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陶的日常與光彩

2023-12-31     竹鶯說事

原標題:土陶的日常與光彩

牛旭斌

秦巴山區的隴南人家,腌一缸肉儲一缸油,腌一缸菜裝一缸水,往收麥的地里送飯,給滿月的外孫送油鹽罐,必須選用土陶的大缸小罐。

土陶響亮,充滿生活的煙火氣。缸缸罐罐,裝著米麵油鹽,釀著燒酒陳醋,煮著山泉清茶,盛滿苦辣酸甜,道不盡世間千滋百味。

有一天,太陽耀人,我隻身抵達甘肅成縣的沙壩鎮。天藍如洗,小河清清,秋意深沉的曠野里,一壟壟黃土堆砌的山樑,像耍社火騰舞的盤龍,對峙著,跳躍著,連綿又起伏。

跟隨風的動向,我仿佛聽到綿綿的沙土迴蕩於陶罐的聲響,追尋古代留傳給一座山鄉的遺蹟和根脈。2003年,這道山崗上出土了據判斷為兩千多年前的陶器文物,證明了沙壩粗陶的燒制,遠可追溯到公元前的西漢時期。

沙壩有窯,布滿半山。在星天下趕路常見燒窯的情景,填滿我兒時的記憶。一座座窯門口柴火燃燒的火苗,像一排排巨大的燈盞,亮堂堂地映照匍匐的山坡與村莊。那些年,母親經常帶我來沙壩走親戚。天麻麻亮翻過幾道山,經過矗滿陶窯作坊的山溝,去蘆葦遍野的羽子川看望我的姨母。這裡的鄉下把蘆葦叫「羽子」,打麥場上擺滿金黃色的蘆葦秸稈,幾戶人家推滾著石碾,把一丈長的蘆葦破成篾條,用來編葦席。也有不少人家的窗台上,屋檐下,廂房棚里,整整齊齊地晾曬和碼放著新做的泥缸泥罐坯子。

那是正當臘月交上正月的農閒時節,天空紛紛揚揚飄著雪花,山里人家還在為編席、曬陶坯而忙碌著。我看到那些古銅色的臉龐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家家戶戶的小院,被蘆葦秸稈、缸坯罐坯圍堵成了牆。積壓成卷的葦席,堆積成山的泥坯,顯著山里人的勤勞和富足。

家家種地、物件匱乏的年代,那一座座拾級而上、依山而建的陶窯,養活了沙壩一帶十里八村多少鄉親。

拜訪老藝人趙根有,他邊抓陶泥邊對我說:「干這活計苦,天天要摸泥巴,十個指頭整日泡在泥漿中。但陶也挑人,手不巧心不靈,學多少年,也干不好這行。」正因為嚴謹的工藝流程,嫻熟的制燒技藝,既要考驗環環相扣的細心,又要磨鍊孜孜矻矻的恆心。只有匠心與窯變神奇地碰撞,最後才能創造出勞動與汗水結晶的絕美器具。

沙壩土陶的造型精緻和一窯萬彩,出於言傳身教的傳統手藝和柴火燒制。拿一隻茶罐來說,由土成陶,稱得上百繞指間、幾變成型。匠人先用軟泥敷在陶模上,腳蹬陶模由緩到急旋轉。一團軟泥在手心隆起,服帖在模型上。水沿著手心流淌,凝脂般油亮的軟泥,瞬間變成光滑的罐壁。然後靠著手掌的巧勁,擠壓,拉捏,依著精準的眼力觀察,製成薄厚均勻的罐體。陶模勻速地飛轉著,手裡的罐平行收住腰身,再用搓好的泥條加上「罐耳」,再壓住罐口的軟泥,製作出敞口的撇沿,最後捏出「罐嘴」。道道嚴密的工序,需要在陶泥濕軟的狀態中,用手工捏制,一氣呵成來定型。

2015年起,有專業團隊和文化企業加入土陶傳承保護產業。吸納傳統工匠、申報科研項目、分析土壤成分、挖掘鄉土文化、搜救傳統技藝、修復廢棄窯坊,讓養活過祖輩多少代人的古老技藝重煥光彩,讓昔日家家在用的陶器重新走進千家萬戶的日常。

粗陶新制,沿襲了傳統的古老工藝,又被賦予時代內涵和現代氣息。許多文脈元素的植入、審美理念的革新,讓精雕細琢的美術手法、賞心悅目的書畫藝術盡情在陶坯上刻繪與表現。陶窯自動控溫和數據監測下的燒制,讓土陶一色入窯,意外出彩,靈氣閃閃,成色更美。

一座山鄉,有令人讚嘆的手工藝傳承,是這片土地的孕生和賜予,也是一方百姓的勤苦和智慧。這些凡而不俗的民間藝人,用心手合一締造出器物的精美絕倫。從那個有多少張葦席,就意味著有多少收成和糧食,有多少缸缸罐罐,就說明有多麼殷實的光景與生活的年代起,沙壩人沿用家傳的手藝,把葦草編成炕席、曬席,把泥土捏成大缸小罐。他們把尋常的草和普通的土,魔幻般創造成生活的器具,把平淡無奇的日子,過成了心靈手巧的詩行。

進入村村寨寨溝溝岔岔里,看,迷濛的煙雨,淳樸的風情,從流飄蕩,應接不暇。聽,農人們一邊勞作著,一邊唱著山歌,鄉村戲台上,鑼鼓喧天,嗩吶悠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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