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女主十幾歲時與父親的對話——
「我跟你媽離婚你跟誰?」
「我跟你。」
「你是女孩子,我照顧你不方便,你還是跟你媽吧!」
以下,是女主三十幾歲時與母親的對話——
「跟著我過可以,你先跟我爸把婚離了!」
「你就是個混蛋,我白養你了!」
「勸自己父母離婚,全中國就你獨一份!」
「當年大師跟我你命硬克我!可不是嗎!」
自從有了你以後,我跟你爸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當初真應該掐死你!」
……
在介紹這部充斥窒息親子對話台詞,
在剛剛過去的2019年內,
斬獲柏林國際電影節評審團獎(泰迪熊獎單元,即LGBTQ電影特設單元)的國產新作之前,
讓我們先來回顧一部中國範圍內的同類電影——
該片的編劇導演:相梓
在第69屆柏林電影節頒獎現場
在2018年底,聚焦「同妻」題材的台灣電影《誰先愛上他》引發廣泛關注,取得不俗口碑和獎項,
觀眾在以最直面最專項為創作初衷的導演的帶領下,真切的觸感到同妻這一群體的現實處境和掙扎狀態——
該片講述女主在患病丈夫死後,
震驚發現丈夫將保險金留給同性情人,
而女主夫婦的叛逆兒子也試圖逃離管教,弄清內情,選擇「認賊作父」寄宿在亡父情人家中,
由此所展開的一場就財產與親情爭奪,穿插回溯悲劇往事的療愈故事。
女主謝盈萱憑藉此角斬獲金馬影后
而如果說,《誰先愛上他》探討的是深櫃者死後,留給家眷情人爭端糾葛的餘波。
那今晚所要介紹的這部新作,
講述的則是一個名存實亡的同妻家庭,耗死不離,父母與兒女三方之間相互怨怒錯愛的綿延——
片中,所穿插所著的超現實舞台劇式爭吵場景
《再見 南屏晚鐘》
A Dog Barking at the Moon
本片故事在敘事上採用三條時空線,
來詳盡展現女主一家的悲劇圖景——
即,分別為:
1980年代,女主父母從相識走入婚姻的苦因,
1990年代,女主十多歲時,
察覺女主父親異心的母親,在捉姦丈夫與同性熟人出軌事實之後,有礙觀念和面子,不願覺醒離婚,
日益煎熬之下成為怨婦,
試圖「以怒解恨」攪鬧家庭的過程,
以及,當下三十多歲的女主與外國男友回國待產期間,
以成人身份再度介入父母矛盾,並發現與同志丈夫捆綁大半生的女主母親誤入邪教尋求超脫的貽害影響。
而影片開場即誕生一個極具意境隱喻和年代地域信息的驚艷鏡頭——
集體宿舍內,被一刀劈成兩半的消暑西瓜,
在圓鏡中投映出正反不同的鏡像,
而這面置身事外完好無損的圓鏡如同現實之鏡,照出了過去與將來的既定破碎(下文對此將還有一層解讀)
圓鏡,網兜和友誼牌護膚品都是我國80年代的典型器物
趨利避害,規避痛苦是人類本性,
在一些事物上我們都曾幻想扭轉完善,甚至悔不當初——
取材自經典老歌《南屏晚鐘》嵌作片名的本片《再見 南屏晚鐘》中的「再見」二字,復調了歌詞中的「南屏晚鐘,隨風飄送,催醒我的相思夢」的意境,
南屏晚鐘崔萍 - 南屏晚鐘
也代表著一種鄭重和深痛——
從女主母親選擇婚姻那天起,她就落入一場曠日持久,傷人傷己的噩夢之中,告別了與同事舍友,滿懷憧憬的少女時光。
互看手相,心懷憧憬
於是,女主母親當初有多麼賢良淑德,
被真相擊碎之後,就有多麼偏激著魔,
因為,她前後的轉變始終都未能跳脫出社會對一個女性要求的「標準」和思維定式——
從女性要溫柔體貼,到被騙婚了,也不能聲張家醜,離婚女性很失敗,
甚至反思自己流產掉頭胎男嬰導致丈夫出軌,
她是同志騙婚的受害者,
也是男權世俗的受害者。
而內心苦楚積蓄扭曲到一定程度,
直接導致矛盾轉嫁,怨天尤人,
首當其衝就是小時候的女主——
時而寄希望於女兒做家庭粘合劑,
時而又嫉妒女兒父女平和的關係,
擔憂戀父情結,屢提喪子悲劇。
同時,劇情也通過母親接到女主與男班主任「交往過密」提醒,
揭示「蕩婦羞辱」與「人言可畏」甚至存在和形成於同性甚至母女之間與青少集體時代。
然而,儘是成長經歷充滿責怨和不公正對待,性情堅韌的女主卻並未被影響貽害,人格獨立,充滿明見,
而這也正是回國之後,當她在得知與父親有著私情的男子結婚育兒時,她以一位父母婚姻受害者的身份,去嚴肅的勸導男子三思,
結果,誤會一場的同時,揭示出了當下中國現代同性群體內的,面對世俗壓力,制定選擇的一種折中互助現象——
那就是「形婚」
男子未婚妻腹中的胎兒,是後者與同性女友做的試管嬰兒,而男子與其的結合給予了嬰兒一個名分和更具現實重要性的戶口問題(否則孩子就是黑戶,無法上學工作)
同時,此舉也解決了雙方被家庭催婚,外界揣測不婚原因的難題。
相比女主父母的婚姻悲劇,這樣一種隨著社會發展,醫科水平發展(有了網絡同性互助群與試管嬰兒技術)將各方傷害或影響將至最低(包括兩位當事人及兩個當事人雙方父母)的變通和進步,不失為一種解決辦法。
也由此可見,同性群體的壓力,或者將話題更擴展討論到,一個未婚單身女性的生育意願,在當今社會禮教觀念和中國現行法律制度之下,當事者若想規避與實現訴求,是翻轉騰挪,必須經歷一番周折。
而同性婚姻權,女性獨立生育權的落實,
並不會對異性戀與社會產生利益的損害。
因為就像英劇《酷兒們》中所說的那樣:
權利不是蛋糕,並不會因為我得到一塊,你就少了一塊。
本片的英文名叫做:
A dog barking at the moon
直譯過來就是:
對著月亮犬哮的狗。
而據導演兼編劇相梓自己透露,
此取材自畫家米羅的一副畫作,
她借用這一充滿著不可理喻的理想主義的場景,寓意著:
「即使溝通無效,也不應放棄嘗試,要堅持下去。」的親情觀——
畫家米羅的畫作
學業優秀的女主通過出國求學,逃離原生家庭,而或許是腹中的胎兒,激發她的母性,更能理解父母的不幸,因此選擇回國探親生產。
而至今不變的是,她一直希望母親與父親離婚,放過解脫彼此,追求各自新的幸福,
但歸國之後,她與執意不肯的母親之間又就此重演當年爭端。
而當她發現怨怒執迷半生的母親,加入邪教組織,尋求所謂的因果救贖之後,母女的矛盾再次升級。
還記得我們開篇提到的那個被劈開的西瓜嗎?
讓我們來解釋它的第二層隱喻——
這個西瓜是女主父親當年追求女主母親,帶來宿舍的伴手禮,
而女主母親的同事舍友,略帶怒氣的將此劈開,象徵著隨著談論婚禮的到來,她們的少女時代結束了,一同結束還有此間不可言喻的暗戀——
導演通過雙方在婚禮與旅遊兩處情節的表現和對話,明示出同事室友對女主母親深沉無奈的暗戀之情。
同時,也借用這一角色之口說出「人為什麼非得結婚?誰規定?」的台詞,對世俗約束進行質問?
人不是西瓜,人,生來就是完整的個體,
可以,或者說應該被允許,無需必然劈開自己再去適應尋找另一半彌合。
但女主母親作為一位世俗禮教下的順良者,「知行合一」的走入了騙局婚姻,又在得知真相之後,怯於流言蜚議,畫地為牢。
而影片結尾女主與母親的對話更具解讀空間——
母親向女主談起當年女主父親詢問她與舍友同事之間過度親密,是否是同性戀人關係?
面對女主追問她當時是如何作答,
母親欲言又止悵然若失……
這一幕似乎暗示了女主母親也存在同性戀傾向的可能性,
而不肯從這場曠日持久的婚姻悲劇中解脫出來,或許也因無法面對與正視自我,甚至帶有受難式自懲的意味……
導演可以排出屬於她們少女時代的情慾氣息
同性婚姻權是規避騙婚悲劇有效方法之一,
讓平權法律走在人心觀念之前,
即是保障邊緣人,也是解放所有人,
因為當婚姻真正成為一種自由選擇之後,
我們將能夠更輕鬆和更有底氣的接納或者拒絕它——
同性婚姻不是障礙,
結婚與否也不再是阻礙。
沒有人將因選擇怎樣或不選擇怎樣就被視為不正常的,被懷疑有病有缺陷……
還是那句話,權利不是蛋糕,我得到一塊,不意味著你將失去一塊。
就像導演在談及創作時所希冀的那樣:
「希望我的國家和政府有一天可以明白,一個人是可以愛任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