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央視主持人崔永元在節目《實話實說》中迎來了一位名叫寧鉑的嘉賓,那一期節目的主題叫「評說神童」。寧鉑上台之後,接過話筒,語速飛快,炮轟神童教育。
時間回到1978年,寧鉑在當時是風頭無兩的「第一神童」。當年,全中國的電視、報紙雜誌上最受人關注的新聞之一,必定有寧鉑與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方毅的圍棋對決。
14歲的少年大學生寧鉑(左)和當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方毅對弈。
彼時,江西神童寧鉑受到方毅副總理接見。在留存至今的照片中,我們可以看到年幼的寧鉑面色沉穩,在對局中兩戰全勝,轟動一時。
2003年,這位中國科學技術大學1978級少年班成員,衝破重重阻撓,終於實現了出家為僧的夢想。
儘管昔日的神童曾當眾表達對神童教育的不滿,但在高考制度的重壓之下,萬千父母都曾對自己的孩子抱有過千萬分成為神童的希冀,最終卻又在一代神童的落幕之後,獲得些許心靈慰藉。
太早的成名,也意味著太早的壓力和過多的期盼。
圖/《少年班》
1977年,高考恢復,中科大少年班的成立,是整個國家經歷十年科技人才斷層之後,對教育的報復性反彈。
雖然少年班的入學路徑對學生智商有著極高的要求,不具有普遍性。但這不難表明,自從高考恢復起,進入大學就絕不止埋頭讀書考分這一條路。
對於今天的孩子來說,以考分跨越生死線為主,再輔以保送、減分等諸多手段進入大學,已經成為主流。
手中沒有其他籌碼的人,才不得不全拼裸分來競爭。
圖/《高考》
客觀說,眾人以為小眾的減分、保送的手段,實際也未必小眾。近年來,通過自主招生等手段進入名校的學生,遠遠比裸分入學的學生要多。
當00後一代告訴世人,我們的高考不再是簡單的越過生死線,而有了更多的轉圜餘地時,記憶里被高考恐懼支配的「老人家」們,大概大多都難有共鳴了吧。
裸分考名校,從來都不是簡單的事情
不論是依靠刷分過死線的七八十年代,還是如今有了各種減分的加持,考上名校從來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當撒貝寧在演講中輕鬆的分享著自己被保送北大的經歷,覺得北大「還行」時,被逗笑的眾人心中應該都有所感。
人們借「北大還行撒貝寧」來獲得生活一樂的同時,背後也充滿了無奈與自嘲。即使在今天這個被人們戲稱「大學生爛大街」的年代,「大學人人有,質量大不同」的事實依舊存在。
時至今日,很少人敢說自己考上了大學就是人中龍鳳。真正有底氣說這話的那批人,正被年輕人看做「老朽」,做著各行業的「珍寶元老」。
自上世紀九十年代,高考從曾經的精英教育向大眾教育轉變開始,大學生作為百里挑一的天選之子的地位,幾乎就不存在了。
如今正是年富力強的年輕人,上大學接受的正是「大眾教育」。說句不好聽的,如今這些動不動就搞學歷鄙視鏈的小年輕,還得感謝自己生對了時候,要在早生幾年,絕大部分人都沒書讀。
1977年時的高考現場。圖/sina
1977年,高考恢復,570萬考生中,僅有27萬人圓了大學夢,錄取率大約為4.9%。而在這27萬人中,還包括了4萬名各類大專班的錄取學生,要是算本科學生則只有3%。
即使是80年代錄取率上升了許多,本科錄取率也僅在20%左右徘徊,一本錄取率則更低。所以不要再輕易嘲笑馬雲只考上了杭州師範,那個年代的大學和今天的大學,含金量很不一樣。
之後,大學的錄取率一路走高,到2018年,參加高考的975萬人中,有715萬人被錄取,錄取率達到73%,從數據上看,現在上大學容易得多了。
相比二三十年前,如今考上大學確實容易了許多。
圖/《高考灰姑娘》
然而,對於現在的考生來說,上大學容易,上好大學難。
我國擁有本科學歷的人只占總人口4%的消息在網上瘋傳,這並非危言聳聽。恢復高考四十年來,雖然培養的大學生超過一億,但是本科人數僅有5400萬人左右。
當一個人考上本科,且不論學校質量,都已經碾壓了近96%中國人。若要考上985高校則更困難。
有人估算,全國985高校有39所,這部分高校平均招生數為每年5000人左右,以2018年計算,975萬考生中僅有2%的考生能上985高校,難度不遜於1977年高考的大學生。
上大學容易,上好大學難,而人人都想上好大學。
圖/《高考》
說的直白一些,近千萬的學生只有不到二十萬的學生能考上985高校。這其中,每年只有0.05%的人能夠夢圓清北。
恢復高考四十年以來,即便「大學生爛大街」的言論一再出現,但直到今天,考上985或者211高校仍是難度不小的事情。
只是相比以前,如今的考生擁有了更多的門路,直至如今裸分考大學竟然成為一種稀缺。
這年頭,誰還靠裸分上大學啊
說起高考,從科舉制時代起就令人「聞風喪膽」的江浙考生就不得不提。
2016年,浙江各重點高中被清華、北大錄取了347名考生,總數居全國第三。在這三百多人之中,靠裸分考上北大、清華的僅有39人,不到總人數的零頭。其他學生皆通過自主招生、博雅計劃、領軍計劃等手段獲得了降分或直接被保送清北。
在2019年高考中,蘇州女生彭越成為蘇州高考中唯一一名以裸分考上清華的學生,像她這樣裸分考上清北的,放在全國也沒幾個人。
裸分的同學,你還有不到10%的位置可以搶。
圖/學科競賽網
2018年,清華大學、北京大學自主招生、綜合評價、高校專項獲得降分的人數達到了6100人,這意味著什麼呢?
當年兩所學校計劃招收的總人數是6700人,拿到降分的人數超過91%,這表明在這一屆學生中,裸分考入清北的學生大概只有600人。
敢問神州大地,有幾人敢站出來說自己一定在這600人之內。在以重點錄取人數論英雄的高中教學中,有高中老師直言,哪所學校重視自主招生,哪所學校就將占據優勢。
想要第一個衝到終點,從起跑線上就不能落後。
如今,自主招生愈發受到家長和考生的關注,高校也在不斷提高自主招生的比例。以清、北兩所國內頂級高校為例,除了自主招生,北大還有博雅計劃,清華大學還有領軍計劃。
當裸分進入名校越來越難,個性化的招生通道自然成為眾人爭奪主戰場。
與此同時,00後的高考觀也與前人大不相同。在他們眼中,「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並非唯一出路,也不是非得去擠不可。
高考對我們的影響,會在未來慢慢減弱嗎?
據澎湃新聞報道,有媒體對2萬餘名「00後」高考考生、考生家長和其他網友發起了問卷調查,結果顯示,半數左右受訪的「00後」考生認為參加高考是為了增長經歷,而非改變命運的大考。
「00後」即使選擇參加高考,也有超過四分之一的考生不滿足於單純憑裸分上大學,而是嘗試各種各樣的特殊途徑。對於他們來說,出國留學、藝考、自主招生等為其提供了多樣化的選擇。
與前人相比,素質教育下薰陶出來的一代,面對高考的境界都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這般說辭80、90後也不陌生,因為那個年代他們就是靠「相信過程」作為心裡安慰來麻痹自己的。
在一系列的自主招生或藝考、出國背後,是社會呼籲多年的素質教育。其作為如今應試教育的對立面,屢屢作為人們批判應試教育的抓手。
事實是,能參加自主招生或保送的學生,哪個不是在補習班裡練就幾項絕技或拿了幾項大獎。當有錢的父母用盡資源將孩子送進名校時,問題也來了,窮人的孩子也玩得起素質教育嗎?
窮人的孩子,「玩不起」素質教育
依靠裸分上名校的機會越來越少,人們開始在保送、降分等領域展開競爭。
同時,調查也顯示,我國頂尖高校中來自農村的學生越來越少,且目前就讀的學生中,所占比例極低。
當重點高中的學生開始為保送、降分而努力的時候,處於落後地區的孩子們,也許壓根就不知道有這回事兒。在信息不平等的情況之下,憑藉單薄的教育資源讀死書,依舊是他們篤定的唯一選擇。
在保送等特殊手段之下,分數這一參考依據被弱化,高校會根據學生的綜合素質評判學生是否能達到降分或者保送資格。
即使落後地區的學生知道存在保送或降分的途徑,素質教育培養背後所需的巨大支出,也是大部分家庭無法承擔的。
讀書這條路,他們能走多遠呢?圖/《出路》
自上世紀末高考改革之後,包分配製度被廢除,大學開始全面自費。1997年,全國高校的平均學費為2000元,農村居民人均收入為2029元。到2005年,全國高校的平均學費上漲到6000元,但農村人均收入僅為3000元左右,收入增長已遠落後於學費增長。
此後,公辦本科類學校的學費趨於穩定,學費一般處於3600到6000元不等。但三本類高校與民辦學校的學費卻一路上揚,如今,學費達幾萬塊的學校不算少見。
然而,對於寒門子弟來說,進入學費較低的知名高校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數據顯示,在獲得清、北保送降分資格的考生中,北京、兩湖、江浙學生占了很大比重,剩餘的名額繼續被各省市大城市的重點中學占有。
對於小城市或者寒門子弟來說,上清北無異於登天。
另一方面,高校收費有一條潛在的規則,除特殊的專業以外,學校質量越高,其收費一般越低。聲名顯赫的985高校,其學費必定不如三本高校。
由此,經濟基礎薄弱的寒門子弟,最有可能考上學費高昂的學校,學費越貴便愈發讀不起書。而保送、降分等捷徑依仗的素質教育,寒門或者小城市的人是不大消費得起的。
其結果便是:有的學生不靠裸分就能上名校,有的學生連不靠裸分的機會都拿不到。
也難怪有人批判,說提倡廢除高考的人,正試圖堵住大部分人的上升通道。
但話說回來,激烈競爭背後諸如清北這一類的重點大學,到頭來與你我大部分的人,似乎也都不相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