冷泡咖啡。面對面坐在窗邊的位子,我和對方都把臉轉向窗外,小路對面,老式居民樓的外牆爬滿了地錦。我們像笨拙的寫生者或地錦的父母默默看著它攀爬,一句話也沒說。我借著去洗手間的機會,把下午的票全部送掉了。用淺藍色的肥皂洗臉。乾淨的洗手台前鑲著拱門形狀的鏡子,我對鏡子說:天色尚早,但很快就會暗下來,趁著白日漫漫,我們一起散步吧。
出來的時候,對方不見了。店員示意咖啡錢已經付過,小票上用花體字寫著店名:Ástarsaga。烈日下的小路變得很寬,所有東西都很遙遠,白色是膨脹色。
《劇場前》
故事沒頭沒尾地開始
小丑 6/11 22:45 大光明 4/5
北京過來的兩個朋友說要看午夜驚奇,我就搶了三張票,散場後他們又要看外灘,就一起走過去看。
河對面的三件套都亮著燈,打蛋器頂端紅黃相間的「上海加油」旋轉著,像一炷香,空無一人的觀景平台,清潔工用高壓水槍清洗地面,大家看得津津有味。過來一個有車的朋友,把我們全部拖到了安福路,那邊還有三個人,其中一個就是短髮黑框的女生,她說你是不是也在小說家的電影,我點頭沒好意思說我也在健聽女孩。
大家很快聊在一起,我用手機偷偷查了查她體恤上的法文:故事沒頭沒尾地開始。
在影院
作者 / 絲絨隕
中途我睡著了
大概有幾分鐘
竟做了夢
——一塊陸地漂浮
比之雲朵更為輕盈
醒來時
托托和他的兒子以及一隻會說話的烏鴉
仍在熒幕白色的光芒中
迎面向我走來
大太陽,一絲荒蕪
幾分鐘前的談話似乎仍在繼續
(只是我缺席了一小會兒,無礙)
有那麼一下,我忽然恍惚了
我是在某人夢中嗎?
是身在影像邊緣
還是剛剛從冒著熱氣的短夢中
鬆脫出來?
抑或,安然坐陷於
不那麼舒適的 14 排 4 座影院座椅
周圍既坐滿了人又空空如也
既喧響又靜默
與此同時,很多年後的一個下午
當老後的我坐在院子裡打盹
遠遠望見——
兩個人,以及一隻會說話的烏鴉
自一條長路的盡頭
迎面向我走來
仍在向我走來
寫於 2022年 6月16日
觀《大鳥和小鳥》作
《神秘列車》
和朋友看完末場電影
在空無一人的大街跳起詭辯舞
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
這是一場被稱為時間蛹的夾縫場
散場後的絲絨隕
假裝過電影節的人們,坐在家裡,按排片表一場一場地看,直至閉幕頒獎禮。
如果這屆電影節如期舉行,觀眾們在電影院裡看到的第一個畫面,來自開幕片《悲情城市》:
基隆港海港大樓後的鐵道區,看得到港灣的部分。盛夏午後,西北雨的濃雲正在淤積,無人的環境中,一切呈現靜止狀態,唯獨港面波光粼粼。
在靜止中,第25屆上海國際電影節(偽),明日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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