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光祖:《庚辰本校讀記》

2023-03-29     古代小說網

原標題:餘光祖:《庚辰本校讀記》

《庚辰本校讀記》,餘光祖著,香江出版社2022年12月版。

內容簡介

中國古代小說的經典之作《紅樓夢》,初始以抄本形式流布於世,在最初抄錄作者曹雪芹手稿和之後輾轉傳抄過程中,魯魚亥豕,以訛傳訛問題在所難免。雖經前賢時俊不間斷校勘,絕大多數舛誤已得到校正,但漏網之「魚」仍時而可見,一些明顯有悖事理、情理、文理的字詞文句,不同程度地存在於各種版本之中。而要對它們作出校改又缺乏版本依據,如不校改又勢必會影響對經典著作的閱讀欣賞和海外傳播。

有鑒於此,《庚辰本校讀記》作者餘光祖,從《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中擇取108則疑誤問題,分為81題,運用理校法——或以事理、或以情理、或以文理、或以邏輯、或以文本習用字詞、習慣性誤抄之例等,進行辨析推理,提出校改意見。其中不乏真知灼見和創建發明,或對讀者閱讀欣賞《紅樓夢》和研究者的版本校勘,能起到一定的參考借鑑作用。

因為是理校,其中也難免會有失當謬誤之處,但也可藉機引發界內同好對這些問題的進一步商討,或能探索到正確的答案。

目 錄

突破常規校字的耕耘者(代序) 崔川榮

前言

1、 「飛觥限斝」

2、「面如桃瓣」

3、「在仕宦名家之女,皆親名達部」

4、「時漬粉污」

5、張太醫吃茶、論病源、寫藥方坐於何處?

6、「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

7、「煎了各樣細粥、精緻小菜」

8、「所」「可」互誤二例

9、「可」誤「不」四例

10、「不雙美滿夫妻」

11、清代有經「滇」抵金陵的「洋船」嗎?

12、「時」誤「的」三例

13、「十」誤「千」三例

14、「反已落了兩處的貶謗」

15、「如何還問我們有符水」

16、「看見」是衍文

17、前後不搭的「既這麼著」、「肯跟」

18、「三百六十兩不足」辨疑

19、「自有無聞」

20、「必」誤「不」三例

21、「早飯已過」、「之時」

22、「白首雙星」

23、「連你的意思若體貼不著,就難怪你天天為我生氣了」

24、「興來」何許人也?

25、「怎麼下般的這麼狠手」

26、「把那淤血的熱毒散開可以就好了」

27、重複號「々」誤為「了」七例

28、「這會子都睡沉了」、「倘或吃下去激在心裡」

29、「污在心裡」

30、「雖住了兩三天日」

31、「我們這裡上上下下都愛吃個就算了」

32、「再」誤「才」三例

33、「過後比天我又不作詩作文」

34、「牆身拔出劍來」

35、「日間及至賈母處王夫人處省候兩次」

36、第四十五回「代下收夕」等批語辨析

37、「黛玉回說費心」

38、「十四往賴大家取錢去」

39、「這一時等他家去」

40、「偏你慣會這蝎蝎螫螫老婆寒像的」

41、寧府經濟狀況「都可」嗎?

42、「依我說老祖宗要什麼有什麼呢」

43、賈府掩祖宗祠是「十七日」還是「十六日」? 薛家請吃年酒是「此日」還是「次日」?

44、淺議寶釵之冠名

45、對探春改革大觀園管理一段議論的辨析

46、「里乃比丘尼焚修」

47、「我又沒胡了洗臉水」

48、「又跑出來浪汗」

49、「趁著這回子撞屍的撞屍去了,挺床的便挺床,吵一齣子」

50、「那裙上猶滴滴點點流下綠水來」

51、「何必塗朱抹粉,本是男子」是批語

52、「且同眾人二妾遊玩」

53、「原來尤老安人年高喜睡,常歪著了」

54、「你既不知他娶」校議

55、「天機燒破鴛鴦錦」質疑

56、寶琴的詩作能稱「蘅蕪之體」嗎?

57、「敢命」

58、「點首不其」

59、「這前日因前日老太太秋中」

60、「你們看著家什麼石崇鄧通」

61、「那是錯也等他再生事

62、「且」誤「前」二例

63、「多得些意」、「這一向」

64、「方的錢」

65、「而且不捏造假張妙算」

66、「前文已卯之伏線」校議

67、「那是為眾人沒為力沒量罷了」

68、「該怎麼,我就領然」

69、「便有說的好」

70、「板出怨言」

71、「這是北院裡大太太的兄弟抱怨他呢」

72、「黛玉不語、點頭,半日再念頭」

73、「只說不是知道回了太太」

74、「才已發下恨了」

75、「不想平空提生出這一節話來」

76、「『原該大家挽一挽』,象一是早有人取了筆硯」

77、「不得而以知姣怯之形的了」

78、「說著又接連說了一二百句『不敢』」

79、「扒」誤「婆」二例

80、「趕性相與的」、「賣了一輩」

81、「我的命就這麼作不好了麼若」

附文

庚辰本誤抄類型考析

庚辰本改筆初探

《紅樓夢》骨牌註解瑣談

摭議庚辰本中的四例改筆

試解寶釵詩謎謎底

後記

前 言

《紅樓夢》是中國古代小說的經典之作,其思想性、藝術性豐贍雋永,熠熠生輝,令無數讀者為之痴迷傾倒。不才也算是其中之一吧,多年來浸染其中,樂此不疲。然在閱讀諸抄本過程中,時常看到不通的文句和錯訛的字詞。

《紅樓夢》庚辰本第一回

眾所周知,《紅樓夢》作者曹雪芹是語言藝術巨匠,又極注重鍊字,書中運用的語言美不勝述,妙不可言。因此,我總以為那些有悖事理情理文理、明顯謬誤的字句,絕不會是曹公所為,而應是在過錄和多次再過錄過程中產生的。其中有抄錄者無意的誤抄,有轉錄整理者有意的校改且校改非是的。

這些問題,雖經無數前賢時俊不間斷的校勘,大多數已得以校正,但毋庸諱言,漏網之魚在所難免,尤其是有些比較隱蔽複雜或似是而非的字句,仍被當今一些校訂本所沿襲。

有鑒於此,近十年來先後寫了一些校勘方面的小文,且忝為《紅樓夢研究輯刊》、《曹雪芹研究》、《紅樓夢研究》、《紅樓夢版本研究輯刊》等紅學刊物採用。然自認為尚可進一步斟酌探討、平時以隨筆形式或長或短摘記在冊的案例還有不少,故於數年前產生了擇要將它們整理出來彙集成書的想法。

有此想法之後,便選擇古抄本中的《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為校讀本,這主要出於三方面考慮:

其一,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的《紅樓夢》,也是以庚辰本為底本,其受眾面和影響力比較大,論述時相對便利;其二,我也認為庚辰本抄成時間早、相對完整,能比較全面地反映原著原貌;其三,雖然庚辰本有諸多方面的優長,但其誤抄問題特別嚴重。據我粗略統計,竟有7400餘處誤抄(還未包括批語和六十四、六十七回),各種誤抄類型都有,且很多誤抄涉及到其它脂本和程本,故更具有代表性和關聯性。

人民文學出版社版《紅樓夢》

於是我便從庚辰本中擇取有問題的字句來進行探討,而將甲戌本、己卯本、蒙府本、戚序本、夢稿本、列藏本、舒序本、甲辰本、鄭藏本、卞藏本及程甲本作為比對本。

在今校本中,僅選取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的《紅樓夢》、周汝昌校《紅樓夢》、鄧遂夫校訂《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校本》、吳銘恩匯校《紅樓夢脂評匯校本》四個本子進行比對說明,其間難免會有觀點、意見相左之議,但絕無惡意責難和貶損之意,在此祁請諒解。如無特別說明,本書所說的「今校本」僅指上述四本。

特別想說明的是,本書對所選取的有問題字句提出校改意見,絕大多數沒有版本依據。因我一直認為存在於庚辰本中的所有誤抄,是歷次傳抄過程中產生並累積起來的。

既然是「歷次」,當然也包括最初過錄作者曹雪芹手稿的那一次,那一次也必然會有一定數量的誤抄問題。雖然有過「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對清」這樣的校對事實,但有過編校經歷的人都能體會到,這麼大一部著作,僅作一二次校對是根本不可能完全消除舛誤問題的。

庚辰本《紅樓夢》

記得上世紀80年代本人工作期間,我和單位一同事一起編印一本三萬字左右的宣教小冊子,在印刷廠排字時,我倆先後校對了七八次,最後一次校後以為萬無一失了,誰料書印出來翻過封面一看,即刻發現一個大錯誤——將編輯時間「一九八四年」,誤排成「一九四八年」了,氣得我倆目瞪口呆,留下終身難忘的深刻記憶。

由此也使我想到,最初過錄曹雪芹手稿所產生的訛誤字句,雖然經過校對也勢必會有一部分遺留下來,而這部分遺留舛誤在之後的過錄過程中,將會經歷如下情形:

一、被發覺有誤,作了校改,且改得語句通順,語意也符合上下文描寫的本意,大機率為原文;二、被發覺有誤,作了校改,所改語句、語意勉強可通,但仍存在或大或小的問題,致誤之由牽強,大機率不是原文;三、被發覺有誤,作了校改,但仍然不詞、不文,與邏輯不合,於義理大乖,顯然不是原文;四,訛誤未被察覺,一仍其舊,以訛傳訛。

那麼現在欲對第三、第四類訛誤進行校勘,其校改結果有可能是正確的字詞、語句,甚至說是原文,必然是無版本依據的,因為現存各版本此處的文字仍存在問題,而作者手稿又已湮沒失傳。

本書著意探討的正是上述第三、第四類舛誤問題,也就是對這些舛誤提出的校改意見絕大多數是沒有版本依據的。對此,說好聽點是「理校」,說難聽點是「野路子」。我心裡十分清楚,傳統的專家學者對此是不以為然,頗有微詞的。

但我也記得在校勘四法中「理校法」是其中之一。陳垣在《校勘學釋例》中說:「所謂理校法也,遇無古本可據,或數本互異,而無所適從之時,則須用此法。」

《校勘學釋例》

程千帆,徐有富著《校讎廣義·校勘編》中說:「當我們發現了書面材料中的確存在著錯誤,可是又沒有足夠的資料可供比勘時,就不得不採用推理的方法來加以改正。」又在理校之語言一節里說:「在文籍中,如發現確有錯誤而又無別本可據以校正時,則可以根據字形、字音相近的情況來推斷其錯誤原因,進行改正。在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嚴可均、姚文田《說文校議》中,就有這種情況。」

在對校與理校相結合章節中說:「清代學者在校勘學方面所取得的豐碩成果,也都是理校與對校相結合的產物。」王國維在一跋文中云:「辛酉冬日讀一過,恨無別本可校,以意改正訛字數百,又更定錯簡兩處,至為快意。」

《蔡義江新評紅樓夢》,曹雪芹著,蔡義江評註,商務印書館2022年1月版。

蔡義江《蔡義江新評紅樓夢》之《初版前言》中云:「偶爾還有明顯病語的句子,要改又無版本可作依據的,只好按文理改了。幸好此種情況極其少見。第三十九回中有一句:『原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極標緻的一個小姑娘。』兩處『一個』重複多餘,我只好把後一個『一個』去掉。我想讀者是能夠認可的。」

歷來運用理校法成功解決疑難問題的不勝枚舉,無需贅述。總之,理校並非吾輩始作俑者,對明顯有悖事理、情理、文理的字句,遲早會有人去將它們校正過來。

至於此類問題是否如蔡先生所說的「幸好此種情況極其少見」呢?愚以為不然。

比如,本書中議及的第十四回「因見尤氏犯病,賈珍過於悲哀,不大進飲食,自己每日從那府中煎了各樣細粥、精緻小菜,命人送來勸食」,「細粥」和絕大多數「小菜」怎麼會是「煎」的呢?

再第十六回「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我們家的」,「滇」是雲南省簡稱,是內陸地區,清代有經「滇」抵金陵的「洋船」嗎?

又第七十回「寶琴笑道:『現是我作的呢!』寶玉笑道:『我不信!這聲調口氣迥乎不像蘅蕪之體,所以不信。』」寶琴的詩作能稱「蘅蕪之體」嗎?

以上三例各早期抄本、今校本一律如此。這些顯然是最初過錄曹雪芹手稿時發生的誤抄,之後過錄各本皆未察其誤,以訛傳訛。有的知其有誤,予以校改,結果改得還是不正確,一錯再錯。

如第四十二回平兒對劉姥姥說的幾句話:「我還和你要東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們曬的那個灰條菜根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蘆條兒各樣乾菜帶些,我們這裡上上下下都愛吃個就算了」,末句中的「都愛吃個就算了」,明顯有誤,各抄本僅在「吃」與「個」之間補一「這」字,成「我們這裡上上下下都愛吃這個就算了」,仍不知所云,而今校本皆從之。

電視劇《紅樓夢》中平兒劇照

再第七十二回,賈璉受鳳姐之託欲為旺兒之子做媒,林之孝回說「旺兒兒子喝酒賭錢無所不為,不成個人」,賈璉聽後立馬改變態度說:「既這樣,那裡還給他老婆,且給他一頓棍,鎖起來。」林之孝卻回說:「何必在這一時,那是錯也等他再生事。」末句「那是錯也等他再生事」,不成文。各抄本都改作「那是我錯了,等他再生事」,「我」(林之孝)何錯之有?

又第七十三回,因迎春乳母被查實是開設賭局的大頭家之一,又把迎春的攢珠累絲金鳳拿去典了銀子放頭兒,將受到處罰。其兒媳婦王住兒媳婦求迎春去說情,引起與迎春丫環繡桔發生口角,恰被探春聽到,於是探春教訓了王住兒媳婦一頓,其中有一句說道:「把方的錢尚未散人的拿出些來,贖取了就完了」,其中「方的錢」,有違事實,各抄本改為「方才的錢」,但前文根本沒有交代過「方才的錢」是什麼錢,完全不符合文本描寫實際。

類似上述例句的還可以列出一大串,本書僅擇取108則(81題)。因此,說「此種情況極其少見」還為時過早。如果一味拘泥於沒有版本依據不能動的條規,類似於上述的問題將永遠得不到解決,這勢必會影響到《紅樓夢》的閱讀、欣賞和對外傳播。

近年來有關部門正積極提倡中學生對經典著作的整本書閱讀,當學生們讀到這些字句,能理解嗎?如果理解不了向他們的老師求教解惑,老師們又將如何解釋?我不懂外語,不清楚種種外譯本是如何翻譯上述例句的。

紅樓夢故事瓷瓶

《紅樓夢》畢竟是白話文小說,大多數文句字詞不像經史及諸子古文那樣古奧,如上述例子中的「煎了各樣細粥、精緻小菜」、「那是錯也等他再生事」「蘅蕪之體」、「方的錢」等等,顯然與典故俗語無涉,用不著訓詁深究。也不能因有「不校校之,有所不改」的一家之言,而讓明顯有誤的字句永遠留存在名著之中。

鑒於上述客觀實際,在《紅樓夢》校勘實踐中,謹慎運用理校法還是有必要的。

陳垣在論及理校法時曾說:「最高妙者此法,最危險者亦此法。」的確如此。以理校得出的結論,其正確性、可靠性相對會差些,容易出偏差而遭人詬詈。

這有點兒類似於世上流行的那句俗言——「成者為王敗者寇」。校對了,會贏得一連串讚譽:「精審」、「高妙」、「卓識」「博洽」(當然只對大師鴻儒而言);校錯了,就會遭到種種貶斥:「無知」、「淺薄」、「臆斷」、「妄改」。

清代校勘大家段玉裁和王念孫、王引之父子,都比較偏重於理校,並取得豐碩成果,但他們也會有疏忽失誤之處而被人詬病。連這些赫赫有名的大學者都尚且如此,更何況我這般村野草根呢?不才學歷低,讀書少,見短識淺,因此在本書里,毫無疑問會有牽強不當甚至謬誤的地方,在此懇請專家、讀者不吝批評教正。

我在動筆之先和撰寫過程中就有思想準備,不會顧慮專家學者的各種批評。揶揄「為曹雪芹改作文」也好,指責妄下雌黃也罷,我都會坦然面對,也學著說句不知輕重的話——「知我罪我,在所不計」。

庚辰本《紅樓夢》胡適題記

如果有方家能提出有力證據證明拙見是錯誤的,那當然會誠心接受並感到由衷的高興。因為本書不是校訂本,而是隨筆、校議,故不敢奢望有多少條能被人接受採納,只是想為《紅樓夢》讀者和研究者提供一些參考意見,假如能對正確理解文本的原文原意有些許啟發、幫助的話,就心滿意足了。

如前所述,自2014年以來陸陸續續有一些小文在紅學刊物上發表,其中有一部分是校勘方面的,這次都收錄在內。如之前是一篇文章專題寫一個問題的,則整篇過錄;如之前是多個問題合寫在一篇文章中的,這次則將它們逐一分離出來,稍作增刪分別過錄,所以各篇篇幅長短不一,不成體例。

另有幾篇雖不屬具體校議,但與校勘有所關聯,故也作為「附文」附於後面,與前面的校議合為一編,算是十餘年來研讀《紅樓夢》的膚淺心得和雪泥鴻爪。

餘光祖

2022年10月19日

於滬上三餘書屋

民國間《紅樓夢》月份牌年畫

後 記

2022年11月27日,本書初稿大體就緒,擱筆之際不禁長舒一口氣,頓覺如釋重負。回顧磨磨蹭蹭、斷斷續續前後四、五年時間的撰寫歷程,還真有些感慨。

感觸最深的是對「書到用時方恨少」的認識,真正體會到斯言不誣。我有撰寫此書之心大約始於2018年,當時完全未曾想到校勘有這麼複雜,這麼困難。後來才逐步了解到校勘要求校者具備廣博的知識,需要懂得音韻、文字、訓詁、語法、文學、歷史、地理等方面的知識。

而自己現有學歷和知識儲備對照這些要求,差距甚大。所以在辨析論證問題時往往感到力不從心,捉襟見肘。對有些字詞文句明知有問題,但要證明它是錯的,我的校改意見是對的,往往由於缺乏相關知識,不能引經據典、達到「一劍封喉」的效果。又由於讀書不多,孤陋寡聞,有時還會發生以不誤為誤的情況。

比如黛玉去怡紅院探望寶玉吃了閉門羹,回來悲戚流淚不已,庚辰本第二十七回開頭有一節如此描寫道:「紫鵑雪雁素日知道林黛玉的情性,無事悶坐,不是愁眉,便是長嘆,且好端端的不知為了什麼,常常的便自淚道不幹的。……」對末句「常常的便自淚道不幹的」疑惑不解,各抄本間又異文迭出,或作「便常常的就自淚自干」;或作「常常的便自淚自干」;或作「常常的便自淚自嘆」等。而「自淚自干」與前後文文意又不洽。

故我疑各本都有問題,庚辰本的「自淚道不幹的」,或在「自」下脫漏「泣」,「道」為「流」形訛,全句或為「常常的便自泣淚流不幹的」。

陳熙中《紅樓求真錄》

然有一次在「紅樓夢版本研究輯刊」微信群中,有人偶爾提及這一句子,即有北大教授陳熙中前輩提出,有「淚道(兒)」這個詞,意為淚跡、淚痕。庚辰本的「常常的便自淚道不幹的」不誤,同時以工具書對此詞的解釋及援引用例的圖片見示。此事給了我一次深刻的教訓。

再比如關於吳語音訛,本書中有數例涉及該問題,明知它們是吳語音訛,但由於本人手上主要的只有《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而該詞典不管是吳語區域的選擇,還是詞條的收錄,都有很大的局限性,本書要論及的詞條,偏偏找不到,而自己又缺乏用國際音標予以注音的能力,因此論證缺乏文獻論據的支撐,總顯得力度不足。

這些都使我深感自身知識的欠缺,校勘的不易。因而時常會產生畏難情緒,自信心下降。不得不擱筆一段時間,跑書店搜羅相關書籍,臨時抱佛腳,自悔自恨青壯年時不多讀些書,可為時已晚矣!

再一個深刻的感觸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斯言不誣。一直來對身體自我感覺良好,忽視鍛鍊,不信科學,煙酒無度,終究得到報應。

《紅樓韻文校字》

2019年底查出喉嚨右聲帶患了惡疾,旋即施行手術並化療,寫作不得不擱置起來。經一年調養,總算元氣逐漸恢復,才又動筆繼續。不料今年9月,舊疾復發,又作了一次更大的手術,致完全失聲,說不了一句話。自顧這般情形,一段時間不僅失去撰書信心,且時而感覺了無生趣。

幸好每至痛苦頹喪之際,總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已故紅學名家裴世安先生的音容笑貌,想起與他商討補寫、出版《紅樓韻文校字》時的情景。那時裴老已年逾九秩,罹患絕症多年,且又失聰。為了完成他摯愛紅樓的最後心愿,竟紆尊降貴邀我協助他整理書稿,並以非凡的毅力忍受病魔折磨,在我們面前從不流露病痛頹靡神情,始終表現出樂觀豁達的精神。

2017年10月《紅樓韻文校字》終於出版,高興之際他還在此書上為我題詞「餘光祖合作知友存念」,將我視為「知友」。誰料想在一個多月之後的11月18日竟與世長辭。每當想起那些情景,先是赧然繼而又會陡然振作起來。

無論是年紀還是病情,我都比裴老輕,他尚且能坦然面對,矢志不渝地去完成未竟事業,我豈可經不起這點挫折而自暴自棄、半途而廢?況且我還在紀念他的文章中表示過,要學習他樂觀豁達的人生觀和鍥而不捨的精神,現在正是兌現若言的時候。

於是我暗下決心,不管我的書是否有益於紅學,也不管我的書如何的粗鄙淺陋,一定要繼續寫下去,又念及世事無常,必須抓緊時間完成既定目標。在裴老精神的激勵下,終於在出院後的50天時間裡撰成全稿。此書雖已完稿,但身體要復原已不可能,所以無論是讀書做學問,還是做其它事業,尊重科學,保重身體,還是第一要務。

裴世安先生

雖然自己為作成此書付出了一定的心神精力,但是如果沒有眾師友和親人一直以來的提攜、支持、鼓勵和幫助,也不可能有此書的產生問世,故值此小書即將付梓之際,我要誠摯地向他們表示感謝!

首先感謝《紅樓夢研究輯刊》全體編委老師,尤其是崔川榮、蕭鳳芝主編和宋慶中、董義德編委。是他們首先認可我對紅學的一點思考,發表了我的紅學處女作《「三百六十兩不足」辨疑》,引領我走上紅學研究之路(儘管成果微不足道)。

之後二位主編又熱情鼓勵我撰稿,慶中精心指導幫助我改稿,促成數篇小文在該刊發表,使我不斷增強研究和寫作的信心。近幾年與川榮、鳳芝和董老已成亦師亦友,不時聚會漫話紅樓,其間在我向他們吐露欲撰此小書的心跡時,他們又讚賞又鼓勵,促使我下定決心,增強了信心。

初稿殺青,奉乞川榮賜序,他慨然允諾。為使書稿儘快付梓,竟不顧牙疼連夜揮毫,第二天即賜大序,令我感動不已。由於書稿新舊稿子雜陳,格式參差凌亂,我無力處理,奉求蕭鳳芝老師幫助,蕭老師當即應允,花了整整一星期時間,整理統一了全部書稿的格式。慶中也撥冗為我尋找舊稿電子版,使我省卻了不少整合稿子的時間。

《曹雪芹最後十年考》

我更要衷心感謝《紅樓夢研究》全體編委老師,尤其是顧斌主編和許軍傑編委。也為亦師亦友的顧斌,多年來一直關心幫助我的研究和寫作,不管是我投向他主編刊物的稿子,還是投向其它刊物的稿子,凡我向他徵求意見,他都會及時仔細閱讀,熱情真誠地提出很好的修改意見,從而提高了拙稿被《紅樓夢研究》和其它刊物採用的幾率。

在本書稿中有一些圖片、表格和電腦打不出來的字、偏旁,我不會處理,與他一說,他立馬答應幫我解決。同時主動提出幫我策劃出版的一切事宜,使我又省心又省去許多麻煩。許軍傑老師無私地承擔了小書的封面設計等任務,在極短的時間裡精心設計出了古樸而簡潔的封面,甚合吾意。

在撰寫過程中還承蒙許多師友直接或間接的幫助鼓勵,如良永、星子等等,在此向他們表示真摯謝忱。也衷心感謝香江出版社及編校老師為出版本書所付出的辛勤工作。

當然也要感謝我的妻子陳文雅,是她陪伴我一起與病魔抗爭,天天侍湯奉藥,任勞任怨,不讓我動手做一點家務。如沒有她的關懷、付出和支持、鼓勵,要完成書稿簡直難以想像。

本人才疏學淺,見短識薄,書中不足之處甚至謬誤在所難免,在此誠懇祈盼方家和師友不吝批評指正。

2022年12月24日

餘光祖於滬上三餘書屋

作者簡介

作者近照

餘光祖,男,1957年生,浙江象山縣人,1980年畢業於寧波師範象山分校(中文專業),先後在象山縣團委、象山縣紀委、寧波天安集團、上海天迅電氣有限公司工作,現已退休,旅居上海。業餘做《紅樓夢》研究,且有十餘篇研究論文發表於《紅樓夢學刊》、《曹雪芹研究》、《紅樓夢研究輯刊》、《紅樓夢研究》、《紅樓夢版本研究輯刊》、《紅樓文苑》等紅學刊物。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my/fe0d10b6aca343a726d2f59b7a55956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