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水葉原創短篇小說丨少陵塬畔(十九)

2023-07-26     真言貞語

原標題:姚水葉原創短篇小說丨少陵塬畔(十九)

少陵塬畔(十九)

(短篇小說)

文/姚水葉

根寶見過了朝思暮想的鳳,那種愉悅安然地被深秋的明月追隨,走在黃昏後的半圓明月下,走在空曠的少陵塬田埂小路上,感覺一切都是那麼美好、愜意。小路兩邊是莊稼漢人種下的麥種,藏在濕潤的泥土下等待出苗,寒風吹來並無刺骨之冷,偏西的銀河兩岸,兩行白雲漸漸拉近了距離,如同隔了十幾年兩顆童心非近即遠,卻又相互靠近。他悠然地吹著口哨走進大雜院,借著月光,三娃子問道:「二哥,竹籃呢?」

「忘了,小氣很!」

「地贖了麼?」

根寶沒哼聲,舀了半瓢涼水漱口後回屋睡覺了,光著膀子躺在土炕上,原來咯著背疼的土炕不咯了,翹起的席圲不扎皮肉了,左思右想:唯一遺憾的是鳳嫁人了,婆家不知道心疼鳳,真可恨時光不等人,媒婆亂穿鴛鴦線,鳳如果嫁給自己,一定捧在手心,頂在頭上,再掙一輛馬車套兩匹騾子拉著鳳逛西安,不讓她受一丁點委屈,娶媳婦就要娶鳳這樣的女人,這樣的女人知事明禮,這樣的女人能讓人心扉敞開,這樣的女人能讓人神魂顛倒,可惜心愛的人卻是別人妻,這布袋買貓的婚姻真害人。世道再變,嫁給人的鳳也變不到自己的炕上,但夢中的根寶依然想的是如何讓鳳活得像城裡的闊太太一樣有福分。

根寶懷揣美好的願望早早蹲在老路口,等著王義財,這是他屈著指頭算定王義財要來的日子。東方發亮,光線由弱變強,田地里的露珠從泥土塊上散發,遠遠望去,從地平線上升起的紫色晨霧,覆蓋了少陵塬的角角落落,這樣的寒霧要持續到正午時分,因此,農夫稱作秋半天,即半日陽光半日霧。蹲在路邊的根寶聽見遠處傳來馬車的吱吱聲,高興地站起身,向北眺望著,儘管霧很大,但直覺告訴他這吱吱聲肯定是王義財的馬車。王義財也是透過大霧看清了根寶,他從馬車轅上跳下,穩住馬車,和根寶聚在一起問道:「兄弟,砍夠了?」

「夠了,就等你呢。」

「你上車,咱邊走邊說。」

根寶嗖地一下,上了馬車,馬車不搖不擺,輕身雁影的速度讓王義財震驚。王義財又一次坐上車轅,問道:「你坐車車咋沒閃也沒擺?」

「我人瘦身輕,又害怕你騾子耍脾氣,試著坐呢。」

「自從我制了這馬車,坐的人不少,都不會坐車,你是最能的。」

說著豎起了大拇指。根寶心想這也是我第二次坐馬車,以後掙的錢多了給自己也制一套馬車。馬車在霧裡顛簸地行走著,王義財對根寶一實為實地告知了木頭市的狀況:「我不信木頭價跌,都是買木頭的和牙家搗鬼,我這二道販子就不掙錢。」

「你不掙錢可沒出力麼,我出的力、擔的驚誰知道?」

「你甭擔心,今給你還是老價錢,兩天賣一回,買家剝一層皮,牙家再剝一層皮,生意也不好做,我尋思著找個可靠人給我打下手,還沒尋到。」

「要個啥樣的人還沒尋到?」

「給你說你不懂,就能犟過牙家的人,牙家挎了一桿槍,人都害怕。」

「義財哥,咱今木頭一裝,我回去給我爸說一聲,跟你逛回城,給我爸買些孝布,買些香蠟,我爸病重熬不過秋。」

「成、成,進城上幾道坡,你還得幫忙出力推一把。」

根寶和王義財裝了木頭算完帳,付過大洋,對王義財的出手厚道令根寶滿心歡喜。根寶走進大雜院,對三娃子和二寶說道:「苞谷掛了,地種了快進山砍木頭,木頭掙出錢,比硬柴強幾倍呢,趁早砍越多越好,我進城買些東西。」

三娃子對根寶說道:「你把禍惹了,二舅跟生財伯來尋你你走了。」

根寶聽都沒聽進了自己的小屋,用皂角水麻利地洗了臉洗了頭,又重新洗了腿和腳上沾了許久的厚垢痂,換上壯丁服,又從老鼠洞裡掏手藏在洞裡的手槍,握在手裡比劃了兩下,得意地笑了笑,隨後揣進腰內,用手摁了摁,大步走出村跟著王義財的馬車走了。根寶一身特別的裝束和鏗鏘有力的腳步讓王義財震驚,王義財邊走邊想:「要真能讓根寶搭一把手,那可是老虎長了翅膀了。」晚上他倆休息在杜陵塬下的一座土地廟裡,王義財想問幾次都欲言又止,像這種頭頂一拍腳下動彈的人肯定不是平地臥的,問也是閒問,甚至不問,他會倒給你。土地廟很小,他倆也沒有睡下,只是蹲在神堂前打了個盹,趁著朦月又繼續趕路了。根寶一夜很少說話,王義財又不知道咋問,終於看見城牆了,根寶才對王義財說道:「義財哥,進了城門你等會,我去振拴雜貨鋪買些東西就來,我想去木頭市逛逛。」

「成麼,我就等你這句話呢!」

根寶去了雜貨鋪買了些孝布香蠟,振拴沒認出根寶,根寶也沒久留,出了門和馬車一同進了木頭市,今的王義財比以往都來得早,馬車也和到顯眼的位置,羅老闆和牙家都還沒影。王義財高興地對根寶說道:「這迴路上有你幫忙,咱來得早,還占個好地方,以前來得遲沒地方,也賣不上好價。」

一個時辰後,市場熱鬧了,人來人往,趕車的、收貨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王義財瞧見了羅老闆和牙家一前一後擠進人群,王義財趕緊上前很討好地對羅老闆說道:「羅老闆,您先看我的木頭,我今來得早。」

牙家開口了:「等著,收你的木頭到晌午了。」

王義財聽後大氣沒敢出,等就等麼,他又退到自己的馬車前。根寶問道:「財哥,你這地方是旁人的?」

「不是,誰來早誰占,也都是遠路的客,不是私人的。」

「剛一個車夫說這是他的,叫咱趕緊挪地方,再不挪咱今賣不了。」

「怪咱來得早,人家人歪麼,等會,羅老闆來咱賣了就騰出地方了。」

王義財話是這麼說,還是左顧右盼地另尋地方。那人去了牙家跟前添油加醋地耳語了一番,叫來了牙家、羅老闆還有幾個閒人,牙家叫王義財先把車放出去,又問生面孔根寶:「屋在啥地方,在門宗排行老幾?」

「少陵塬,離南山近,排行老二。」

牙家一聽是南山跟的,顯然一副盛氣凌人的眼光直逼到根寶近前,晃著腦袋搖著膀嘲笑道:「南山二郎,偷誰的衣裳,脫下來,看這得是你來的地方?」

說罷看著根寶動都沒動,根本就沒想脫衣裳,牙家生氣地又說道:「脫不脫?我自從吃了這碗飯還沒人敢說個不字呢,都知道這大的木頭市是我說了算!」

又隨手從肩上取下槍,有模有樣地端在手上對準了根寶,根寶一個反手奪過了牙家的槍,扔出老遠,又掏手自帶的手槍一手拽著牙家的衣領,一手握著手槍頂著牙家的脖子,說道:「沒人敢惹你,你來試我?咱一塊到警備司令部去,問一問我的衣裳是偷誰的。我這槍下死的可不是你一個人,是你爺叫南山二郎還是你爸叫南山二郎,給誰起外號呢?」

根寶這一利落的舉動,牙家的臉立刻變紫,羅老闆也抖成一團,其他圍觀的閒人都退出一丈遠,王義財急中生智,死死抱住根寶的腰,語無倫次地說道:「根寶不敢,根寶不敢,咱往後還要來呢。」

根寶的腰轉動了一下,連步都沒挪用力摔開了王義財,手槍沒離手地指著牙家的脖子說道:「我以後就是這的常客,你當你的牙家,我賣我的木頭,你再欺客咱試試。」

一場風波以羅老闆和王義財的耐心說服才平息了根寶的憤怒。也自然而然順利地賣了木頭,回程的路上,王義財和根寶的想法不謀而合,王義財遞給根寶兩個大洋,對根寶說道:「根寶,這是給你的,你拿上。」

「哥,不要,我跟你逛呢,要啥錢?」

「錢你得拿,這是禮數,也是給你的功勞錢,你給我撐了面子,壯了膽,你不接就是嫌少,以後還要你出面幫忙呢,咱倆合夥肯定掙得多。」

「哥,能成,咱倆搭夥,只要不虧進山的弟兄,咋都成,馬車到你莊口,我下車,天不耽擱這回木頭早。」

「就照你說的話,咱以後常打交道,路寬了好走,你回去路遠,我送你一程。」

「哥,不用送,車不乏,騾子乏,回去精管騾子去。」

根寶說罷又輕輕跳下馬車,向王義財招招手分路了。他走近大雜院,幾個鄉黨正在耳語著、嬉笑著,看見他時又都急匆匆地走散,從走散的鄉黨嬉笑的表情看,也不覺著有不對勁的,當他走進大雜院,七媽一下撲來對準根寶又打又擰,又數落道:「你要了一籃柿子送給誰了?得得娶的媳婦都不要得得沾,跟你嘴唇沾住耳朵笑得嘿嘿,得得媳婦回娘家走了多日子不回來,你去了就回來,哪有那巧的事,誰先勾引誰來?」

根寶聽清了咋回事後,真正地笑了,給七媽說道:「就是碰得巧,鳳給我沒說啥,我給鳳也沒說啥,面對面諞了一會。」

七媽聽根寶不咸不淡地解釋了兩句,又賴在地面兩手一邊拍著腿一邊哭道:「我跟你爸積了一輩子德,行了一輩子善到頭來遇了你個不爭氣的,叫人笑臭了,看你咋娶媳婦呢,誰有女子給你呢,嗚嗚嗚嗚!」

根寶看七媽坐在地上又哭又吵,他扶起七媽又不咸不淡地說道:「早些沒錢娶,沒女子給,我不要媳婦,給三娃子娶個媳婦不斷煙火就行了。」

七媽一聽哭得更厲害,根寶大吼一聲:「媽,你愛哭就使勁哭,我不管了。」隨手又將買回的包袱扔進七媽的懷裡,氣呼呼地進屋了,脫掉壯丁服,藏嚴了手槍,又走到七伯炕跟,伸手摸了摸七伯的體溫,感到還有點溫熱,又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七伯的手。七伯在昏迷中猛然抓住了根寶的幾個指頭,雖然沒抓緊,但根寶不知道他爸已使出渾身的勁是想安慰他,還是想罵他,他說不清,卻不由他眼淚已滑下臉龐。根寶記得八歲那年他摘了大伯幾根帶花的小黃瓜,大伯大媽拽著他找到了七伯,七伯七媽道了歉,七伯還用皮繩抽了他,這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偷摘黃瓜的事還歷歷在目,現在的七伯連抓他的手指都給不了勁,也許大哥不走,他不走,七伯一定不會病倒的,七伯和鳳的大媽一樣,都是拜日本鬼子所賜,這筆帳算不到別人的頭上。

根寶接連兩回走進趙生財的小院,地沒贖成,卻泛起了朵朵萌動的春心,無論根寶的聲音、影子還是模樣都深深地吸引了朵朵,朵朵長了十六年連鄰家的門都沒串過,也很少走出自己的院門,不是不想出門,而是少陵塬的女子在坐轎前不能出門,媒人說媒也是憑父母的一張嘴,女子是沒有任何發言權的,連偷看一眼的權利都沒有。坐轎後的命運是完全掌握在上天賜予的瞎命和好命之間的。今天,她鼓起了天大的勇氣,借拎走柿子籃的瞬間趁機瞅了瞅根寶的模樣,不瞅不想,瞅了兩眼連魂都跟寶走了,睡在炕上,甜蜜的美夢在炫繞,要嫁人就嫁根寶這樣的男人,願意給他擦汗,願意給他做飯、洗衣裳,讓他冬有棉,夏有單,更願意給他生一炕的娃,就是成為他拳頭下的一團面也甘心情願,若嫁了根寶一定要讓根寶像財東一樣地闊綽,遐想中的純真少女能嫁給根寶已經是最大的心愿。窗外的嘮叨聲、責罵聲不斷地傳進朵呆的耳膜,她偷偷地撕了被子裡的一小團棉絮,滿滿地塞進了兩隻耳孔,徹底擋住了她媽對鳳的嘮叨聲,她爸對根寶的謾罵聲。

【作者簡介】姚水葉(女),陝西西安人,於一九七八年畢業於太乙宮中學,以耕農、養殖為生,更愛文學,喜歡用筆寫方式向讀者傳遞善良,傳遞親身體會過的人間美德,歌頌祖國的大好河山,對生活抱以崇高的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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