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國產密室驚悚片的消失,最為可惜

2020-03-15     肉叔電影

世界上最難逃離的囚牢是什麼。

打不破的鐵欄?

隔絕聲音光線的鋼筋水泥?

難以穿越的群山峻岭?

都不是。

是雙腳無法著地,耗盡體力逃離卻依然望不到盡頭的……

大海。




很多人都不曾知道。

他們在餐桌上愉快地享受海鮮盛宴,拍出誘人的美食照上傳到朋友圈。

一隻蝦,一條魚。

背後的代價,都可能是……人命。

不是玩笑。

今天這部電影,就是那數十萬無聲無息葬身於魚腹的海上奴隸縮影——

浮俘

Buoyancy


主角,是柬埔寨某個小村莊的一個14歲男孩,查克拉。

查克拉家的條件不好,沒錢上學,每天都要幫家裡務農。

他負責給田裡施肥,今天搞完這一片,明天又到那一片。

周而復始。


他羨慕那些能上學的孩子。

言行之間,總是為自己的貧窮和沒文化而自卑。


查克拉對自己的人生極度不滿,並且把一切都歸咎於父母。

每次父親吩咐他去施肥,他都怨氣衝天地頂嘴。


查克拉認為,要讓自己的人生走出不幸,只有一個辦法——

賺錢。

但他不打算求助大人,而是自己找出路。

聽聞村裡有些小夥伴去泰國的建築工地幹活,一個月能賺幾千塊,查克拉心動極了。

這天晚上,吃飯時父親又提醒他明天該施肥了。

罕見地,查克拉沒有任何怨言乖乖答應了。

因為他知道,自己明天就要離開這個家。


第二天一大早,天沒亮他就出門了。

按照介紹人的指引,他和村裡的其他外出務工者先坐摩托去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等中間人來接。

從白天等到天黑,直到半夜才等來了接應的小卡車。

查克拉比較「幸運」,跟另外幾個人擠在駕駛室內,至少還可以看看窗外的景色。

其餘的十幾個務工者則躺進車斗里,橫七豎八地堆起來,外頭罩上帆布掩飾,一路忍受重壓和顛簸。



不對勁。

為什麼務工要如此鬼祟,要等到半夜才出發?

為什麼不是客車而是卡車,把人當成貨物來運送?

稍微有點見識的人,就能察覺到不對勁。

對方根本沒有拿他們當人看。

這就意味著,他們的生命、自由、財產等等作為人的基本權利,在這裡通通喪失。

然而,沒有任何社會經驗、一心只想去遠處賺錢的查克拉,自動忽略了種種危險信號。

直到他們被運到一個碼頭,中間人告訴他們要坐船去工廠。

一位稍微有點閱歷的成年人——

為了賺錢養孩子而不得不冒險外出務工的父親,站出來說話了。

- 我們坐船去工廠。

- 我不會去的,這是陷阱。



但為時已晚。

魚在砧板,只能任人宰割。

即使被戳穿是陷阱,對方也沒有一絲慌張。

眼看這位父親轉身要走,司機熟練地拿出鐵棍給他當頭一棒,頭破血流。

剩下的年輕人哪裡見過這陣仗,全都噤若寒蟬。

沒有回頭路,一行人只能上船。


他們上了一艘普通的渡輪,來海中央又要換乘另一艘漁船。

上船之前,他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

你要帶我們去工廠嗎?

漁船的主人露偽善的微笑,對他點了點頭。


當查克拉踏上了那艘漁船的那一刻起。

他就步入了世上最難逃離的囚牢,成為了一個永無解放之日的海上奴隸。

漁船的主人,就是花錢買下他們這些廉價勞工的奴隸主。

一轉身,他便收起了偽善的笑容,態度180°大變。

邊趕查克拉他們去幹活,邊罵他們:

牲口。


這勞工的生存狀況有多惡劣?

衣食住行,連基本溫飽都達不到。

只有奴隸主才能吃上肉和菜。

查克拉和其他海上勞工每天的食物,只有一盆白飯,和一盆不太乾淨的淡水。

每到飯點,便一人拿一個塑料杯各自舀飯舀水。

桌椅餐具通通沒有,蹲在甲板上,用手抓著吃。


吃不好,也睡不好。

十幾個人擠在狹小的船艙里,連坐起來的空間都不夠,只能爬進去平躺。

全是光禿禿的木板,沒任何枕具,只能用衣服當被子枕頭。

況且他們也根本沒幾件衣服,也早就穿到破破爛爛。

這麼多大男人躺在一起,還時不時有人伸手進褲襠里解決生理需求。

整個氛圍極度壓抑,難以入眠。

查克拉往往還沒合眼多久,就聽到「砰砰砰」的敲板聲。

又要起來幹活了。


在這樣惡劣的生存條件之下,卻要面對每天長達20小時的大量體力勞動,在日曬雨淋之下撒網捕魚、分揀、清潔甲板。

沒有一天的休息。

這樣的結果,就是很多人體力耗盡,生病。

在船上,不能幹活,就等於被宣判了死刑。

奴隸主對病人不會有任何憐憫,只當他們是勞動工具。

工具「壞了」,就「修補」一下——

用電棒電擊他們,看是不是裝病。


「修」不好呢?

沒有利用價值的東西,即便是留在船上都顯得多餘,只能像垃圾一樣被扔進大海。

活生生地扔進大海。

這個人的存在價值,還不如他身上的一件衣服。

臨死之前還要被剝奪最後的一點財產,身上外套被脫下來給其他人穿。

這種國產密室驚悚片的消失,最為可惜


他們不是沒有試過反抗和逃跑。

有人曾經襲擊過奴隸主。

有人曾經抱著個油罐跳進海里遊走。

但他們的結局,都只有一個:

報復性慘死。

奴隸主要麼用鐵鏈把沉重的巨石綁在逃跑者身上,讓其沉到水底。


要麼用繩索把反抗人士綁到船尾,殘忍地用螺旋槳絞死……


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壓之下,查克拉學會了順從和討好。

他開始每天從漁獲里挑出最肥美的魚,主動跑去駕駛艙獻給奴隸主享用,獲得對方的青睞。

但日子並沒有因此變得好過。

這裡沒有人權,沒有人情,只有叢林法則。

在船上資源極度有限的條件下,要爭取自己的生存空間,就得擠壓和剝削別人的生存空間。

甚至,殺人。

查克拉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

為了向奴隸主表明自己的衷心,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同伴,還殺了後來上船跟自己「爭寵」的新人。

後來更是徹底失控,不斷地用殺戮解決問題……


看到這裡,你可能會有疑問:

14歲的純真孩子,上船後就變成毫無人性的殺人狂魔?

漁船主能這麼為所欲為,草菅人命?

真有這麼多傻子一批又一批地主動往人販子車上送?

電影並非誇張。

故事中的主角也並非個案。

影片最後,提到了一個很少人了解的真相:

據估計,東南亞捕撈業現在仍有200000名男性被奴役去強制勞動。

這項產業總之超過60億美元,向世界各地提供水產品。


生活在已開發國家的人從來都不知道。

在泰國、柬埔寨等東南亞國家的貧窮地區,人口販賣情況依然非常嚴重。

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年輕人被騙到遠方,成為不同行業的廉價勞動力。

他們被限制自由,過著非人的生活。

一旦被發現有逃跑的念頭,就會遭到各種報復性折磨。

輕則打斷手腳,重則處死。



像查克拉這樣,被拐賣到海上從事捕撈業的人,有一個專門的稱呼:

漁業奴。

泰國作為世界上最大的水產品生產國家之一,每年都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去支撐這項產業。

在巨大的利益誘惑之下,便催生出一條勞工販賣的地下產業鏈。

一份在2014年6月發布的《全球人口販運問題報告》指出,泰國是人口販賣最猖獗的「奴隸市場」。

大多數被販賣到泰國漁船上的奴隸,都是像查克拉這樣來自柬埔寨、緬甸、寮國的窮人。

2016年,美聯社4名女記者冒死潛入到這些黑色產業鏈進行調查。

經過一年多的埋伏取材,她們追蹤到這些「血汗海鮮」的流向,也揭開了漁業奴受到非人奴役的恐怖內幕。

但她們在調查到真相後,並沒有急著報導讓自己出名,而是不動聲息地保存好證據,向國際營救組織及泰國、印尼等政府求助。

最終,她們解救出2000多名奴工,還獲得了普利茲最高榮譽「公共服務」獎。



獲救奴工之一,40歲的敏特時隔22年才回到祖國

在她們的報道中,全是驚心動魄的真相。

有人被困海上22年。

有人嘗試逃跑被流放在荒島上。

有人被關在鐵籠里受盡虐待。

更多的人是被拋屍大海,從人間蒸發……

就如電影中描述的一樣,這些勞工在奴隸主眼中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牲口。


被鐵籠關起來的奴工

這些漁業奴大多是被黑心中介騙到船上,還有些是直接被迷暈和綁架拐賣的。

在販賣、運送、奴役的過程中,稍有反抗就會被隨意被殺。

即使乖乖地服從,努力地工作,一旦生病失去了利用價值,就會被關在籠子裡任其自生自滅。


因此,犯罪窩點常常會伴隨堆積如山的屍骨。

泰國的新聞也有不少這種報導,警方時不時就會發現大批被亂葬的奴隸屍體。

2015年5月,泰國警方在偏遠的宋卡府山林發現了一處葬有30多具屍骨的亂墳。

最可怕的不是這些屍骸。

而是警方在附近發現的若干竹籠、放哨塔,甚至疑似用來施暴的刑房。



就如電影《浮俘》中,被扔到海里殺死的奴隸實在太多了。

以至於有時在漁魚撈上來一些人骨,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一如年僅14歲的查克拉,面無表情地從漁獲中挑出這根骨頭。

他已經無法意識到這是人的一部分。

此刻,在他心裡只想到一件事:

這是個殺人的好道具。


那些死了的,或許反而是解脫。

活著的人,依然身處地獄的熊熊烈火之中。

比身體疼痛更折磨人的,是精神壓力。

你看不到任何生機。

看著同伴的生命被當成是螻蟻一般,隨意地殺害,會逐漸把人逼瘋。

在這樣的極端精神壓力下,三觀再正的人也會黑化。

一個真實的例子:

中國山東遠洋漁船魯榮漁2682號慘案。

上船時候是33人,一年多後回到岸上,只剩11人。

當初,有不少人是被騙上船的。在辛勤勞作了一年多之後才發現勞務合同有問題,船長也沒有給他們辦理海外的合法證件,辛勞白費,求助無門。

最終,因為利益紛爭引起了多次血洗殺戮,22人從此在海底長眠。


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勞務者都是窮凶極惡的人嗎?

不是。

他們在法庭上都顯得很膽小怯懦,在親朋好友的口中也都是正義善良的好人。

但在海上的那個互相算計、互相剝奪、人人自危的環境下,絕望被無邊的海洋放大,解鎖了人性的黑暗面。

即使每次殺戮後都會出現貌似和平的階段,很快又會因猜忌和恐懼激起新一輪屠殺。

作為「同一條船上的人」,即使是和平主義者,也不得不沾血示忠、求存。

殺了別人,自己才能活。

船長走到劉貴奪跟前,說「趙木成和項立山怎麼辦?救援要來了,他倆還沒沾血。

聽了船長的話,項立山立刻拿起一把魚刀,準備捅宋國春。劉貴奪沒讓,說「別捅了,你倆綁起來,扔下去得了。」

然後我開始斷片了。脫了宋國春的救生衣,綁手我記得我綁了,腿綁沒綁不記得了。我看判決上寫的是有人往他兜里揣了好幾個鐵墜,黃金波肯定拿魚線串了五六個鐵墜,拴他身上了,這個我能肯定。

宋國春一直求情,「劉哥,你放過我吧,咱倆也沒太大的仇,回去我也不能瞎說啊。」

宋國春站的地方離船尾有六七米,我用了差不多五分鐘,才把他推到沒有欄杆的地方。

我一直回頭看劉貴奪,沒敢看宋國春,想著再給他一個機會。最後還剩不到一米,我又扭頭看劉貴奪,結果,綁的鐵墜在我眼前飛了出去,聽到噗通一聲,再看時人已經沒了。

——魯榮漁2686號存活者親述,摘自《時尚先生Esquire》


(肉叔沒記錯的話,前幾年樂視還高價買下了時尚先生這篇稿子的版權,說要拍成電影,可惜後來沒消息了)

說回人口販賣的問題。

最歸根究底的罪人,當然是那些在利益驅使下泯滅人性的人口販賣者。

普通大眾無法參與到打擊犯罪之中,但依然有很多措施,可以提前減少和避免慘劇的發生。

從潛在受害者著手。

學校、父母都有責任去引導和教育年輕人,提高法制意識,別輕易受騙。

而媒體也能盡一分力,更多地曝光這些黑暗面,給當權者及警方形成壓力,敦促各方去打擊人口販賣市場。

《浮浮》也具有這樣的意義。

儘管故事拍得不算精緻,但主創們的初衷值得鼓勵和肯定。

他們在盡力為這些「消失」的人群發聲,讓更多人注意到這些被世人忽略的殘酷真相。

每天都是折磨,每天都會死人。

你不僅害怕別人,連陽光都怕。

那裡沒人聽得到你求助。

你沒有證件,沒人知道你的存在。

我希望我們經歷的噩夢能被人知道。

——不願透露姓名的柬埔寨漁業奴倖存者


導演在電影中採用了大量前後對稱的敘事場景,形成了小男孩心態變化的強烈對比。

一個是小男孩剛上船時,和在船上生活了一段時間的視角變化。

曾經,他是在甲板上待宰殺的羔羊。

後來,他爬到了高高在上的駕駛艙,成為蔑視生命的屠夫。



還有一個,是小男孩離家之前,和回到家鄉的視角變化。

以前,他不滿足自己的生活。

總是爬到樹上眺望遠處,覺得外面的世界更美好。

現在,他從奴役地獄逃出來。

遠遠看見自己曾經極度厭棄的稻田和家人,終於明白了這種平淡才是真正的美好。



從一塵不染,到殺人如麻。

從身在福中,到失去一切。

在小男孩身上的強烈對比,正是主創們刻意營造的一面鏡子。

導演在採訪中說到,這部電影意在提醒自己國家的年輕人:

即使在這裡生活得很貧窮,但投身於非法渠道,冒著成為奴隸、甚至付出生命的風險跑去其他國家賺錢,這並不值得。

或許這個故事看起來離我們有點遠。

但其實,也並非那麼遠。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人聚集,然後有競爭,也有犯罪。

當誘惑足夠大時。

誰是磨刀霍霍的屠夫,誰是無知待宰的羔羊。

都會浮出水面。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my/aD0LCXEBnkjnB-0zOBnm.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